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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遲家姐弟 上

  第127章 遲家姐弟 上


    徐沛天生陰陽眼,八字輕,幼時拜了城隍做爺爺,成年後進了夷靖局,在幽冥地府攬了一份走無常的差事。


    這天夜裏他又拘著遊魂下了地府。


    黃泉鬼界常年天色凝陰,昏風颯颯,血霧彌漫,不見日月。


    穿過陰陽道,就到了陰曹地府。


    拱門之上怨氣繚繞,鬼門關三字若隱若現,兩根石柱上鐫刻詩文,

    一去一萬裏,十來九不還;


    家鄉在何處,生渡鬼門關。


    盡管在討陰間飯,但徐沛到底還是生人,真要入了這關,輕則黴運纏身重則陽壽折損。於是他站在鬼門關外,將勾魂鎖從拘來的新鬼胸口取下,目送那新鬼被陰差引渡奈何橋,這才轉身離開。


    走前他習慣地朝望鄉台下瞥去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熟悉的單薄身影。


    徐沛猶豫了下,還是走過去。


    “遲隊,陰陽有別,你還是回去罷。”


    他這一個月走了七趟無常,次次都見遲諢立在這裏等。


    一開始徐沛以為是上麵有業務要跟下麵對接,跟二愣子一樣奔過去打招呼。


    遲諢一襲黑衣,麵色慘白如紙,緩緩說自己是來找人的。


    黃泉陰司裏哪兒有人,都是鬼。


    遲諢聽到這話,表情一瞬醒悟,喃喃道。


    “……那就找鬼吧。”


    雖然交集不多,但在徐沛記憶裏,特動隊的正副隊長均是風風火火的潑辣性格,似這般失魂落魄的頹靡模樣,還是頭一次見。


    直到回了上頭,徐沛才聽到人說,遲諢的弟弟死了。


    忘川河上霧靄茫茫,遲諢目光落在盛放的彼岸花海,聽到聲音後回頭看了徐沛一眼。


    “我離職了,以後別叫我遲隊。”她淡淡道。


    徐沛撓了撓頭,更多勸人的話也說不出口,他聽到過這對沒有血緣的姐弟是相依為命長大,卻不知道感情有這麽深。


    他離開了,遲諢看向望鄉台。


    這座高台足四十九丈,三麵坡背均由刀劍鑄就。台峰頂處鬼哭之聲經久不絕,遲諢在一扇略微生鏽的刀麵上,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很多人都不知道遲諢的原型是畫皮,但知道她原型的人也都知道她悲慘的身世。


    她是一個被父母逆天改命過的畫皮。


    在所有的妖物裏,畫皮一族最讓上麵頭疼。他們生來形貌怪異,唯一化出人形的方式便是剝取人皮。基於此,上麵專門在滇南某深山為他們劃了一塊族居地,畫皮一族,便以原型安居此地。


    地方就那麽大,時間久了少不得競爭摩擦,於是有畫皮開始向往外麵。一對夫妻去新墳挖了屍體剝下人皮,逃離了族居地,他們找到一位高人,為自己剛會走路的女兒謀到了一幅畫作繪製的人皮。


    這一張皮不僅經久不腐,甚至能掩去畫皮死氣,可謂逆天改命。這種行徑自然不為天所容,於是上天降下責罰,在一個暴雨夜,那個三歲的小女孩眼睜睜看著父母為了保護她而死在了天雷下。


    當地夷靖局將小女孩兒送回畫皮族居地,可是那裏的人並不願意接納這個“不詳”的生命,小女孩被送到一個特殊的孤兒院。


    她在那裏呆了兩年,被一對好心夫妻領養,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遲諢。


    遲家夫妻原本是因為生不出孩子才領養的她,結果在遲諢七歲的時候,妻子懷孕生下了一個兒子。


    雖然有了親生骨血,但遲諢並未因遲宿的帶來而受到半點冷落。家裏的生活不算寬裕,但一直過得幸福,遲諢有疼愛她的父母和依戀她的弟弟,幼時傷痛幾乎被遺忘腦後。


    我希望爸媽弟弟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十五歲生日那天,遲諢許下這個樸素的願望,結果沒出一月,遲家父母就死在了為遲宿尋找腎源的高速上。


    留給遲諢的,是沒還完貸款的房子和一大筆外債已經隻有七歲的、身患尿毒症的弟弟。


    殯儀館裏遲宿攥著她的手嚎啕大哭,遲諢聽到民政局婦聯和居委會那些幹部小聲說著“可憐”之類的話語,用並不寬大的手掌撫摸遲宿的頭。


    “別怕,還有姐姐在。”


    辦完葬禮,遲諢燒掉高中錄取通知書,賣了房子換掉債,拒絕進孤兒院,尋了處廉租房帶著遲宿住了進去。


    家裏剩了一點錢,可是遲宿的病是個無底洞,光是日常的藥物和透析費用就讓存款飛速減少。遲諢做了張假身份證,白日裏在賣場做銷售,晚上在各大酒吧輾轉當服務員酒托,她畢竟是畫皮,生得美貌,靠這些個手段緊巴巴地過日子,到底還是續下了遲宿的命。


    她疲於賺錢,給了鄰居大媽生活費,讓對方在她不在家時稍微照看照看遲宿,許多個夜晚喝到爛醉回來,在衛生間吐到不省人事,第二天醒來都能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遲宿已經學會了踩在板凳上做飯,他給遲諢端上小米粥,在桌子對麵看著她一點點喝下。


    “姐姐,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


    遲諢頭也不抬:“治得好,別瞎想。”


    遲宿十歲了,已經懂了一些東西,他看著姐姐略微憔悴的模樣,不安地晃了晃腿。


    “……他們,說我是拖油瓶。”


    遲諢臉色冷下來:“誰說的?”


    遲宿張了張嘴,怯怯地不敢吱聲。


    “我問你,你是聽我的話還是聽別人的話?”


    遲宿小聲道:“姐姐,我聽你的。”


    遲諢哼一聲:“你隻管讀你的書,除了我的話,哦,還有你們老師的話,別聽其他人放屁!”


    遲宿沒敢說自己是在前幾天的家長會後聽到班主任和數學老師聊天時聽到的,猶豫著點了點頭。


    他看到遲諢喝完,搶著收了碗筷,洗幹淨後把裝滿水的水壺遞給馬上出門的遲諢。


    遲諢低頭穿鞋,遲宿看著她頭頂新冒出來的白頭發,伸手摁了一下。


    “姐姐,不要擔心,我會好好活著的。將來我的病好了,換我來保護你。”


    遲諢笑了笑,捏了把遲宿的臉,背上包出門了。


    遲宿的病早晚要換腎,近百萬的費用無異於天文數字,腎源也看不見摸不著,很多次遲諢都在想要不要突破底線,但都承的夷靖局對她監管得厲害,有心犯罪也無力實行。


    ……這該死的夷靖局!


    像遲諢這種具備一定危險性的非人類,每個月還都得到夷靖局單位報備,她每次來都巴不得看到被關押的妖怪逃出來哐哐幾下把這破地兒砸個稀巴爛,但老天從來不遂她的願望,這裏發展得越來越大,每次來都能遇見新麵孔。


    她第一次見到葉逐明,也是在這裏。


    上樓報備的時候聽到一樓在吵,下來時遲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走廊的牆上靠著一個高個兒,金燦燦的頭發長達腰際,流水般傾瀉,夾著煙的手很白,腿很長。


    遲諢看到那人的第一反應是這女的好高,等“她”轉頭時遲諢心第二反應是這美女好美。


    美女冷冷地看著她:“看夠了沒?”


    ……原來是男的。


    好下頭。


    遲諢撇嘴,嗤笑一聲。


    “喲,當自己國寶呢,誰稀罕呐。怕被別人看就別找個籠子把自己鎖進去,公共場合裝什麽逼。”


    那美女,金毛男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樣,麵色不虞地盯著她離去。


    遲諢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能跟金毛男再遇上,她在酒吧裏做酒托女,免不得四處搭訕誆人買酒,冤大頭買得越多她提成越高。這天淩晨轉場到一個會員製的酒吧時,她在吧台坐了不到十分鍾,就被一個渾身散發著“我錢多”氣息的富二代請到包廂。


    遲諢混跡聲色場許多年,很少見到這種全員帥哥美女的場,中間的兩個男人尤為突出,她還以為是什麽大明星,結果定睛一看,那個麵癱帥哥旁邊坐著的就是金毛男。


    金毛男叫葉逐明,她聽到其他人稱呼的。葉逐明顯然記得她,眯著眼在她吊帶緊身超短裙上掃了幾眼,嗤笑出聲。


    葉逐明那氣質極度適配這紙醉金迷的場景,遲諢知道他看出自己就是個酒托的事實,但他沒有發難的意思,遲諢也就麵不改色,挨著那富二代坐下。


    遲宿又該做透析了,錢還差一點,她能進這個酒吧還給經理送了禮,一定要逮著這富二代薅回本。


    她挑貴酒的意圖太明顯,那富二代臉一沉,哐啷一聲砸碎那瓶人頭馬。


    “你他媽當老子冤大頭啊?老子一晚上給你開了小十萬的酒,他媽的胸都不給摸,當老子傻逼是吧?出來賣還被個貞節牌坊,累不累啊婊子?”


    包廂裏驟然安靜。


    “給老子滾,媽的,有這錢老子睡一個你這樣的都夠了!”


    遲諢賠笑著想安撫富二代,卻被扇了一巴掌。


    “你他媽聾?”


    遲諢捂著臉,安慰自己那瓶人頭馬也是自己點的,於是道歉著退出包廂。她走到衛生間看到鄰居大媽發來的未接電話,連忙撥過去。


    “誒張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剛加班開會沒接,遲宿藥沒了?就在客廳抽屜裏,哦已經找到吃了……是是是,麻煩您麻煩您,我工作太忙了忘記給您拿過來,實在對不起,好好好,您休息,明天我把下個月的錢先給您……”


    她低聲下氣說完,掛掉電話後接通家裏監控,看到遲宿蜷縮在床上安靜的熟睡,腕表上健康指標燈綠瑩瑩的亮著。


    遲諢退出界麵,給會所經理報明了自己今晚點的酒,又刷了刷置頂的各個酒吧聯係群,在最近的一個回複“我有空,馬上到”,隨即摸出粉餅口紅,開始補妝。


    “喲,業務挺繁忙啊。一點半了,還趕場呢。”


    她在鏡子裏看到一張欠揍的臉。


    “關你屁事。”遲諢冷淡道。


    葉逐明雙手抱胸,靠在門廊琉璃柱上,目光略帶好奇地打量她。


    “聽說你是畫皮?”


    遲諢臉色劇變,手裏的口紅哢地杵斷,在側臉劃出一道長長痕跡。


    她驚惶地環顧四周,發現沒人後才瞪著葉逐明:“瞎他媽說什麽逼話,不就是那天懟了你一句,你查我?!”


    “你這嘴厲害,”葉逐明笑出聲,“誰有那功夫查你,趙凰石一眼就看出來了。”


    趙凰石?

    遲諢在記憶裏翻了翻,把名字跟包廂裏坐在葉逐明旁邊的麵癱帥哥對上。


    妖怪裏麵,如果能力或者血統比較牛逼,是可以一眼看穿對方本體的。


    葉逐明肯定不是人,遲諢不知道什麽人能長那麽一張臉,捫心自問,這男的比自己還像畫皮。


    她看不出葉逐明的本體,也懶得糾纏。看到鏡子裏自己被毀完的妝容,撿起口紅準備回家。


    “等等,”葉逐明伸手攔住她,湊到她耳邊,“你是不是缺錢?答應我個事我給你十萬。”


    遲諢脫口而出:“我不賣肉。”


    葉逐明一愣,看著遲諢認真的表情突然爆笑:“我草,我還是第一次見比我還自戀的哈哈哈……”


    遲諢白了他一眼:“那你說。”


    葉逐明笑夠了,道:“我還沒見過畫皮,這樣,你把皮撕下來給我看看本來的模樣,我給你十萬。”


    遲諢一愣:“就這?”


    葉逐明挑眉:“嗯哼~”


    遲諢抿嘴,撕皮倒是不難,她在孤兒院的時候經常撕了皮在晚上去嚇那些欺負她的孩子。


    “當真?”她還是有些懷疑,葉逐明看起來錢多,但人不像傻的。


    葉逐明嘖一聲:“手機,收款碼點開。”


    他爽快地轉過來十萬。


    遲諢數了兩遍,立刻道:“走吧,我帶你回去。”


    葉逐明:“回哪兒?”


    遲諢:“我家。”


    遲宿晚上犯過病,既然沒法再趕場,她還是要先回家看看。


    葉逐明皺了皺眉,目光掃到遲諢手機,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麽。


    坐上葉逐明那邁巴赫s680,遲諢開始考慮考慮傍大款的可能性。


    出來混了五年,不是沒人提出過包養她,但那些人一聽遲諢提出給弟弟治病的條件就跑了。


    男人都很精明,不會為了睡一個女人而養一隻吞金獸。


    葉逐明多好啊,有錢,大方,還是同類。


    “有點兒熱呢。”遲諢嬌滴滴地,上車後就把剛穿上的外套脫掉。


    她熟練地換了個坐姿,露出被黑色絲襪包裹的修長美腿。


    葉逐明突然笑出聲。


    “別忙活了姐姐,我是同性戀。”他戲謔道,“想勾搭我,先去泰國變個性吧。”


    ……艸。


    遲諢忿忿地把外套搭在了腿上。


    葉逐明跟她回了家,遲諢拿錢無情,根本不鳥顧客,進屋就小心先去看了遲宿,確定他一切正常,才給他掖好被子退出房間。


    和上門,看到葉逐明站在餐桌旁,挺自來熟地拿起上麵的紙條。


    “真暖心,你弟弟給你煮了荷包蛋,還保溫的。”


    遲諢奪過紙條:“跟我回房間。”


    葉逐明一愣。


    “外麵有監控。”遲諢道。


    葉逐明沒動,目光掃過這狹小客廳裏隨處可見的藥品,問:“誰生病了?”


    “我弟弟,你進不進來?”


    遲諢有點兒煩了,她感覺自己像個拿了錢迫不及待等完事兒的妓女,葉逐明就是個拖拖拉拉的嫖客。


    “急什麽。”葉逐明拿起一個藥品看了看,“腎有問題?”


    遲諢:“關你屁事。”


    “尿毒症?”


    遲諢懶得搭理他,坐下開始吃荷包蛋。


    “這個點兒吃東西,你不怕胖?”葉逐明好奇問。


    遲諢:“我現在確定你是個同性戀了。”


    葉逐明意味不明地笑出聲。


    遲諢還在吃荷包蛋,葉逐明接到一個電話,應該挺急,接了就走了,沒有來得及看遲諢脫了人皮是什麽模樣,離開前跟遲諢加了微信。


    “先欠著,下次補。”


    可是葉逐明再也沒有聯係過她。


    遲諢都快把這人忘記了,可遲宿做透析住院時,她又在醫院見到了葉逐明。


    兩個人都沒有第一眼認出對方,遲諢衣著樸素不著粉黛,葉逐明一襲警服正氣凜然。


    他看起來很忙,隻跟遲諢匆匆聊了幾句便離開,晚上十一點過,遲諢陪床,見葉逐明提了個果籃推開了病房的門。


    遲諢從事的這個職業,注定她結交不到朋友,所以葉逐明在跟遲宿介紹自己是她朋友時,遲諢的眼眶罕見地冒出酸意。


    葉逐明這個人頗有些長袖善舞,在小孩子麵前就沒了盛氣淩人,把遲宿哄得團團轉。


    直到他困倦入睡,遲諢送葉逐明離開,上車前葉逐明突然對她道:“我查了你的資料。”


    遲諢哦了一聲。


    “實話說,你很了不起,”葉逐明補充,“很少有人能對養父母的孩子做到這個份上。”


    遲諢:“謝謝,感動國家欄目組聯係我的時候,我一定讓你寫獲獎詞。”


    葉逐明笑了笑,發動車離開。


    遲諢目送他離去,回到病房才發現葉逐明給她發了一串消息。


    十萬:文件, DOCX

    十萬:夷靖局入職申請,考不考慮來跟我幹,我罩你。


    十萬:圖片


    十萬:我上個月的工資單,你看跟你當酒托比起來哪個高。


    十萬:哦對了,夷靖局員工醫保全覆蓋你家戶口本,隻要進來,你弟弟的病不用你花一分錢。


    十萬:現在的醫療水平,換腎後壽命延長20-40年不等,但夷靖局裏有特殊福利,年節發的東西拿去喂你弟弟,夠他長命百歲。


    十萬:考慮考慮?


    ……吹什麽牛逼……


    遲諢發著抖,把表填了發過去。


    葉逐明做事效率驚人,在她正式入職前,夷靖局就給遲宿匹配到了腎源。


    手術那天,遲諢一直跪在手術室外祈禱,祈禱已故的遲家父母保佑遲宿,不要這麽早帶他走。


    我這輩子都在失去,到如今就剩這麽一個弟弟了。


    別讓他離開我。


    她戰戰兢兢地等待,終於手術成功。


    聽到這個消息,遲諢淚流滿麵。


    她太多年沒有哭過了,眼淚止不住地淌,掩麵跪在走廊嚎啕大哭,借此把六年來的辛酸煎熬都宣泄幹淨。


    趙凰石立在一旁有些失措,倒是葉逐明半跪在地,將她抱進懷裏。


    “沒事了,都過去了。”


    生活步入正軌,遲諢正式入職後才知道,夷靖局的福利雖然好,但確實沒有好到全報銷醫保覆蓋戶口本的程度。


    她隱約猜到了什麽,去追問趙凰石,幾經盤問對方才透露,是葉逐明動了個人關係,全世界的給遲宿找到的匹配腎源;所有的開銷,也都是葉逐明自己承擔的。


    遲宿這條命,是葉逐明救的。


    

    待續,還有下篇。


    這姐弟的故事寫起來比我預料的長。


    ,,

    “一去一萬裏,十來九不還。家鄉在何處,生渡鬼門關”,唐 李德裕


    此章內容參考:《玉曆寶鈔》《捫虱談鬼錄,陰間九景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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