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兩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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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自己簡短的三十年春秋略略回顧,忽然發現自己此刻除了不知所蹤的笨笨,其餘無一人掛牽。
刁氏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已經自己梳洗整齊的錢如意。
錢如意一向不怎麽裝扮,今天卻化了一個濃豔的妝容,穿起前一天那婦人送來的鮮豔的衣裳,還隻是在那裏坐著,就仿佛周身都自帶光芒一般,豔麗無匹,灼灼其華。
刁氏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娘……娘子……”
錢如意回眸一笑:“我這個樣子,很嚇人麽?”
刁氏一個踉蹌,撫住自己的胸中狂跳的心髒:“娘子要是這樣出去,怕不是要被宴席上的那些人給吃掉。”
錢如意笑道:“你這是小看我了。就算他們想要吃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鋼鐵鑄成的牙口。”她的笑意中帶著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冷。
刁氏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娘子,你還好吧?”
“好的很,從來沒有這樣好過。”
“如意,如意,我要找如意……”外頭忽然傳來衛如言瘋瘋癲癲的聲音。以及春香勸戒的聲音。
錢如意抬頭:“請你們奶奶進來。”
片刻就見衛如言穿著一身彩衣,披頭散發的從外頭跑進來。一眼看見端坐在那裏的錢如意,眸中原本癲狂的神色一怔,忽然間便紅了眼眶。下一刻,她便嘻嘻笑著,跳著腳指著錢如意:“仙女,仙女……”
卻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將眼淚抹去。
錢如意心頭一顫,才知道衛如言沒瘋。她是裝的。
她那樣靈慧的女子,哪裏能看不出周正和周玉郎之間的隔閡呢?可惜她人微言輕,別說沒說什麽,就算說了什麽也沒人會聽。一旦周正和周玉郎反目,她和孩子便會陷入危險之中。
周玉郎是不會顧忌她和孩子的死活的。而周正會因為她是周玉郎的妻子而忌諱於她。說不得,周夫人也會將父子反目的帳記在她頭上。到了那時,孩子也還罷了,她是萬萬沒有活路的。
唯一能夠活著,守護著她的兩個孩子的辦法,就是瘋掉。所以,她瘋了。
可她為什麽又要跑到錢如意麵前來,而且是在這個時候?
錢如意想來,隻有一個可能。她那樣通透的女子,必定知道錢如意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從此天人永隔,陰陽兩路。她是來送行的。
錢如意起身,走到衛如言麵前。
衛如言依舊嘻嘻哈哈的笑著。
錢如意伸手,將她的頭按壓下來,擁進自己的懷裏。這樣,衛如言要哭的時候,別人就看不見了。
衛如言果然不再舞動雙臂,伸出雙臂回抱住錢如意,弓著腰,安靜的伏在她懷裏,許久道:“如意,我喜歡你。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如果你聽得夠仔細,一定能聽出她話語間的哽咽。
錢如意此時卻一點兒淚意都沒有。她笑著點頭:“我知道。”
衛如言接著道:“我一共有兩個妹妹,另一個叫凝翠。她住在好遠、好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孩子。那孩子啊……嘻嘻……我隻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錢如意心裏咯噔一下:“好。”
衛如言接著語無倫次道:“那孩子是她偷的,不是她生的。哈哈……”
轟然一聲,錢如意猶如遭到當頭一聲雷擊。笨笨果然和凝翠在一起。但隨即,她最後的那一點兒牽掛也放下來了。笨笨跟著凝翠,凝翠必定不會令他受委屈的。畢竟,凝翠是那樣的喜歡笨笨,將他當成親生的孩子一樣看待。笨笨也喜歡凝翠,自幼就跟著凝翠身後長大的。
“你一定不要告訴別人哦。”衛如言哭著,笑著。
這時,外頭有侍衛道:“宴席開始了,侯爺請如意娘子去侍宴。”
錢如意應了一聲:“知道了。”
低頭看向衛如言:“如言啊,你看我今天漂亮不漂亮?”
衛如言點頭:“漂亮。”她不敢抬頭,因為她此刻無法控製自己的淚雨滂沱。
錢如意擁著她:“我也給你化個漂亮的妝容好不好?這樣咱們兩個就一樣漂亮了。”
“好。”
錢如意看向刁氏:“將我的胭脂匣子拿過來。”
刁氏聞言,去拿了過來。錢如意將手上沾了胭脂,正要給衛如言擦,以掩蓋她剛剛哭過的樣子。冷不防衛如言將她手中的胭脂匣子奪去,三下五除二,將自己摸聲一個大紅臉,看上去紅的觸目驚心,仿佛鮮血橫流。
衛如言卻將那胭脂匣子一扔,蹦跳著:“我也好看了,我也漂亮……”向著外頭跑了。春香連忙去追趕。
錢如意見刁氏還在一旁站著,催促她道:“你還愣著做什麽?快去幫春香追你們家奶奶去。以後,你便替我照顧如言吧。”
刁氏一怔:“娘子,你呢?”
錢如意道:“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去處。帶上那兩個小丫頭,去追如言吧。”
刁氏還想說什麽。錢如意走過桌前,抱起那琵琶:“見到七夫人的時候,告訴她,這琵琶我怕是不能還她了。”說完,將拖地的裙擺往身後一甩,踏出房門而去。
刁氏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什麽,連忙招呼兩個小丫頭:“快些跟我去追咱們家奶奶。今天府裏有大宴,別讓她迷迷糊糊衝撞了誰。”
兩個小丫頭不疑有他,跟著刁氏就追著衛如言跑去的方向追去。
錢如意站在大門旁邊,看著三人的身影跑遠,轉頭向來請自己的侍衛道:“勞煩將軍帶路。”
那侍衛這才從驚豔之中回過神來,在前頭給錢如意帶路。
大宴設在候府的花園之中。來來往往皆是兵丁將勇,並無一個女客。許多女子穿梭於這些男人們之間。也有端酒的,也有奉著果子的……
錢如意一路由侍衛引著前行,所過之處無不引人側目。很多人暗地裏竊竊私語,猜測這懷抱琵琶的女子,是何來曆。但是,因為是周正的親衛引著,那些人之敢遠觀,而並不敢近前。
走到一座新起的高台前的時候,忽然冒出一個中年大漢,將錢如意的無路擋住:“不知這位姑娘怎麽稱呼?”
錢如意閃目望去,那人身穿將軍服飾,顯然不是一般的兵勇,正要和他說話。忽見旁邊閃出一個妖嬈的身影,似乎站立不穩一般,撲進那大漢懷中:“哎呀將軍……小女子一時不察竟然讓你跑掉了。將軍莫非與小女子鬥酒怕敗了,才半路撤退的麽?”
錢如意看去,那妖嬈的女子,原來是昨日給自己送衣服的婦人。
那婦人向錢如意暗暗是個眼色,示意她快走。
錢如意微微向她福身一禮,算是感謝。這才抱著琵琶,踏上了那高台的台階。
高台之上是一座敞亭,很是寬闊。廳中坐著的人,顯然比外頭那些的官階要高很多。錢如意用目掃去,但見文武都有,還有很多穿著平民服色的人,大約是關內得鄉黨耆老,豪紳富宦。
忽然她心頭一顫,因為她在這一眾人中,看見了朝中大員才會有的服色。她整個人都不好起來。
如果她沒有記錯,玉匣關內能穿這個服色的人,以前隻有經略使衛善。五品文官,在軍中是不大可能有的。如今,衛善早就回了京城,還能穿這樣服飾的會是誰?
最大的可能就是陸子峰被擢升了。
錢如意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卻在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所謂的做好準備,是那樣的不堪一擊。
她垂著頭,甚至連身體都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卻聽有人道:“你這女子,怎麽進到亭裏來,連頭都不敢抬的?莫非醜得不能見人?”話音未落,便引來席間一陣哄堂大笑。
錢如意不懼被人圍觀,卻無論如何無法令自己坦然麵對眼前之人。她猛然間轉過身,便要逃走。卻被人一把捉住:“你當這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麽?且抬起頭來,給咱們爺們兒瞧瞧是個什麽樣的貨色。”
隨著話音,錢如意的兩頰被一隻鐵鉗一樣的大手捏住,強硬的抬了起來。
“嘶……”那人倒抽一口涼氣,猛然鬆開捏著錢如意兩頰的手,仿佛被燙到了一般,快速的倒退了兩步。
“怎麽……果然很醜麽?”旁邊有人調笑。
那人搖頭:“不,我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這樣的美人。侯爺果然慷慨。”
“你倒是將那女人轉過來給大夥兒瞧瞧。”
那人不由分說,就要上來動手。仿佛錢如意隻是一個物件而已。
錢如意冷聲道:“不勞您動手,民女自己有腳。”錢如意別無所長,唯有一副好嗓門兒。這一聲清淩淩仿佛初春剛剛開化,在冰淩叢中跳躍的山泉水一般,靈動清脆,仿佛碎玉流珠。
她知道,隻要自己一出聲,陸子峰必然就將自己認出來了。這樣的話,她就算轉過身去,他大約也不會毫無心理準備,太過震驚失了神態。
可是,當錢如意轉過身的時候,不由怔住了。在做的哪裏有陸子峰。那個穿著五品袍服的,雖然也是個年輕的官員,但卻不是陸子峰。
隻不過,錢如意稍稍放下的心還沒有落地,又提了起來。她一個小女子,尚且能輕易的找個人來冒充陸子峰,不會是眼前這個人也是吧。
那人大約見錢如意一直盯著他看,起身道:“這位姑娘,某姓宋,姑娘敢是認識宋某人?”
他要不說他姓宋,錢如意還真沒想起來他是誰。他這一說,錢如意忽然想起來了。這個人他在京城的時候見過,彼時這人還是個小小的巡察禦史。他爹錢如意就比較熟了,宋守義,宋老爺子。
要是換在別的場景下,錢如意說不得就真的順著話往下說了。可此情此景,她還是誰都不認識的好。畢竟,她現在的處境,誰和她認識,誰丟人。
她向著宋書城微微蹲身一禮:“大人見笑了。民女出身窮鄉僻壤,一向聽聞京都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卻無緣得見。今日見了大人,果然氣宇軒昂,於我們這小地方的人不一樣。因此才失態了。還望大人海涵。”
宋書城反問道:“你既然不認識我,又如何知道我是從京裏來的?”
錢如意一哽,胡亂道:“我聽人說的。”
宋書城還有再問,旁邊已經有人不耐煩了:“宋大人,你要是和這小娘有話說的時候,回頭讓侯爺送給你,你領回家去,隻管說個夠。這會兒,大家都看著,你就算想要做點兒什麽也不便宜。”
頓時,亭中又是一陣哄笑。
旁邊有人叫道:“我看這小娘抱著個琵琶,不如讓她先彈一曲來咱們聽。”
眾人頓時起哄起來。
錢如意道:“好。各位請安坐,民女這就彈來給諸位助興。”
“囉嗦什麽,快些彈。不然別怪爺不客氣。”
錢如意瞪了他一眼。她這個人,原本就沒有什麽殺傷力的,今日又打扮的風外的美豔,這一眼甚是勾魂攝魄,那人頓時怔住,連東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垂涎三尺之下,錢如意坦然自若的在亭中坐下,抬素手露出皓腕,伸出芊芊柔荑,叮咚,叮咚撥弄了兩下琴弦。而後閉目略作回想……
琵琶嘛,衛如言也會彈的。
她想了想衛如言彈琵琶時的樣子,再次撥動了琴弦。不過那音調自然不敢恭維。
眾人紛紛捂耳朵:“這也太難聽了。”要不是錢如意長的好看,估計這會兒早被人給拎起來扔出去了。
“且住,諸位還請稍安勿躁……”
宋書城忽然站起身來,向著在坐的抱拳。
眾人似乎很是給他麵子,見狀紛紛閉上了嘴巴。
忽然發現那錚錚嗡嗡的琵琶聲也沒有那麽難聽了。
似乎有一副金戈鐵馬的畫卷,伴隨著那琵琶聲徐徐展開。激戰過後慘烈的戰場,天空盤旋著的禿鷲,孤零零的戰馬,穿過戰場的風聲,每一樣都令人感到悲愴,甚至絕望……
在做的很多武將,都是身經百戰,和周正一樣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這曲子直擊人心,令他們中的很多人,一時間淚濕了雙目。
錢如意彈完許久,亭中的氣氛都十分的沉重,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他娘的,這小娘們兒彈得什麽鬼曲子,竟然讓爺爺心裏好不難過。”一聲叫罵打破這沉重。一條大漢起身向錢如意走來。似乎要打錢如意的樣子。
宋書城見狀,連忙道:“將軍息怒。”
那大漢道:“息什麽怒,老子隻是讓這小娘們兒再彈一個高興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