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不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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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書城這才稍稍舒了一口氣。那漢子瞪眼看著他:“咋,你以為咱會打女人咋地?”
宋書城連連搖頭。
那大漢顯然並不願意給宋書城台階下:“宋大人這這般護著這小娘們兒,莫非和她有一腿。”
宋書城頓時變色:“將軍慎言。”
“慎個屁,咱自來就是直腸子,有什麽說什麽。不像你們讀書人,講話淨是彎彎繞。”
錢如意看出來了,這貨就是想找宋書城的不自在。她和宋書城沒什麽深情厚誼,但俗話說的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敵人的朋友還是敵人。
這漢子顯然是周正那一夥兒的,那麽宋書城就是錢如意的朋友。
錢如意高聲道:“回稟將軍,民女就會這一首曲子。”
那漢子一怔:“老子管你會幾首曲子。老子隻問你是不是和宋大人真的有一腿。”
他的話音未落,又引來一片哄堂大笑。
宋書城的臉早已被氣的成了紫茄子。
卻聽錢如意道:“民女素聞宋大人一向在京中擔任巡察禦史之職,直言敢諫。早就想一見隻可惜沒有機會。今日蒼天有眼……”
她說著,忽然將懷中的琵琶狠狠的推在地上,起身走到宋書城麵前,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宋書城麵前,含冤帶忿高呼道:“宋大人,為民女申冤做主啊。”
她這一出,頓時將滿亭文武並鄉黨耆老全都震懵了。
宋書城也暈菜了:“你有什麽話?”
錢如意抬起頭來,環視四周,卻並無言語。
這裏的武將居多,性情魯莽的不在少數,頓時就有沉不住氣的:“你這小娘,要是有話就趕緊說。免得掃爺們兒們的興致。”
錢如意悲憤道:“我滿腹的冤屈啊……”
話音未落,忽聽一個驚愕的聲音高呼一聲:“如意。”
錢如意渾身一淩,轉頭望去。隻見陸子峰依舊是他那身九品的袍服,正站在那敞亭之外,驚愕的望著她。旁邊一步之外,站著周正。
但她今日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此刻真的見到了陸子峰反而沒有了之前那樣的不知所措。心裏竟然分外的高興。她本不擅於隱藏本性,臉上頓時就露出了笑容,向著陸子峰遙遙福身一禮:“感謝上蒼,臨了還能讓你我夫妻見上一麵。如意三生有幸,得遇先生相知相愛,此生足矣。”
陸子峰也是悲喜摻半:“我就知道,你一定沒死。”說著便要奔過來。
“不……”錢如意抬手製止他。
眾人這才發現她的雙手血肉模糊,鮮血淋淋。這樣一個嬌豔生嫩的小娘子,配上那樣一雙血肉模糊的的手,分外的令人痛惜。亭中許多人都是生死戰陣前曆練出來的,見過的鮮血不計其數,卻都還是忍不住被錢如意那一雙手驚的倒抽一口涼氣。
錢如意望著陸子峰:“我卻是死了的。你看到的不過是一縷心有不甘的殘魂罷了。”
陸子峰已然紅了清眸:“如意,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辛苦。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
錢如意忽然笑了:“什麽情不情的,當著各位將軍,鄉親耆老的麵,說來讓人笑話。可惜《楊家將》你還沒有寫完。要是你還惦念一點兒咱們的情誼,就將我寫在書裏吧。”
在坐的眾人又是一陣倒抽氣,就連那亭子外頭的周正都驚愕了。他今日原本是想要折辱陸子峰的。他自以為以他對錢如意的了解。錢如意是個極其貪生怕死的人。她為了活命,就算見到陸子峰也定然不會相認。
可是,事實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他也是在錢如意轉身那一刻才明白,原來他低估這個小女子了。他以為的她貪生怕死,是在她不必非死的時候,而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這個小女子的狠絕比起他這個經年征戰的人,絲毫不輸半分。
這已經夠他跌目的了,誰知道緊接著便聽說,那流傳甚廣的《楊家將》竟然是出自陸子峰之手。
民間早有猜測,《楊家將》是借著典故傳奇敘說著當世之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講的武侯的故事。如今被錢如意當眾點出來,就算不是講的武侯,也坐定了這個事實。因為陸子峰是武侯的後人。
而且,他習文。
這正契合《楊家將》裏的遺孤身份。
然而,錢如意想要告訴陸子峰的卻並不是這些。她想說的是,她在他的書架上藏了足以扳倒周正,讓他萬劫不複的東西。她知道,隻要她說了,陸子峰就一定會懂。
周正父子害她,睚眥必報才是真正的錢如意,就算以卵擊石,她也在所不惜。
錢如意說完,又衝著陸子峰深深一禮。下一刻猛然轉身向著亭中的柱子碰去。
陸子峰大驚:“攔住她。”
眾人紛紛向柱子方向撲去。
誰知這隻是錢如意的虛晃一槍,她轉而翻身衝向亭子的欄杆,幾步跨上欄杆,好不猶豫的縱身一躍。從敞亭的欄杆之上,縱身躍下。
敞亭的高台下,便是北定候府裏的人工修建的小湖。
此時,亭子內外到處都是人。許多人隻見一抹鮮豔的身影從亭中飛出,撲通一聲落入湖水之中,都是一愣。但是,今日是慶功宴,誰人肯為一個落入湖中的小女子留心。因此很快便都收回了目光,接著行樂。
亭中眾人卻都怔住,一時間空氣無端的沉重。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彈琵琶的小女子,竟然是經略使的妻子,更沒有想到她那般的聰慧決絕,臨死之前,還能十分冷靜的給這麽多老爺們兒來個調虎離山之計。她要是男人,那該多可怕的一個人。
而且,她說自己滿腹的冤屈,但到底是什麽冤屈,卻一句都沒有來得及透露。聯係到她出現在這北定候府,又被叫來侍宴。人人都知道,北定候視陸子峰如眼中釘,肉中刺。這其中很是令人遐思啊。
周正剛剛就知道,讓錢如意來侍宴是自己失算了。這個時候,反想起來才忽然驚覺,他何止是失算,分明是被錢如意那個小女子算計了個底兒朝天還不自知。
這個時候,他要是能抓到錢如意,將她千刀萬剮的心都有。
不管是黨爭,還是政鬥,那怕是魯莽漢子之間兵戎相見,最忌諱的就是對人的婦孺妻小下手。這種事,一是損人品,二是寒人心。
你想想,倘若你的上官,你的同僚,要嫉恨你起來,奈何不得你本人,轉而拿你的家小下手,那是何等的卑鄙無恥,何等陰險下流。這種小人,誰敢與之為五。
錢如意這一手,可謂是將周正多少年來豎立起的,神一般的形象,一擊打在要害處。角度頗為刁鑽,足以令周正措手不及。
但是,亭中這麽多人,為什麽大家隻管怔著,誰都想不起來趕緊救人呢?
不是想不起來,而是誰都清楚,這個小女子不能救。
首先,陸子峰不能救。錢如意死了,那叫全節。不管她生前遭遇了什麽,隻要死了,那些便都是她節烈之處。可是,她要是活著,便都是她的恥辱之處。
所以,他十分能理解一向怕死的錢如意,今日為什麽毅然決然的赴死。她不光是在成全陸子峰,也是在成全她自己。所謂求仁得仁。正是因為陸子峰十分的了解錢如意,所以,就算他心如刀絞,也不能去救她。
實在是,她活著比死了要遭受的折磨多。
周正也不能救。
錢如意當眾和陸子峰相認,就算想要活著,他都不能讓。因為他無法當著眾人的麵解釋,為什麽經略使陸子峰的媳婦兒,會在他的府上。要是錢如意活著,他是把她還給陸子峰,還是不還?
此情此景,錢如意死了才是對他更有利的。至少死人不會說話。他還有為自己狡辯的餘地。這個時候,周正的腸子都悔青了。好不該當初一時衝動,將錢如意留下。那個時候,他要殺了她,還哪裏來的後來這些事情?
想到這裏,他忽然渾身一淩,出了一聲冷汗,後知後覺,他和周玉郎父子反目,這小女子功不可沒。
如果這會兒不是當著一眾部屬和鄉黨耆老的麵,周正真得很想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這個時候,還說什麽兒女情長,他簡直恨錢如意入骨了,恨不得將她撈上來,挫骨揚灰。
他將近二十年出生入死啊,他的雄心偉略啊,竟然被一個小女子不動聲色消匿於股掌之間。要不是父子反目,周玉郎忽然倒戈,陸子峰哪裏能夠趁虛而入,帶領關內鄉黨耆老,逼迫他答應開關通商?
開關通商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飛鳥盡、良弓藏。邊關沒有了戰事,那他這個北定候不就形同虛設了麽?他再想要望一望那最高處的風景,也隻有在夢裏了。
忽然,有人彎下了腰,伸手撿起了地上被錢如意扔下的琵琶。隻見那琵琶上殷紅點點,仿佛高嶺之上怒放的梅花,一點一滴都是那小女子指尖之血。
他的這個動作,打破了亭中的沉寂。眾人紛紛向他開去。撿起琵琶的原來是宋書城。
宋書城在眾人的凝視下抬頭:“救人……”
又是短暫的靜默之後,陸子峰緊跟著發出一聲嘶吼:“救人……”就算他一向以冷靜鑄成,可此時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救人呐,我的妻子在湖裏……”他呼喊著,向著湖邊奔去。
“拉住陸大人。”宋書城疾呼。
亭中的鄉黨耆老們早已在宋書城發聲之前,奮力的衝過去將陸子峰攔腰抱住。陸子峰奮力掙紮,早已涕淚滂沱:“如意……如意……”他絕望的嘶吼蕩漾開來,仿佛在北定候府掀起了一場颶風。
很多人聞聲紛紛向湖邊跑來,一探究竟。湖邊頓時圍了很多人觀望。有會水的兵士紛紛跳進湖中打撈。
但是,撈了許久都一無所獲。這場慶功宴也不歡而散。
周正和陸子峰又各派人馬沿著那湖泊的下遊尋找,可惜一連幾日也是無功而返。
錢如意初入水的時候,確實是抱定了必死決心的。當冰涼的湖水鋪天蓋地從四麵八方湧入她的耳鼻之中的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
可是,指尖上的疼痛令她不得不接受現實,那就是她沒死成。
“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活麽?”一個婦人的聲音傳來:“我花如月閱人無數,沒想到在你這小女子身上看走了眼,真沒看出來,你不大個人兒,竟然真的敢死。”
錢如意聽出來了,講話的是宴席前一天,給她送衣服的婦人。
她還沒有睜開眼睛,便歎息了一聲:“沒想到,我千回百轉,最後的歸宿竟然真的是和你在一塊兒。”
“呦,你還瞧不起我怎麽地?要沒有我這個做表字的娘,你的小命就交待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們前一天不還說的好好的麽?
你怎麽轉臉就食言了呢?”
錢如意努力睜開膠著的眼皮:“你以為我願意麽?我是不得不死,不能不死。”
這是個不大的車廂,那個自稱花如月的婦人正拿著個小鏡子,對鏡補妝,對於錢如意的存著,根本就不怎麽在意似的。
錢如意問道:“咱們去哪兒?”
花如月看了她一眼:“不是咱們,是你。”她將小鏡子放下,望著錢如意十分惋惜道:“我自是舍不得你這樣伶俐通透的小美人啊。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你得罪了玉匣關內的天和地,關內八百裏,竟是沒有一寸你能立足的地方。你也算有本事的很了。我隻好忍痛割愛,將你轉手送到另外的一個去處。”
“你把我賣了?賣了多少錢?”錢如意倒是一點兒都不驚訝。都說表字無情,戲子無義。這婦人要是不圖她點兒什麽,憑什麽救她?
花如月讚賞的看著她:“你這份沉著,我是十分喜歡的。我也不瞞你,我在京城有個老相好,她手底下開著京城第一大雞院。叫做繡春坊的。我呀就是把你帶到她那裏。你隻要得了她的青眼,以後有你出息的時候。”
錢如意冷笑道:“出息什麽?做頭牌麽?”
花如月瞪眼道:“你還真的別看不起那些能掛頭牌的姐兒。我敢打包票的,就算是一般二般的大戶人家小姐,都沒有她們過的日子滋潤。莫說你不過是候府裏一個無名無份的小妾,就算是那……”她指了指天:“那人的正頭娘子,給你個頭牌恐怕你都不換呢。”
錢如意瞪大眼睛道:“你說的是誰的正頭娘子?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