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六阿哥又病了,請了多少太醫來瞧都不管用,德妃那兒還匆匆忙忙把康熙給請過去了。
正如元棲所說,對於心思重的人而言,稚子所說的話反而更為可信。
六阿哥當日看到的的確是惠妃身邊的嬤嬤和郭貴人,但記得卻不甚清楚,又經過德妃一番哄騙和引導,對額娘的依賴和信任會讓他逐漸模糊甚至於修改自己的記憶。
而在康熙看來,六阿哥病得昏迷了整整三日,說這些話時神誌不清,哪裏又是旁人可以指使得來的。
就在惠妃滿心滿眼以為郭貴人一事再怎麽都牽扯不到自己的時候,卻得了康熙一道叫她先眾人一步回宮的旨意,任她百般求饒,亦是連一句話都傳不出去。
為防著惠妃報複回去,康熙竟是將六阿哥吐露真相一事都未曾傳揚出來。
而後便是榮妃登門,不知道又同康熙說了些什麽,旨意傳到元棲這裏的時候,已經是惠妃回京的儀仗一切從簡,兩輛馬車灰溜溜自暢春園出去,對外隻說惠妃病了。
而大阿哥那邊隱約從康熙的斥責之中明白了些什麽,驚愕之餘,更對惠妃生了怨氣。
康熙不欲叫人知道這些醜事,瞞得死緊,故而除了元棲和一早便知道的榮妃和德妃之外,竟再無他人清楚知曉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而後數日,康熙再無踏足嬪妃處。
直到臨回宮的前一夜,才冷著一張臉來了凝春堂。
他也不是傻子,一時怒及處置了惠妃過後,即刻便將這些日子來的事情一一理清。
自郭貴人溺水而亡後,便是元棲一力嚴查,而後抓到惠妃身邊的嬤嬤扣下,又是德妃和六阿哥及時配合,最後又來了個榮妃拿些舊日之事來告發惠妃。
手段並不高明,卻將這一樁樁事情都抖落至表麵,叫人無法忽略。
沉默半晌,他看著一直維持著行禮姿勢的元棲,終是有些不忍,歎了一聲,伸手想要去扶她,“此事實在是你操之過急了。”
不料元棲微一挪神,避開了他的手,自顧自起了身。
康熙眼神一冷,正要說話,卻見元棲忽而抬眼直視著他,目光清冷,聲音微顫:“您的意思是我沒有顧全大局?”
他剛要點頭,元棲冷笑一聲,出聲指責道:“什麽是顧全大局?您不過是偏心罷了!郭貴人亡故還沒有夠兩個月,您便一心想著替惠妃遮掩下去,等到將來您還能記得她麽?”
麵對這般質問,康熙卻並未如她所想大怒,他的神色反倒冷靜緩和下來,挺直了的脊背往後一靠,顯出幾分遊刃有餘,他道:“宮裏一向有不少這樣的事兒,深究下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你有這份心思已是不錯,朕卻沒有這份閑心。”
在這一刻,元棲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認知,她麵前的是萬人之上的帝王,是整個天下的統治者,所謂生殺予奪隻在他一念之間。
一個郭貴人算得了什麽?
沒了她,宮裏還會有別的貴人,後世記載中,以及葬在妃陵園中的,不過是其中寥寥幾十位有名號之人。
她心慌了一瞬,旋即含著淚避開他的視線,許久才壓住那絲慌亂開口道:“我不過是心寒罷了。”
康熙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神情,這時他的目光是溫和的,甚至於帶了些無奈的包容,似乎是他在縱容自己的胡鬧。
這不僅沒讓元棲感覺輕鬆了些,反而覺得自己先前所設想的一切都亂了套。
她心底苦笑著,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惠妃今日敢對郭貴人下手,焉知他日不會算計旁人?宮中不乏有一心安靜度日的地位嬪妃,若是惠妃不知收斂,您又一味驕縱,豈不令後宮生亂,眾人寒心?”
“妾身如今奉命統攝六宮,自要為後宮嬪妃進言——”
話未說完,康熙卻不願再聽下去,出聲打斷道:“她若是敢做,朕自不會容她。”
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但元棲已經明白,一個郭貴人並不足以讓他哪怕分出一絲心神出來。
又或許是,他是故意這麽縱著的,惠妃得意了,自然能影響到大阿哥,隻有最好的磨刀石,才能磨礪出最鋒利的刀刃。
而眼下惠妃的所為沒有觸及他的底線,所以他的反應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元棲不敢再想下去,站久了的腿一瞬有些發軟,她被康熙順勢攬在懷中,已經無力推拒開來,甚至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隨即浮上心頭來的便是後怕,她不清楚自己謀劃許久,到底被康熙看透了多少,但隻要一想到自己自以為周全的動作全數落在康熙眼中,她就感覺後脊發涼,渾身僵硬。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恐懼,康熙在她後頸上安撫似的摩挲著,掌心的熱度源源不斷傳來,卻無濟於事。
過了許久,他貼在元棲耳邊低聲道:“下不為例,往後有什麽想法,記得提前知會一聲,隻有咱們的時候,我不喜歡你藏著掖著。”
這是一句善意的提醒,是關切,也是警告。
溫熱的氣流徘徊在敏感的耳根,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掙紮著逃離,但她的手已經搭在康熙的腰間,她隻能緊緊抱住他。
第二日回京,四阿哥和幾個兄弟在前頭跑馬,馬車上,十阿哥在一旁擺弄著自己的玩具,元棲背朝外倚在軟塌上神遊天外。
昨夜她後來再也沒有心思和精力琢磨康熙的態度,如今一回想,似乎仍能感受到那時候的恐懼和不安。
但轉念一想,康熙幹涉後宮的時候並不多,先前她雖自作主張了,但到頭來他也似乎沒有動怒。
她的位份在這兒,先前封皇貴妃時是康熙親自下了旨,太皇太口親口同意了的統攝六宮,總不至於往後徹底放手不管了。
這麽自我安慰了一陣子,元棲聽到身後隔著屏風,十阿哥正被宮女逗弄著笑個不停,才覺得心情稍緩。
繞過屏風,小十先一步看到了她,興衝衝地邁著小短腿跑回來,肉乎乎的小臉讓人忍不住想要抱起來親一口。
小十這些日子來肉眼可見胖了不少,抱了不多時,元棲已經覺得手臂酸澀,但她卻不願放下,不知道為什麽,隻有抱著這個自己生下來的孩子時,她才能有片刻徹底的放鬆。
也許是因為周遭人人都有別樣的心思,唯有小十的親近是不摻雜任何其他東西的。
回宮的第一頓晚膳,康熙是在永壽宮用的。
元棲帶著小十到院內去迎,經過昨夜之事,她對康熙不可避免有些躲閃。
康熙卻一如往常,先是熟練地接過小十在懷中抱了抱,而後拉著她的手走進殿內。
隨侍的宮人日日都能看到這樣的情景,卻也不免在心中感歎一聲,皇貴妃的聖眷之濃,可謂是六宮都難以與之相比。
用膳時,元棲下意識喚了小十一句“安安”,引來康熙下意識間側目,雖然並沒什麽,但她立時閉了嘴。
康熙眸色漸深,忽而問:“小十的小名還沒定下麽?”
元棲心中一突,忙道:“還是叫吉勒圖堪吧。”
幾乎是同一時間,康熙也道:“我覺得你原先起的就不錯。”
兩人對視的一瞬,元棲率先垂眸避了過去。
這下輪到康熙無奈了,他幾度張口,才道:“小名還是叫安安,我想了幾個大名,用膳後咱們一塊替他選選。”
這邊元棲心中惶恐,太後宮中,宣妃亦是有些後怕。
惠妃提前回宮一事,在宮裏雖沒有大肆傳揚開來,但太後又豈能不知道。
從宣妃那聽來她所知道的消息後,太後善意提醒:“如今她是皇貴妃,再進一步便是後宮之主,你若想要自在,少不得要同皇貴妃交好一二。”
宣妃有些不大放在心上,上攬住太後的胳膊,親昵道:“有”太後您護著我呢,我何必去多費那些心思?
宣妃近年來也算開了竅,明白過來太皇太後和太後才是自己的靠山,是以在她特意的討好親近之下,太後很快便接納了她這個同族之人。
太後聽了這話,用力一點她的眉心,恨鐵不成鋼道:“我能護你一輩不成?”
“方才聽你所說,惠妃這番明白這就就是栽在了皇貴妃的手段上。這麽不聲不響的就收拾了惠妃,連大阿哥都在兄弟們跟前沒了臉麵,你當她是個好相與的呢?”
宣妃隻好應下來,她表麵上雖然不以為意,但也是嘴硬,實則卻知道皇貴妃此番發作,的確叫她們這些嬪妃都心有戚戚焉。
能在皇上的袒護之下收拾了惠妃,給了她好一頓沒臉,又多了惠妃協理六宮之權,皇貴妃的手段和盛寵,可見一斑。
這個年仍舊順順利利過去了,除了被康熙警告幾句後,元棲這一番謀劃倒還算順利,經過此事,延禧宮很明顯冷落下來,其實就是變相禁足,加上奪了她的協理宮權。
不算重,但最重要的是,大阿哥已經許久未去延禧宮請安了。
母子離心,對於惠妃而言是比失勢更為嚴重的懲治。
惠妃父兄革職,大阿哥也在康熙跟前被好幾番訓斥,在這般情形之下,其餘宮妃更是不敢作亂,元棲的耳根前清淨了好一陣子。
過了年,康熙便預備著給四阿哥之後的阿哥們賜名,小十的名字倒是沒變,不過是他自個兒在康熙寫出來備選的紙上圈的,他選了後,餘下幾個便成了其他幾位阿哥的名字。
元棲不由慶幸旁的嬪妃不知道這個,否則明麵上不說,心底肯定會有意見。
到了二月裏,安嬪宮裏的章佳氏總算有孕,了卻了她長久以來的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