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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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接著道:“民婦雖然出身微賤,但好歹是孩子的生母。同在一個府邸之中,相隔不過一堵高牆。那鄭氏要不是心懷鬼胎,為什麽不準我們母子相見?”
衛善義正言辭道:“你也說了,你出身微賤。自古以來,先有子憑母貴,後來才有母憑子貴。若是換了你是鄭氏,你願意自己的嫡子和身份低賤的生母親近麽?”
這話,聽在錢如意耳中,隻覺得分外的諷刺。憑什麽親生母子不得相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卻要給別的女人撫養?
但,衛善說的,也並非憑空臆造,強詞奪理。自古妾通買賣,就像一件物品一般。妾生的孩子,自出了娘胎那一刻,哪裏還由得親娘做主呢?
衛善見王氏張口結舌,似無話可說。以為這就是一個鬧劇來著。卻見王氏忽然向前跪行幾步,高呼道:“大人。既然話說到這個地步。為了給我兒申冤,民婦也就顧不得那許多。”
衛善看向她:“你還有什麽話說?”
王氏猶豫了片刻,轉頭向著坐在旁邊的葛世文磕了兩個頭:“大爺,奴才對不起您了。看在奴才也是為人母一場,想要為冤死個孩兒申冤的份上,還望大爺不要記恨於我。”
在場的人,聞言無不精神一震,這裏頭怎麽還有葛世文的秘聞暗史怎麽著?
葛世文反倒鎮定的很:“我自忖並無不可對人言講的,隻要你不是信口雌黃,盡管道來。”
王氏又給葛世文叩了一個頭:“大爺可還記得秋色?”
這個問題,之前錢如意就問過。可奇怪之處不在這裏,而是在於。錢如意知道秋色,是因為她恰巧撞見了當年那樁公案。可那個時候,王氏也就才十一二歲的年紀,還沒有到葛家去。等她跟著葛世文進京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以後的事情了。她是怎麽知道秋色的?
滿堂的人都望著葛世文呢。可葛世文明顯的早已忘記那個可憐的丫頭了。這讓他怎麽說?隻見他搖了搖頭:“並不記得。”
那王氏冷笑一聲,頗多鄙薄之意:“大爺好生涼薄啊。”
葛世文當著堂上這樣的多人被一個妾指責,臉上有些下不來:“你有話直說就是,這是做什麽?”
王氏再次向著葛世文叩了一個頭:“前麵三個頭,權當妾身報答大爺這麽多年對妾身的恩寵,這個頭,是妾身對你不住,權當作別。青天在上,後土在下,滿堂大人們為證,從此以後,咱們恩斷義絕,兩不相幹。”
葛世文低喝道:“胡鬧。”
王氏卻已經不再聽他的。轉頭望著案幾後的衛善道:“大人容稟。民婦的父親和哥哥爛賭成性,將民婦的母親氣死。嫂嫂不慈,常日裏大罵於奴家。那一年冬天,奴家在河邊頂著寒風洗衣服的時候,救了一個落水的女子。便是秋色。那時,她已然身懷有孕,將要臨盆。是民婦將她藏在河邊的破廟裏,又請了附近的老人家給她接的生。
秋色虛弱,沒有奶水喂養孩子,就想著把孩子送回本家。可是她新生產,不能成行。想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哪裏去給她母子尋賴以活命的口糧?可我也不能眼看著她們母子,就那樣在寒冬裏自生自滅。
萬般無奈,我偷偷的沿街乞討。都說那鄭學監為人慈悲,最是良善。我實在討不到吃的,就試著去他門首求告。也是那秋色母子,合該短命,是能想到,我替她們乞食,竟然乞到閻王殿裏。
那一日,正巧鄭學監的小姐要出嫁,我在門外遇見了就要成為新婚婦人的鄭氏。她不但命人給了我吃的,還細細盤問我秋色的狀況。我那時年幼,不曾想那麽多。以為自己遇見了貴人,便將那母子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誰知,等我回去破廟的時候……”王氏說到這裏,臉色下意識的煞白一片。
衛善還沒有開口,在一旁看熱鬧的老賢王早已般不急待的問道:“你看到什麽?”
那衛善張了一半的口,隻好又懨懨的閉上。
王氏平穩了一下情緒道:“我看到有人要勒死秋色母子。秋色正拖著虛弱的身體,拚命掙紮。是我,撿了一根大棍子,將那人打暈,而後幫秋色抱著孩子,一同逃走。
秋色這時才告訴我,這孩子是葛家大爺的種。她要我抱著孩子去尋葛家大爺,隻要孩子沒事,她死便死了。
我那時不過十一二歲,年下體弱,如何能照顧得了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因此就答應將她母子送到葛家莊去。那時正是隆冬,天地荒涼,野害最多的季節。秋色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帶著孩子走。況且……”
王氏說到這裏,又頓了頓:“況且,但凡是人,隻要有一線生機,誰肯輕易就死了。”
老賢王點頭:“這話我信。”
王氏接著道:“從金山縣到葛家莊,三十多裏。我們兩個小的小,弱的弱,頂著寒風走了一天一夜也才走出去不到二十裏。又在荒野裏迷了路徑。偏偏這個時候,那個要殺秋色母子的歹人又追了上來。我便想著去將他引開,讓秋色母子好跑。
但是,我又饑又餓又冷,年紀又小,根本就跑不過那歹人。他追上我來,看見追錯人了。倒也沒有難為我,轉身就又去追秋色母子了。我悄悄跟在他後頭。等到了地方的時候,秋色母子已經被那人殺了。
那人就地挖坑,將那母子草草掩埋在地裏。”
老賢王追問道:“那和你家主母有什麽關係?”
王氏向著老賢王叩了一個頭:“老大人有所不知。那時,我躲在荒草叢中,親耳聽到那歹人殺人埋屍之後,對著那一捧黃土言講:“你母子到了閻王殿裏告狀,可莫要告錯了人。是葛家的新奶奶,鄭學監家的二小姐鄭氏,花了一百兩紋銀賣你兩母子的性命。八十兩是小公子的買命錢,二十兩是娘子你的買命錢。”
葛世文聽到這裏,怒喝一聲:“胡言亂語,一派胡言。”
王氏道:“這件事千真萬確。那母子二人的屍身,就埋在距離長風書院不遠處的一塊農田裏。那歹人走了之後,我四下裏尋找路徑,才知道,那農田就在一條大路旁邊,往前走不遠就是長風書院。”
王氏說到這裏,陸子峰忽然動容,拿眼睛將王氏上下又打量了一遍。
王氏察覺到了他打量的目光,向著他扣了一個頭道:“大人,您不用看了。我就是當年那個差點兒凍餓死在書院門口的丫頭。若非我知道如今是您在任上,萬萬不敢貿然前去擊鼓鳴冤。我這一條賤命不值什麽,卻還要留著給我兒申冤。”
陸子峰轉頭看向衛善,衛善也正看著他。
陸子峰上前一步道:“回稟衛大人,七八年前的冬日裏,確實有一個小女孩兒迷失在長風書院門外。是下官看她可憐,將她救起,並且給送回了金山縣城。”
王氏也向著衛善磕頭:“那個丫頭,就是民婦。”
衛善道:“單憑你空口無憑,做不得數。總要有真憑實據才行。”
王氏道:“那秋色母子的屍身,就在長風書院不遠處的農田裏埋著呢,大人大可以派人去挖掘出來,一看便知。”
衛善看向陸子峰:“這樁案件,是你接的。少不得你去跑一趟。”
卻聽老賢王道:“不,咱們大家都去。哪有主審的官員,隻是坐在堂上的?許多事眼見都未必屬實,口口相傳的,更不可信。你們這些做官的,勤勉是本分。我這個看客,都不怕勞動兩腿,難道你們倒是比我上了年紀,走不動路麽?”
衛善聞言,連忙應是。當下裏就命人備馬往長風書院方向去。
等到了長風書院的時候,已經快傍晚了。沒辦法,老賢王帶著錢如意,稱作的馬車走的慢。還有那王氏,也是走不快的。時間都花在路上了。
等到了王氏指引的地方,站在大路上向下頭的農田裏看。錢如意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抬頭看向陸子峰。
陸子峰察覺到她的目光,也轉頭望了過來。但是,錢如意卻無論如何想不明白,自己那奇怪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似乎是忘了一件什麽事,這個時候那件事又要跳出腦海一般。
因為人多眼雜的,陸子峰不好走過來和她說話。兩人一瞥也就各自將目光轉開。
如今那農田早已經被耕種了不知多少次。因為是秋後,田地裏的莊稼已經收割完畢,露著還沒有來得及翻耕的穀茬。站在路邊向下看,平坦坦的田地上,仿佛鋪著一層金燦燦的地毯。每一叢穀茬和每一叢穀茬都差不多,更別說別的了。整塊地除了穀茬就沒有別的標誌物,更沒有墳頭之類的存在。就算底下埋著屍骨,又從哪裏找起?
那王氏也傻眼了。
她能確定,當年秋色母子就掩埋在這塊地裏,可是也說不出個準確地方。
老賢王看熱鬧不嫌麻煩,當即命人從田地中間開始,向著兩邊開挖。
衛善對此是不敢有任何異議的。這件事要是換成他自己主審,根本就不會來這裏找什麽屍骨,早就找個由頭把王氏打發了輕省。可這不是有老賢王壓著嘛。他不敢不動。
經略司手底下現在不缺人,光兵馬都借來三萬呢。所以,開挖的很快。不到兩個時辰,二三百人就把田地給翻了一個便,可是,別說屍骨了,連頭發絲兒都沒有找到。
王氏頓時急了起來:“不可能,當年我親眼看見,秋色母子的屍體,就被掩埋在這塊田地裏的。”
原本開挖之前,葛世文也是捏著一把冷汗的。這件事,不管怎樣,都對他的名聲不利。如果挖不到,便可以斷定是王氏思子心切,以至於瘋癲才鬧出這樣一出鬧劇來。再怎麽說,都隻是個瘋婦的行徑。如果挖到了什麽,雖然不能直接就證明是他的繼妻鄭氏所為,可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這種事,穿出來的話估計也不能好聽了。這對他名聲的影響要遠比家裏出了一個瘋婦要大得多。
兩利相衡取其重,兩害相衡取其輕。
因此,葛世文再三衡量,還是盼望著不要挖到什麽的好。至於那對,對於他來說,就好像莫須有的秋色母子的冤屈,根本不在他考量之內。活人的事還整不明白呢,誰又有心思去想死人?
葛世文看見挖到天黑也沒有個結果,便向衛善進言:“是學生治家無方,致使瘋婦驚擾尊師。懇請恩師寬宏大量,容學生代替那瘋婦,撤訴了吧。”
衛善正不願意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呢。聞言正要順水推舟。
王氏聽見了,跪伏餘地叫道:“大人,民婦不撤訴。”
衛善嗬斥道:“你這婦人好生的唐突。本官不追究你汙蔑主母之罪也就罷了。怎麽還要斯纏?”
王氏言之鑿鑿:“秋色母子,當真就在此地。也許是挖得還不夠深,所以找不到。”
衛善大怒:“放肆,你是在懷疑本官,還是懷疑王爺老千歲?”不得不說,衛善扣大帽子的本事,無師自通,用的還挺順溜。
王氏也不是愚笨之人,早就看出這裏說話最管事的其實是和錢如意站在一起的老頭。她立刻就舍棄衛善,轉而撲向老賢王。
但是,你想。一個普通的婦人要是能隨隨便便撲到王爺的麵前,那王爺的那些侍衛就不用混了。因此,沒等王氏撲到老賢王前頭呢,就被侍衛一腳踢翻在地上嗬斥道:“大膽。”
王氏反跌在地上,身上的疼痛還是次要,心中的絕望無疑已經達到了巔峰,忽然嚎哭了出來,仰麵望著蒼天,高呼了一聲:“老天爺……”
這時,天色已經黑了,天上無月,群星晦暗。四周都是燈籠火把。
隨著王氏這一聲嚎哭,四周裏陡然起了一陣狂風,吹的火把上下跳躍一下,猛然熄滅。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隻有幾盞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輝,在黑夜裏搖晃。秋意又濃,那風很冷,激的人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就毛骨悚然起來。
王氏見狀,翻身從地上爬起,跪在那無邊的黑暗之中,對著那塊田地嘶聲呼叫:“秋色,你母子要是地下有靈,快些現身吧……”
那風陡然大了,帶起一串呼哨,在這暗夜之中,仿佛婦人在幽幽哭泣。雖然在場的人很多,可見此情景無不暗自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