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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章

  白綾縞素陳列兩側,滿堂白花。哀歌聲不絕於耳,辣酒入喉,灼的五臟六腑皆痛。


  逝者如斯,妖界的這場葬禮高調的奢華。六界悲號,就連神界也派遣了使者,前來超度。


  既然都魂飛魄散了,還超度什麼?

  人來人往,清酒空了數百壇,桌上的吃食也被消磨殆盡。故彥摸著有些撐圓的肚子,奇怪獨獨沒有見到預料之中的那人——邵纖柔。


  當初說好是來妖界找天藏的,偏偏如此重要的時刻不見蹤影?


  那頭御邵湮剛剝了個美人蕉給他遞過來,故彥順著咬了一口,覺得沒行好,怪澀的有點澀,扭了眉含糊不清的問道,「你娘怎麼沒來?」


  「不知道。」


  千年沉香木做的棺材正擺在高堂中央,往日金碧輝煌的大殿,如今蒙上了一層白布,只能從縫隙里顯露出些許往日的風光。


  人鬼妖魔仙神,齊聚一堂,故彥不知當初荒涼的鮮有人氣的妖界,竟也會有這樣熱鬧的一天。


  霍安瀾一身素衣,跪坐堂前,面色冷沉,看不出絲毫情緒。手指撥弄著一架古琴,弦旋生思,聞著潸然欲泣。


  「別聽。」御邵湮突然扯了扯站著發愣的故彥,再次出聲提醒,「別聽。」


  「.……」故彥驟然回神,才發現手背上的水漬。不知何時,他聽著琴音居然落淚了,「這琴聲.……」


  「恩。」御邵湮打斷了他,「霍軍師向來以琴樂為武器,小心被擾亂心思。」


  霍安瀾是個藏的很深的人,故彥此刻才初步體會到無由所謂的『不是簡單角色』有多麼不簡單。曾經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都有天藏在場,故而從未想過這樣一個類似於男寵的小跟班,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妖界軍師——霍安瀾。


  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無論是《弒神錄》還是《大陸通史》都不曾有提到過這個人半分。但這個名字,凡且位高權重者,無有不知。


  這下故彥不得不信,這場葬禮的主人就躺在棺材里,華服錦衣,神色安詳。聽聞是霍安瀾親自給天藏上的妝,這樣舉世無雙風華絕代的妖,就算是死,也要體面。


  「他厭極人型,死後卻無法復還真身,豈不可笑?」琴音乍止,霍安瀾側頭看向他們,竟生出一個笑,淺淺的梨窩輕陷,「有勞了。」


  故彥沒聽出來這話中的含義,只覺得古怪。如果今天躺在這裡的是御邵湮,那他定然做不到霍安瀾這樣……

  呸呸呸,瞎想什麼呢,沒有這種如果。


  總之,霍安瀾此時此刻應該悲痛欲絕的連話都說不出來,怎麼都不會是這樣一副不咸不淡的態度。可天藏的屍首就擺在故彥眼前,讓他無法有其他立場去揣測。


  難道物極必反,這霍安瀾瘋了?

  故彥思緒一下子天馬行空,不自主的描繪出人前淡然處之的霍安瀾,在人後抱著天藏的屍身做些猥瑣下流的事情,最後情緒崩潰,殉情追之。


  「啟稟軍師,仙界使者到。」素衫小童湊到霍安瀾耳邊低聲道,「仙帝沒有來。」


  「招待他們去后廂房,我稍後便到。」


  霍安瀾抱著琴起身,看起來清秀瘦弱的樣兒,個子卻跟御邵湮差不了多少。故彥暗地裡咋了咋舌,靦腆的朝著他點了點頭。


  「霍軍師去忙吧。」


  「請便。」


  故彥的目光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一直到他過了轉角,看不見才作罷。御邵湮目光灼灼,盯著那棕黑的棺材,欲前而止步。


  「你可以自己靜靜。」故彥指了指那頭的圓桌,輕輕嘆了聲,「我在那邊等你。」


  其實他也拿不住御邵湮對天藏究竟是個什麼態度,可血濃於水,畢竟是為救他們闖仙界才會遭此一劫。命數之言,倒不如說是欠下的債。


  「不必了。」御邵湮拉住他的胳膊,心底涼如寒冰,最終面上冷冷一曬,「沒有什麼好靜的。」


  天藏是什麼為人,他豈會不知的?輕易落敗在封臣手中,他根本不信,亦或者,不願信。


  「去看看吧,畢竟是你外祖父。」


  故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話說不出口,只能用行動來表達。何況他始終在瞟那邊素未謀面的神使,此刻正是搭訕的好時機,得先避開御邵湮才是。


  御邵湮沉默了片刻,面上的寒冰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沉如墨的黑瞳泛著點點猩紅,看的故彥心臟都漏跳半拍。


  「好,師父等我。」


  如膠似漆,濃情蜜意。這些天太過放縱的感情,讓故彥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這大庭廣眾之下,他想摸摸御邵湮的腦袋,卻又得止住,最後變成一聲長嘆,銷跡在自己的心中。


  在小徒弟還沒有成為毒霸一方的boss之前,人前的形象很重要!

  一扭頭,便朝著神使的方向走去。御邵湮轉身撫著光滑的棺壁,不言不語,只緩緩合上眸子。


  青山遠黛,白雲空流。


  賓客走一波,又來一波。薄衣縞素,真心哭喪也好,虛情假意也罷,凡且入殿之人,便無敢有放肆之為的。


  神者將酒盞擱置在桌上,對眼前不請自來的人並無多少好感。冷音渾厚,如雷貫耳,「閣下究竟有何事?」


  「.……」這下可難為了故彥,他只想著跟神者套套近乎,卻壓根沒考慮要從哪一點切入話題,索性木著一張臉,開門見山,「我想求神界的通行令。」


  倒是真的一點都不客氣。


  神者也不生氣,只是一愣,迅速恢復了雲淡風輕的神態,「敢問,何故?」


  「不久前前往仙界的一位神者,跟我說了些奇怪的話,之後突然就消失了。」故彥澄澈的目光與其對視,看似無比誠懇,「仙界責我謀害之罪,逼我墮魔。」略微一頓,又補充道,「我不願背負罪名悔恨一生。」


  神者頓悟,一針見血,「你想重歸仙位?」


  故彥垂眸不答,留給人默認的意味。重歸仙位?大概是不會了,只要想到封臣那張虛偽的臉,他就覺得煩躁。


  神者眸光微閃,冷峻的面色染上幾許春風,溫暖停歇在眉梢之上。蔥白的仙指遞送上一枚玉色的扳指,「來找我。」


  「.……」在對方尚未做出反應之際,神者大人又不急不緩地加了一句,「我要聽真相。」


  「這就是真相。」故彥斬釘截鐵的回答道,接過玉扳指之後還覺得有些不真實,牢牢地攥在手中,「多謝。」


  「你的長相雖然並不出眾,眼睛卻很漂亮。」神者淡淡一笑,毫不客氣地戳穿他的偽裝,「但是看起來太假,不適合你。」


  「.……」


  「穹天。」一縷青絲從神者耳邊垂下,襯得他氣質更顯純然,聲音也愈發輕快,「我的名字。」


  那是一種被當作所有物的覬覦感,故彥像后挪了挪身子,避開初次相見就顯出唐突的炙熱視線,「我有愛人。」


  「他很弱。」神者執起桌上的酒盞,朝著御邵湮舉了一下,繼而淺淺的抿了一口,「需要你保護的人,和可以保護你的人,會成為艱難的選擇嗎?」


  「他很好。」故彥臉色微沉,一如既往的護短性子泛濫,對這突如其來的指控表示不滿,「他會變強,比所有人都強。」


  「天藏和由秋芷的血脈。」神者眉目疏朗,「真是可惜了……」


  「.……」故彥不解,對方話中有話,似是無心之言,又似是暗藏玄機,著實讓人有些不安,「有何可惜?」


  「可惜先遇到了你。」神者站起身,修長挺拔的身形投下陰霾,將故彥籠罩其中,繼而俯身,附在他耳畔低語,「歸墟,是你,先招惹我的。」


  「.……」


  簡直莫名其妙!故彥耳朵被被吹的發癢,哆嗦著往旁邊坐了些。細細咀嚼神者的話,幾番下來,倒是那聲『歸墟』最讓他心中慌亂。


  神者居然認識他?而且……居然調/戲他?


  冷香浮動,漸遠漸淡。故彥看著逐漸在視野中模糊的背影,想起那日在仙鶴居的神者所言,陡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神界祭祀卜卦,六界災禍將至,異星不是雙生,而是三生——魔頭、救世者、解鈴人。聖非聖,賢非賢,善非善,惡非惡。正邪相生而相剋,解鈴還須繫鈴人。』


  如果魔頭是御邵湮,救世者是沈書錦,解鈴人是他,那麼這一場即將到來的六界災禍豈不是因他所起。


  正常情況下來看,男主和反派都算是『主角』。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就說明,在某個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刻,這本書強行讓他成為了第三個主角。


  居然還帶自我完善和更改劇情的?那怎麼不給他一個可以開金手指的綁定系統?一點爽文的基本常識都沒有!

  這是完完全全被套路了吶,難為他替那麼多小說配圖,怎麼就沒想到自己穿書也是一個大寫的信號?整日傻乎乎的跟著男主反派屁股後面轉,現在也該翻身做做地主了。


  「師父.……」御邵湮揉了揉他的臉,「師父.……」


  故彥回神,眼神迷茫,還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無所適從,臉頰被搓的通紅也沒想起來生氣,「怎麼了?」


  「你……」御邵湮正要開口,卻瞥見他手中緊攥的玉扳指,眉色一變,「這是什麼?」


  「沒什麼」故彥淡定的將玉扳指收入乾坤袖,本能的不想現在就告訴御邵湮這件事情,「你有想到什麼?」


  天藏會敗給封臣,死於碧落劍下是已經意料之外的事情,可若說堂堂妖皇真的是毫無準備的擅闖仙界,更像無稽之談。


  活了千萬年的妖,靈智通透,豈會像個無勇無謀的小角色,出場不久就領了便當。


  可不僅事實如此讓人大跌眼鏡,就連之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讓故彥深深的懷疑這些高位者是不是真的應了那句——智商跟情商向來成反比。


  痴痴念念,為情所困的,都是傻的。


  「霍軍師請我們去廂房一聚。」御邵湮微挑眉眼,瞥向神者離開的方向,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師父認識神界的人?」


  「.……剛剛認識的。」故彥木著一張臉,內心無比苦逼,若是這小魔頭知道剛剛他被神者狠狠的撩了,會不會直接氣的暴走。想到那個神者完虐反派的場面,他心裡就捏了一把冷汗。主動的走在前面帶路。「霍安瀾很奇怪,我們還是小心些為好。」


  「嗯。」御邵湮不急不緩地邁著步子,跟在他身後,「我會陪在師父身邊,牢牢地看住師父,不會在讓人有機可趁。」


  「.……」


  最後四個字咬的太過用力,清晰的傳入故彥的耳朵里。他只能默默扭過頭,裝作沒聽出來,總好過被這廝找借口懲罰,吻的頭暈腦脹罷。


  殿後的廂房裡是燃了香的,但仍舊蓋不住濃郁的酒香。那交融在一起的氣息並不刺鼻,反而有種讓人心猿意馬的味道。


  地上擺著一個紅木漆的矮桌,霍安瀾就跪坐在旁,提著長嘴兒冒熱氣的玉壺,清冽的熱酒緩緩流入刻紋的精緻酒盞之中,滿則止,點滴都未浪費。


  「坐吧。」


  故彥喜酒卻並非嗜酒之輩,飲之更是多講究情調和氛圍。可這熱酒著實是香的誘人,勾/引的他身上火燎火燎的,只想品個痛快。


  哪還管什麼禮儀作態,兩步上前就盤腿坐下,伸手要去拿酒。


  「且慢。」


  霍安瀾毫不給面子的打開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在他萬分糾結的眼神中,示意被冷落的御邵湮入座后,方才將酒盞穩穩的雙手奉上。


  當下故彥的饞意就散去大半。堂堂妖界軍師屈身斟酒奉酒,他必然是無福消受。


  「怎麼不喝?」霍安瀾豈能猜不到他心中所想,只是面上掛著看似純潔無害的笑,引/誘道,「實打實的千年藏酒,今日才開封,你當真捨得錯過?」


  故彥的臉頰泛著淡紅,聞言喉結滾動,咽下口水,別開頭不看,只那酒香縈繞在鼻頭,險些剋制不住。


  「霍軍師不必如此厚待。」御邵湮黑眸沉靜如水,暗藏無人可見的洶湧波濤,碎冰沉浮,高深莫測,「有話還請直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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