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五對三百（五）
令獲勝的莫爾笑不出來的原因有很多，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隨著敵方這施令者的死亡，那些仍在等待著命令的海盜們終於開始將目標轉向了自己。
和之前那些「見習」海盜們一擁而上毫無章法的狀況不同，這百餘名海盜雖然失去了領頭人，但耗費時日磨練出的戰術仍在。
百餘人分成三批，其中一批退至遠處，搶佔有利地形，舉弓伺機而發；一批人橫刀扎馬，緩緩推進；最後一批人則分成兩隊，自側翼包抄過來。
——戰術雖然簡單，但在數量佔據絕對優勢時則十分有效。
令仍自跪地調息的莫爾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這些人身上散發出的東西正是士兵們集團行動時所具備的「壓迫感」，所謂「集體的氣勢」。相比個人身上所具備的各種殊異的氣勢，團體的氣勢則只有在眾人「同步」、「同質」的情況下才會展現出來。
很可怕。
真的十分可怕。
更可怕的則是，那些人就算在施令人死後也依然全都面無表情。
彷彿一具具不會笑的人偶。
一百與一，依然不是簡單的數學邏輯，但和凱爾之前的情況又有所不同。同樣是一個人，凱爾面對的不過只是一百個個體，而莫爾現在將要面對的，卻是由一百個人構成的整體。
「哈……」
這樣的情形以前也曾見過。
胸前的傷口並不算痛，黑魔法可怕的地方不只在於其物理意義上的破壞力，更在於對精神層面的殺傷。此時此刻，過往種種悲痛失意通通浮現眼前，一個又一個朦朧模糊的畫面劃過，暴露出人心之中最脆弱的地方。
只有自己一人。
周圍卻全是敵人。
「哈……」
這樣絕望的場景以前也曾有過。
上一次，莫爾退縮了。退縮的結果則是，失去了一切，雖然若不是因為世界上最殘酷的背叛，他也並不會淪落到這種必須做出選擇的地步。但是，怨天尤人並沒有意義，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刻，再下一刻，你周圍的人會做出什麼。
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這一次呢？
他直起了身子的同時卻闔上了眼睛，似乎又一次選擇了放棄。
……
「唰——」
是銳利的箭矢劃破長空。
「轟轟轟！」
是烈火的轟鳴在敵陣中炸開。
「鐺鐺鐺鐺鐺！」
是飛揚的鎖鏈環繞周身舞得滴水不漏，將利箭盡數擋下！
——曾經，選擇放棄不過是無奈之舉，曾經，他所珍愛的，他該守護的，一切的一切都背叛了他，將他投入萬丈深淵。
「要上了。」
再次睜開的雙眼裡，遲疑和失落的感覺全都消失不見。並非是自言自語，只因他等的人已經到了。
「儘管去吧，背後有我！」
身後傳來女子果斷而冷靜的聲音。
——現在，曾失去一切的戰士找到了能夠託付信賴的同伴，現在，為了守護重要的事物，疼痛只是虛妄，絕境卻是試煉。
人還是應當相信同伴。
面對前方終於加快了腳步開始衝上的海盜們，手腕輕抖，將手中武器從鞭形態重新組合為一體的長槍，踏出第一步的莫爾卻留下了令他珍重的同伴幾乎要抓狂的三個字。
「太慢了。」
「喂！」
「戰鬥之中要集中精神。」
「才不用你說！」
絲毫感覺不到緊張感的對話之中，激戰的號角再次吹響！
然而激戰之中，卻有一人始終格格不入。
「……有點痛。」
在距離地面仍有兩米左右的地方就被維娜扔下，少年，特洛伊此刻唯一的想法卻是：
要是這裡的土地能再柔軟一點就好了，那樣，自己就不會被摔得那麼痛了。
……
……
……
眼見箭雨將至，凱爾的選擇是，停下聚集魔法元素的動作而全神戒備於防守。事實上，除了鞋子有些特別，他身上的這一身盔甲不過是量產貨，並無任何稀奇之處。
之所以，敵人武器的攻擊打來會毫髮無傷，而後更連兵器都碎裂了，這兩點並非是得益於盔甲的堅硬，而是因為魔法。
屬於附能魔法之中占很大比例的防具附能魔法，就如同現實發生的那樣，凱爾所使用的這一附能的效果正是將力度較低的武器攻擊消解無形，並且還能令接觸到的質量並不高的武器徹底粉碎。
其實根本就是兩種附能魔法。
和身體強化魔法分為持續性以及爆發性兩大類型相同，武器與防具的附能魔法也分為短時間的和長時間的，像凱爾所使用的這兩種就都屬於短時間的魔法，而且是持續時間相當短的那種。
為此，騎士需要相當程度的精神集中，只有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人身體內的魔力才能高效運轉，從而加快魔法的發動。
然而他並沒有將這一過程持續下去，中斷了腦內冥想，高大的騎士突然間做出了不是很雅觀的動作：
他蹲下了？
面對遮天蔽日的箭雨以及狀若瘋狂的海賊，凱爾竟然採取了等同於放棄的舉動。
「殺呀！」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上方無差別的箭雨攻擊，場中的海賊似乎已失去了理智，依舊喊著高昂的口號衝來。數人自遠處躍起，其中一名海賊揮起了手中大斧，卻在舉起的同時感受到了異樣。
「咦？」
——這裡……好冷？！
絕對不是幻覺！下一刻，周圍的空氣瞬間冰潔，連綿冰川憑空拔地而起。自然狀態下絕無可能出現的景象籠罩此處，不只是沖近的數人，就連其餘人也一併凍結在了冰川之中。
「冰元素魔法，『急凍』，呼，這可真不是說笑的。」看著上方兩道交叉的冰川，以及被凍結於其中無法動彈，看上去就連意識也被一併奪取的海賊們，蹲下待命從而躲過一劫的凱爾用那他金屬制的手套「咚咚」敲了兩下，眼中卻敏銳地發現了問題。
「並沒有完全凍住啊，莫非……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話音未落，卻聽上方「鐺鐺」如同雨點聲響，正是箭矢撒落卻被這堅硬異常的冰川全數接下的場景。
「不只是援護我，你竟然還想著要保護這些海賊。」
將左手的拇指與食指放到下巴上露出思考的神色，此時此景下，凱爾就像是待在一個冰窖里，時間再長些恐怕連他也要被凍傷。
所以，那些身處其中的海賊們就算一刻不死恐怕也活不長了。
「讓你一次好了，嗯，就只有這一次。」頭盔下的俊臉露出無奈，克莉斯多的存在令他那本應那全無瑕疵的忠誠心出現了一丁點兒的裂痕……怎麼會呢？凱爾相信自己對於依卡薇婭的忠誠依然是絕對的，「只要結果是這些『海賊』都被處理掉就好。那麼，現在我要如何出去呢，嗯？還真是想得周全。」
……
「喲，你好啊。」
片刻之後，沿著傾斜冰川的縫隙，以匍匐前進的姿勢從中鑽出，凱爾不出意外地在從冰川中脫困的前一刻看到了克莉斯多那飄蕩的裙擺，以及裙下白皙晶瑩的纖細小腿。克莉斯多的穿著並不暴露，然而卻能在「禁慾」的整體感覺下通過諸如領口、手腕、腳踝等處一點小細節偶然撩撥起他人的心緒。
——簡直就是藝術品，無論是衣服還是人。
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是，最後出口的則變成了仍是有些挑逗意味的問好。
「嗯。」
少女的目光並沒有看向凱爾這邊，而是仍盯著箭雨飛來的那一側。
她仍在警惕著下一波攻擊。
收穫了意料之外的回應，凱爾卻突然感到周身空氣一沉，呼出的空氣竟然在地面上凝結成了霜，頓時再次警覺起來——其實從未放鬆過警惕的他目光上揚，正巧看到了山坡上的另一批海賊張弓射出下一波箭矢的瞬間。
「這一次就讓我……」
「不必。」
迅速起身護到了克莉斯多面前，然而，想說的話剛到一半就如同吞下了冰塊般被冰冷的兩個字噎住了。
為何最近的發言總是被打斷……
對此，騎士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點不快和疑問。
「對了，我有問題。」
令已經萎靡大半的豪氣重新填滿胸膛的是她的一句提問，只是下一刻，凱爾的心情也和周邊的溫暖一樣再次降低到冰點。
「之前的時候，因為害怕被別人聽到而使用的魔法地圖……」將一隻手抬起，於兩人身前樹立起高大「冰牆」的克莉斯多扭過頭，寶石般的眼眸里閃過了一絲不解，「不是完全沒有作用嗎？畢竟內容還是都說出來了？」
「也對啊，好像的確是這樣……」
「嗯。」
——等下！想和我說的就是這個嗎？
面對克莉斯多這突如其來的莫名提問，凱爾五味雜陳的心裡已然打定了主意，那就是：
絕對不要再和她扯上關係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