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二
「舅老爺當真這麼說?」趙氏望著涼國公臉色微紅,故意又問了一遍。
「是。」喬南話已經說出口,想再委婉修飾也不可能,只得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硬著頭皮應道。
「國公爺,依妾身來看,舅老爺畢竟年輕了點,還不懂得規矩。若是顧老爺當真回了京,璦兒回去也算盡孝道。如今卻是小舅舅帶著大姑娘外甥女住在一塊,隔明兒傳出去……」
「住口!」涼國公瞪了她一眼,怒道:「璦兒的事情,哪輪得到你嚼舌根?」
趙氏訕笑著閉了嘴。自打顧家人出現,涼國公的脾性也大了起來。尤其是跟顧子桓或者喬璦有關的事,她是一句話也說不得的。如此幾次下來,心中難免又添新恨。
「阿南,這幾日你先去舅老爺身邊。」涼國公思考了一下,對喬南道:「大小姐既然住在那邊,你多看看可有什麼短缺的。舅老爺如果要修繕顧府,就多點些人手過去。」
喬南領命離去,還將被留在雲歇的柳初、杏初和雙福都帶了過去。涼國公想得倒也不差,顧子桓先將喬璦帶到煙波樓,立即就去街頭找了一家工匠準備開始清理修繕顧府。
喬璦自十歲后就不曾這樣自由過,在外心情頗佳,看什麼都饒有興緻。
「來,試一試這些菜色。」顧子桓也是一身輕鬆,臉上帶著寵溺的笑,與之前一身清冷疏離的氣質截然不同。
「謝謝小舅舅。」喬璦護著快要被堆成小山的碗,挑了一筷子魚羹放入口中,細細咽下頓時眼前一亮:「好吃!」
「咱們老家宅子前面就有水塘,父親每隔幾日就要釣些肥魚上來,專門讓人做成魚羹。」顧子桓擱下筷子,笑道:「雖然這些菜色都傳到京里來了,但想到你常在內宅,恐怕也未必都嘗過。」
喬璦搖搖頭,卻是對他口中的老宅和水塘比較有興趣。
「你啊,真是似極了你母親。」顧子桓挑了些趣事說給她聽,停下來時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句。
他自幼識記能力出眾,吟讀詩文數遍成誦,幾年不忘。至於曾在生活中出現過的人和事更甚,外人只道他少小離京,卻不知他連京中許多鋪子做些什麼營生都記得清楚。
姐姐也總是這樣,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不同的是姐姐在千萬嬌寵中長大,想去的地方想要的東西無有不能達成的。而這個孩子……在涼國公府被磨去了脾性,習慣了隱藏。
「顧少爺,喬小姐。」見她疑惑地眨著眼,顧子桓正欲解釋,忽然從屏風外轉出一位中年男子,躬身就對他們行禮。
顧子桓慢慢抬頭看去,這人約莫四十齣頭,身穿灰白色雨絲綢緞衫,腰間系著靛藍色獸紋錦帶,看裝扮應該是權貴府里的管家。雖說是行禮卻只略微低著頭,腰背挺直,顯然是不太情願做出這樣的動作。
喬璦也被他突兀的出現嚇了一跳,略掃一眼發現是個生面孔,忙低下頭去任由小舅舅處理。
顧子桓推了碗盞,沖了茶給兩人的杯子滿上,眼看喬璦也吃得差不多了,才道:「你是什麼人?」
「小人名叫高田,是高府的管事。」高田身為管事,在外早已是方府的半個主子,只站了這麼一會兒已經全身不自在。但想到家主的吩咐,仍舊堆著笑臉道:「高大人聽聞堂少爺回了京,立即命小人來請少爺入府。」
他話雖說得漂亮,但眼神不經意間還是透著輕慢。如今高家可是正經的皇親國戚,京城裡姓高的但凡心思活絡,都能攀上些好處。而所謂的顧家少爺不過是孤身上京求前程的酸文士,要說與高家的親緣,也早已經是高家曾祖的臉面了。
「高府?」顧子桓似笑非笑,也真沒想到先來的竟然是高家:「小生當不起貴府『少爺』二字,你找錯人了。」
「公子未免太狂妄!」高田在高府做了十幾年管事,除非進了皇宮,極少有人敢讓他站著回話。今日得了家主的吩咐,親自來請已是屈尊下顧,哪裡想到竟被一口回絕。他沉下臉,教訓道:「顧老夫人與高大人乃是一門同宗,公子莫非連母親的姓氏都記不得了?」
顧子桓驀地捏緊了茶杯,俊臉上布滿寒霜,看著他彷彿是在看死人:「你也配教訓我?」
他當然記得,母親一心扶持的族人不過都是些心胸狹窄、背信棄義、驕奢淫逸的小人。為此父親遠離了朝堂,姐姐所嫁非人。溫柔的母親整日將自己關在屋裡,自覺無顏面對丈夫兒子;小小的外甥女失去長輩扶持,在京城艱難長大。
他回來這裡,就是為了將他們踩在腳下。
高田被他猛然拔高的聲音嚇得肩膀抖了抖,再抬頭只聽得「哐啷」一聲,一隻白底青釉纏枝杯被擲得粉碎。而那看起來還稚嫩得斂不住氣盛的年輕人離了座,領著喬大小姐離開了。
高田沒有追上去,站在原地沉吟了會,心裡思索著所謂的顧家人也不過爾爾。倒是如果能勸服原先就請入了府的闞公子,闞家的名聲卻是現成的助力。
且不說這些人家各自的謀划,杜家還在按部就班準備的親事,卻因陛下傳來的話全然被打亂了。原先還在猶豫將日子定在年底或者明年開春,一下子就跳到擬帖考慮宴席了。杜老爺子急忙通知兒孫提前告假,楊氏也忙得慌了神,請了妯娌兩個來幫忙。
不過這些內宅事務,多半也落不到杜季延身上。除了被拉扯著去量身做鞋襪喜袍,將親手制好的傢具擺在院子里晾一晾,想一想即將要去西南州,最後免不了又想到心心念念的小人兒身上。
成了親再走,他心裡是千百個願意的。要是帶著她走,別說千里迢迢趕路的艱辛,就是到了西南州恐怕也不容易。可要不帶著她走,新婚兩三日就要分別,不說他心裡捨不得,又要牽挂她在京中吃了什麼委屈。
以前那個殺伐果斷鐵石心腸的人似乎全然不是他了。杜季延一個躍身輕巧從樹上跳下來,摸了摸一直藏在懷裡的東西,握了握拳大步出了院子,往涼國公府的方向走去。
「璦兒,他們可曾找過你?」煙波樓里也是一房難求,顧子桓讓喬璦住在他名下的房間,自己則搬到了隔壁原先準備給闞德澤的屋子。雖是遇見的人讓他想起了不太愉快的事,回到房中時顧子桓在喬璦面前還是緩和了情緒。
其實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大半也是故意讓高府的人看一看。仇恨在他心底累積了那麼多年,早就輕易不能影響他。
「沒有。」喬璦自從見到他就是眉眼帶笑的樣子,也對他剛才忽如其來的怒意有些意外,回答過後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補充道:「高府的人沒有找過我,但是以前皇後娘娘曾召我進宮說話。」
她說得輕描淡寫,也是不想讓小舅舅知道那些不太愉快的往事。顧子桓自是知道她曾入宮的,至於高皇后能與她說些什麼,他和父親都能仿出幾個本子的對話來。
顧子桓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頭頂,正要說些什麼寬慰她,就聽見外頭響起一陣突兀的敲門聲。
杜季延去涼國公府撲了個空,倒是在路上聽到許多人議論紛紛顧府重修的消息。他悄悄過去就看到常年跟在喬璦身邊的柳初和杏初也像無頭蒼蠅一樣找不到人,靈機一動就往煙波樓來了。
如今穆王出了京,大掌柜見到他更是親切。何況那日正是他為顧子桓訂的房間,也無需夥計領路就找了上去。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房門剛打開,不但見到了意料中黑著臉的小舅舅,還望見了日思夜想的女子。
顧子桓站在門邊擋住他炙熱的視線,冷臉看著她。
「小舅舅。」伸手不打笑臉人,杜季延露出最誠懇的笑,彎腰對他親熱地喊道。
顧子桓面無表情地將門掩回去。
「等等。」杜季延有些懵,但記起穆王說過顧家人是極護短的,再聯想到他剛入京就把小璦兒從涼國公府接了出來,也難怪對著自己沒有好臉色。他想通之後心裡還挺高興,也不願意錯失了這個機會,一隻手用力貼在門上阻止它完全關緊。
顧子桓動作雖快,常年執筆的手卻遠不如武將孔武有力,那門邊便留了個縫兒。
「顧舅舅,小子是誠心上門拜訪的,請您容我說幾句話。」杜季延當然也不敢使太大的勁兒,低聲懇求道。他原先是想悄悄去涼國公府看一眼小璦兒,但既然來煙波樓便不太可能了。這一路上他都在打腹稿,該怎麼與小舅舅說話。也是沒想到敲開這間屋子,卻正好是顧子桓讓給喬璦住的。
顧子桓略頓了頓,閃身出來,「砰」地一聲又把後面的房門關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