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八
轎子走到夫子橋時停了下來,杏初正欲出去問話,被喬璦按了下來。外面的聲音不小,側耳傾聽,原來是穆王和高家小姐在前面的煙波樓吃茶,兩位府里的家丁把路都圍了一半。
趙氏雖然不樂意,但也沒什麼本錢與這兩位相爭,只得憋著氣令轎夫繞路。因兩人分乘兩頂轎子,到了府上也只令丫鬟來傳話先去處理庶務,分別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今兒可見著皇後娘娘了?」柳初在雲歇外張望,見到兩人的身影就迎了上來。小姐既然在府里沒有依靠,她還是指望皇後娘娘能夠在夫人面前為小姐說幾句話,想必府中不日籌備嫁妝時也要掂量一二。
「見著了。」喬璦哪能不明白她心中主意。但她既比平常早起了一個時辰,又跪拜站立了許久,早就覺得疲乏了。抬起小臉兒笑了笑,還不曾說什麼解釋,柳初就心疼的托著她的手腕到榻上:「小姐先歇一會兒,可曾用過早膳?」
喬璦順著半靠在榻上,點了點頭:「我倒是用過了,你去給杏初取些吃的。」
柳初應聲出去,喬璦從袖口取出先前內侍從食盒裡捎帶的紙條,展平又看了一遍才團成一團扔入茶杯中。她自小便知道旁人口中對她十分關照的「姨母」並不喜歡她,索性就如她所願作出愚笨的模樣。卻不曾想到,這些年越發少入宮,皇後娘娘還是把她記掛在心。那日在母親忌日遇險,竟然是她的手筆?
難怪那日見對方身手不凡訓練有素,劉大人在諸般壓力下也查不出來。想到大皇子傳的訊和陛下的話中有話,恐怕也不全然是查不出來,不過是欲蓋彌彰相互掩蓋罷。
只是再多想些,她如今爹不疼娘不在,涼國公府也沒什麼值得別人惦記的。可惜少有人與她提起舊事,想得腦瓜子疼了也想不出高皇后這麼恨她的理由。
「小姐,小姐!」正思索間,柳初急急忙忙跑了進來:「杜家公子帶了媒人來送帖問卜了!」一不留神沒有看到腳下的承足,差點絆了一跤。
喬璦難得聽到她失了分寸咋咋呼呼,正要起身調侃幾句就聽見她說的話,一直以來刻意的忽略和表面的平靜猛然被戳破,一時怔忪在原地。
自學詩書知禮,學針黹女紅知藝,自她十四歲踏入聽婚之齡,十五及笄,所有人都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打聽她的婚事。或是盼著她得遇良人,或是……想要她快快離開這個家。
柳初穩住身子,瞧見她不動如山的模樣,不由道:「小姐不去前院里看一看?」
「不看了。」喬璦按住噗通噗通直跳的心,又生怕看這一眼反倒徒生煩惱:「不如自在些過完剩下的日子,好壞也拖不了一年半載。」
旁人家選婿問帖占卜不過是初步考察,看親不滿意還能作和,到了她這裡不過是走過場。
「呸呸呸!」柳初忙捂住她的嘴:「童言無忌,大吉大利!」好好的婚事,就該歡歡喜喜籌備才是,怎麼聽小姐說得這麼喪氣。
她想了想,又小聲悄悄問:「小姐莫非是……不喜歡?」
閨中女兒大體都是偏愛溫文爾雅又有才學的兒郎,也難怪乎柳初作此猜想。她初時聽陛下給小姐賜親的對象是武將,也是許久心緒難平。只是事已至此,卻不敢再讓小姐有如此想法,略帶心酸地勸道:「小姐該往好處里想一想。武將原就不比那些公子哥兒花花腸子,小姐性子容貌又都是一等一的,還怕姑爺將來見了不把你捧在手心?」
喬璦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額頭,笑道:「就你話多,我什麼時候說過話了?以後可要仔細著,旁人聽了可不以為我對陛下聖意不滿?」
與雲歇主人的忐忑不同,前廳里的氣氛就熱鬧多了。趙氏確實是剛回府就招了幾個掌柜查賬,但緊接著涼國公就命人來請,原來是杜家的人上門議親了。此時距離兩家收到聖旨也不過三天時間。饒是她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杜家的速度嚇了一跳。
「杜大人,請。」趙氏來到時,涼國公正起身給杜將軍讓茶。雖說涼國公位高一等,但杜家來的竟是年近古稀的杜厚杜老爺子。這位可是當年與老涼國公同朝議政過的,此時親自前來可謂誠意十足了。
「請。」杜老爺子蓄著長鬍子,頭髮花白但身體仍十分硬朗,雖是坐著面對涼國公也絲毫不輸氣勢。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臉上自始自終都是笑呵呵的。
這樣的場合,趙氏也只能坐在一旁做陪。她悄悄看去,下首坐著的年輕男子身形似其祖父一樣高大,身穿一件水綠色單羅紗綢衫,腰間綁著白色寶相花紋紳帶,並不是武人的日常裝扮。這副模樣一看就是特意收拾過的,粗看起來也算整齊。然而看其五官,卻是額深鼻高,長相粗糲配上銳利看不到底的眼神,總要讓人心裡打個顫兒。
他側旁則坐著一位戴蓋頭,身著紫色褙子的中年婦人,那是上等媒人王家娘子。她說媒的功夫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且多是為官家做媒。想來杜家能攀上這一門親事定是歡呼雀躍的,這才做足了面子。想到這裡,趙氏心裡有點酸溜溜的,唯有再看到杜家公子冷厲的臉才好受些。任是哪個女子嫁了這樣的人,也受不住他這般又冷又惡的模樣吧!
等涼國公與杜老爺子寒暄過一輪,王家娘子才打了個千兒笑眯眯道:「國公府里和杜將軍家素來是有來往的,又有天子美意,這是我見過最般配不過的人家了。」
涼國公端起茶碗,揭開聞了聞茶香。他素來只愛談詩論書聽曲兒,要不是陛下有旨,哪裡想得到嫡出長女竟然要託付給這樣的粗人。
「杜公子年少成名,涼國公想必也知道的,大乾最年輕的武狀元。」王家娘子似乎感覺不到他的敷衍,聲音中洋溢著能感染人的喜意,從袖口裡掏出紅色龍鳳帖遞過去:「今年方廿有一,與喬大姑娘正正是良配。」
涼國公將龍鳳帖壓在手中,指了指廳外道:「既是問帖,怎又有這些東西?」
趙氏這才注意到到廳側一角擺放著大花銀方勝裝裹的珠翠首飾、金器、緞匹等物,那架勢竟比得上小戶人家正式下聘的了。
「小婿初次上門,這是帶給喬姑娘玩兒解悶的。」王家娘子笑吟吟沒有出聲,杜季延站起來上前回話,銳利的眼神倒叫涼國公不太自在地皺起了眉頭。
雖是心中不喜,但這話也沒什麼能挑理的。現下定親的年輕人都喜歡彼此留個信物,又是明路里抬進來的,不是私相授受就好。只是初次上門就贈禮,又要以翁婿相稱,還是讓他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
杜老爺子倒是爽朗大笑:「哈哈,我這孫兒自從接了旨就茶飯不思四處倒弄,還要涼國公多多擔待才是。」
涼國公無奈,翻開庚帖卻見不單是草帖,連年甲月日吉時生及下聘的房奩、金銀首飾、產業、田土等都寫全了。
「這是……」婚俗講究六禮,涼國公當年也是親身體會過一遍的,方才因為杜老爺子的話而得意洋洋的心情驟然回落。
王家娘子最善觀人面色,忙從旁道:「姻緣天定,他們既有天子作媒,還有什麼不妥貼的?」心中倒也埋怨從沒見過杜家公子這樣性子急的,恐怕是恨不得納采請期迎親都一道辦了。
幾人俱是不明杜家行事如此匆忙,杜季延卻早早想到接下來的七月不宜議親甚至相關的事,何況至少還要預留半年時間籌備。如果不精細著計劃,恐怕還要來年過了春才能迎親。
這是他極不願意接受的。他已經等了這麼多年,愈是靠近愈是渴望,做夢都是她香軟柔情靠在自己懷裡的樣子。
「傻樂什麼呢?」好不容易哄得涼國公高興了,杜老爺子正要罵他年輕不經事,沒想到回頭竟是看到向來像塊石頭的孫子翹著嘴角心情大好的樣子。
杜老爺子膝下有三子,各個成家立業雖沒有大作為,心底也是滿足的。如今一把年紀更是玄孫都有許多個,自當是安逸度日。三房中唯有小兒子只得季延一根獨苗,習武勤奮最得他歡心,又得了狀元門第,多年來一直盼著他再有長進。誰知幾年下來,成家立業沒有一個沾了邊。好不容易祖墳冒煙得了皇上賜婚,見他也不排斥,這才親自張羅起來。
「回去讓大伯母求個好日子,孫兒娶個媳婦陪你過年。」涼國公總算沒有拿著庚帖再說什麼事兒,杜季延已經在心裡想著要添哪些聘禮,院子卧房又要如何翻新,總要將東西都收拾成她喜歡的樣子。
這般直白,倒讓杜老爺子想罵都罵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