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黑布掀開時,零星的月光透入眼底,清嘉艱難地去打量周圍環境,灰寂破敗的廟宇,覆著些亂蓬蓬的茅草。
她抬頭,卻恰好迎麵對上冷肅威儀的神像,泥金的外皮斑駁,露出了灰撲撲的泥胎,顯得尤為猙獰。
此處是個破敗的城隍廟,不知位於哪一處荒郊,把守的人立在門口,烏泱泱的一片,但周遭卻很安靜,隻有宋蔚然零星的哽咽混在夜風中。
眼見對方布下天羅地網,清嘉心底更是慌張。
這要如何全須全尾地離開?
她思忖片刻,覺得無解,便也隻能寄望宋星然神兵天降。
宋蔚然縮在角落,眼皮子都哭腫了。她年紀小,又慣養尊處優慣,何曾遭過半點苦楚,自然是嚇壞了。
清嘉歎聲,小心翼翼地挪到宋蔚然身邊,牽著她的手輕聲安慰。
在旁看守她們的是個國字臉,他抱著雙臂,嘁了一聲,居高臨下地打量清嘉:“你倒是很自如。”
清嘉回以苦笑。
其實此刻她雙手還在發抖,麵對綁架自己的罪魁禍首,心底一半恐懼一般怨恨,很想破口大罵,又不敢硬杠,便隻能強迫自己冷靜。
隻見國字麵無表情地掃了她們一眼,蔑視之意甚是明顯。
國字臉還想再說什麽,卻忽聞門外的守衛齊聲拔刀,他放鬆的姿態也遽然一變,噌聲拔刀。
清嘉想,大約是宋星然殺來了。
便懷著忐忑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側著身子,想去觀察門外境況,但視線卻渾然被國字臉的身軀遮擋。
國字臉十分警覺,察覺細微之變,清嘉隻見他凶神惡煞地回過身來,將閃著寒芒的大刀抵在自己頸邊。
一側的宋蔚然則被提了起來,活像個小鵪鶉。
她被嚇得她小臉一皺,又響亮且淒慘地哭了起來。
門外是鏗鏘的交鋒之聲,屋內是悲切的啼哭,脖子上還架著一柄鋼刀,那佯裝的鎮定也飛而不見,隻剩下驚慌。
她一顆心噗通狂跳,十指攢成拳,緊緊地攥著,卻一動也不敢動,隻有一雙眼,期盼地望向門的方向。
時間恍若凝滯,天長地久,她才盼到門口密集的守衛倏然透了一條通道出來。
宋星然搖著折扇,踏入城隍廟。
他身後是雪亮的一輪月,透著清泛的光,清俊公子眉飛入鬢,眸若寒星,謫仙人似的皎然高潔。
宋星然敞開雙臂,綢緞的衣袖微微抖動。
意思是他孤身前來,也不曾攜帶兵器。
想也知道,是為了救她們。
清嘉一顆心都皺了起來,聽見他的聲線仍是淡然的:“我來了,放了她們。”
國字臉冷笑一聲,將刀刃抵近。
皮膚傳來一陣細微痛感,似被削鐵如泥的刃劃開了一道小口,有猩甜的血氣在空中彌漫。
宋星然人來了,國字臉的氣焰卻愈發囂張,用吩咐的口氣:“公爺該知道我們大人的意思,您夫人與妹妹這般金貴的人兒,自該用畢空來換才是。”
畢空,是那守靈人的名諱。
清嘉雖不明就裏,也曉得國字臉在用自己要挾宋星然,猜想那位畢空大抵是極要緊的人,更擔心宋星然會犧牲她。
她瞪著一雙霧蒙蒙的杏眼,無助、祈求的眼波。
宋星然手執骨扇,看也不看她,隻淡漠而平靜地勾唇而笑。
清嘉心下一沉。
他人都來了,總不會打算不救她吧?
宋星然仍在把玩手中骨扇,玳瑁雕琢,通體漆黑的一把,月色下流麗出些許光來。
清嘉心中著急:大哥,這都什麽時候了?
宋星然挑眉而望,眼神飄向斜處窗扉,一瞬即逝的。
清嘉福至心靈,瞬間明白:宋星然或許另有安排。
但國字臉顯然不曾捕捉,他隻覺得宋星然傲氣過了頭,一副吊兒郎當的姿態:“國公大人當真心大。”
宋星然掀開眼皮,掃了他一眼。
國字臉被徹底激怒,將刀刃逼近:“先殺了這小未婚妻,再掐死你的寶貝妹妹,一個一個死在你的麵前,國公大人,總會點頭罷?”
清嘉痛覺更熾,感受到熱血湧了出來,哀切地呼了一聲痛。
眼淚湧了出來,順著下巴滴到傷口,更是勾纏出細密的痛,清嘉渾身顫抖著,卻不敢呼吸,生怕一個不小心,刀刃便會將自己喉管割破。
宋星然平靜的表情終於有了絲裂痕,他揮手,將合攏的扇骨搖開,便有鋼針自扇骨頂端迅疾飛出,直入國字臉頭顱,一氣嗬成。
國字臉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的身骨跌在地上,發出轟然聲響。
鏗鏘一聲,威脅清嘉的長刀應聲而落,回過神時,她已落入宋星然懷中。
地上的國字臉雙目猙獰爆開,一支細長的銀針穿過他的頭顱,有血涔涔漫出,死相極為可怖,清嘉捂著唇幹嘔出聲。
宋星然大掌將她雙目攏住,低聲:“莫怕。”
宋蔚然“哇”地一聲,抱著宋星然的腿嚎啕大哭。
宋星然手裏抱著一個,腳邊還纏著一個,竟動彈不得。
好在宋諒及時殺出重圍,將宋蔚然掰開,宋星然順手抄了一把長劍,這才抱著清嘉破窗而出。
然趙嚴的爪牙早有準備,見勢不好,瘋了似地鋪開圍攻。
清嘉一手掛在宋星然身上,另一隻手碰到自己脖頸間的粘膩,心中不禁後怕,如今她小命猶存,但那刀若稍偏一寸,她便一命嗚呼了……如此想來,更是腿腳皆軟,渾身發冷,愈發覺得宋星然身上的熱度可貴,委屈巴巴將他抱得更緊。
宋星然纏鬥正酣,一道溫軟的女體貼緊上來,瑟瑟縮縮的。
他垂下眼眸,清嘉玉白肌膚上,有粘稠猩紅的鮮血橫流,月色下蒼白得近乎透明,平日裏熠熠閃閃的杏眼,亦是無力垂下,黯淡得緊。
脆弱得像要淩空消失。
心跳便驀然亂了一拍。
推扛兩刀,將迫近的敵人斬殺,宋星然長臂一卷,將清嘉抱得更緊、更近。
拇指在她麵頰上蹭了蹭,將那倒流的血漬拭去,力道極輕的,但聲音卻發顫,安撫道:“無事了,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刀光劍影中,宋星然懷中護著清嘉,邊戰邊退。
城隍廟早被趙嚴爪牙占據,周圍布滿防護。
外圈防守之人見宋星然挾著一隊人馬闖出來,登時挽弓射箭,箭簇蜂擁而來,清嘉頭一回見著生死相搏的場景,縮在宋星然懷中,亦甚是心驚。
好在宋星然身手不錯,護著她亦能衝出重圍。
接應的馬車就在眼前,清嘉稍稍放鬆。
但慶幸不過半晌,鋪天蓋地又有冷箭襲來,宋星然挽劍極迅,將流矢破開,二人身上仍掛了彩。
清嘉躲在宋星然懷中,滿眼皆是淩亂的飛箭,眼見便要落在自己身上。
她單憑判斷,扭轉身軀去閃避,幸而被宋星然察覺,抬手擊落。
但敵方儲備充裕,才躲開,餘光瞥見又有暗箭飛來。
方才那轉身的動作,恰扭轉了她與宋星然的位置,一隻冷箭避之不及,呲聲釘入自己後背,生生刺入肩胛。
渾似她主動替宋星然擋了一箭,天爺呀,明明她是要躲在宋星然身後的呀!
清嘉倒在宋星然身上,口中喃著痛苦哭吟。
中箭的痛楚深入骨髓,清嘉雙眼昏蒙,已看不清眼前景象。
宋星然護著清嘉,眸中痛苦、不解之色十分深刻:“清嘉……你怎麽這樣傻?”
清嘉當然知道,宋星然生了誤會,以為她心甘情願,以身相護,此事是放在平日,她也不會否認,莫說此刻疼得話也說不出,眼角滲著眼淚,無力地搖了搖頭。
聽見宋星然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顯然慌亂。
他發了狠地往外衝,手中長劍翻飛,橫掃之處皆是一片模糊的血痕,但懷中的身軀愈發綿軟無力,溫熱的血滴在手背上,他心中一窒,捏著女子愈發冰涼的手,低聲:“清嘉……清嘉你且忍忍……”
但清嘉已徹底暈了過去。
黑黢黢的密林深處,李炎帶著另一隊人馬趕了過來。
宋星然懷中抱著清嘉,渾身血汙,雙眸發紅,麵色猙獰。
二人交換眼神,宋星然奔至馬車前,音色冰涼道:“不留活口。”
今夜李炎本沒有萬分必要出現,但他放心不下,仍舊領了人手,趕在宋星然身後,卻不想還真遇上宋星然受困的境況。
其實也算不上受困。
宋星然已將敵方屠了大半,勝態分明。
但祝清嘉身中箭傷,將他逼得失了理智。
李炎一道收拾殘局,一道盯著馬車飛馳遠走,暗自笑了一聲。
——
馬車內。
清嘉頭上布滿冷汗,宋星然用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雙手微微發顫。
宋星然呼吸焦灼,封住了清嘉的幾處要穴,她的血卻仍止不下來。
他曾懷疑過,清嘉接近他是否別有用心。
但她今夜的言行卻狠狠地將他打醒。
小姑娘一顆心熱誠熾熱,為了他,甚至連性命都不曾吝嗇。
宋星然將清嘉攏在懷中,伸手摸上清嘉蒼白的唇角,輕柔地碰了碰,一片冰涼。
他胸口傳來驚慌的窒息之感,俯耳去聽她的呼吸。
清淺虛弱的。
她的軀體還有微微傳遞出來的熱意。
如此這些,才讓宋星然稍稍心安,卻又更提心吊膽。
清嘉此刻還活著。
但……
可怕的念頭在腦中成型,又被他狠狠地壓下。
宋蔚然扯著清嘉被血濡濕的衣角,哭得倉皇失措:“清嘉、清嘉姐姐她,不會……”
“胡說八道!”宋星然皺眉,眼神晦暗地斥了一聲。
清嘉還這樣年青,還有大好的年華,怎可離開。
更何況,她還說心悅於他,想要嫁給他的,怎能就此扔下他呢?
清嘉蒼白的唇輕微動了動,發出微弱的嚶嚀。
宋星然湊近去聽,聽她斷續地喊了幾聲痛,更是心亂如麻,黑沉著臉冷聲吩咐:“駛快些!”
作者有話說:
宋狗:你怎麽這樣傻?
清嘉:全是誤會(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