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那是自由的感覺
第16章那是自由的感覺
不知不覺，高考越來越近。隨著時間越推近，李遇心裏奇異地反而沒那麽緊張了，有些偏科的地理成績也被她慢慢忽略掉了，腦子裏越來越多出現一個女孩張開雙臂迎風奔跑，整個人像要飛起來，自由到輕盈的畫麵，沒錯，她想，那是自由的感覺。
快 18 年的生活，李遇都在這個小城裏度過——小學、初中、高中，幾乎都在周邊的幾條馬路上。升學，也不過是從這條路移到那條路，永遠離家很近，永遠可以走路去上學。從家到不同學校的幾條路，她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這種兩點一線，在學校裏大多數時間埋頭學習，在家裏安靜乖巧，更多時間一個人悶在臥室裏，盡可能避免自己成為父母爆發爭端的緣由——這樣的生活讓她覺得，一直以來好像活在一個蛹裏，很少能盡情地舒展開來。
在所有人都埋頭複習，連宋悠悠都前所未有地認真投入，想要抓住最後的衝刺機會時，李遇一直在幻想：能在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過一種新的生活，可以去了解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去自己想要去，而不是別人指引你，或是因為大家都在走，因此你不得不跟著一起去的方向，緊張卻又期待。
這種失常的狀態，讓她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周鬱安和她完全不同，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天才，永遠在用超出他人數倍的努力來應對一次次考試。如今要麵對一場意義如此重大的戰鬥，他緊張且肅穆，好像怎麽也複習不夠，怎麽也安心不了，時而信心十足，時而低沉落寞，卻也看出了李遇的不大對勁。
有一次，大家一起互相抽查背誦，完了他有意無意跟李遇提了一句：“專心一點，考完就可以放鬆了。”
看著他誠摯的眼神，李遇心裏那些像肥皂泡泡一樣往出湧的小快樂被壓了下去。她無奈一笑，少女敏感的神經立刻便知道：是呀，大家都是不同的人，沒人理解她這奇怪的狀態也很正常，本來也不應該期待人家認可，更不能說出來動搖軍心。
默不作聲地，懷揣著各自的心事，兩個人越發地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了。
一晃高考倒計時便隻剩兩天，這天晚上，老林興致勃勃進教室，提議大家來一場考前減壓分享會，才藝不拘類型，隻要輕鬆快樂，都可以上來獻藝：有唱歌的、有說相聲的、有把自己疊起來展示身體柔韌度的、還有 10 秒內做出 10 個不同鬼臉的、模仿身邊同學搞怪言行的。
讓分享會氣氛走向巔峰的，是張浩然帶大家做的動感打氣啦啦操，說是和他們樓下的房地產公司員工們學的，一米八幾的大高個，一邊自己數拍子一邊蹦蹦跳跳的樣子，逗得每個人哈哈大笑，很快剛笑過的人自己也加入了，一邊覺得羞恥，一邊又完全停不下來。
鬧完一通，老林正色道：“你們就要遠走高飛了，我把你們送到這兒，就原路返回了。”
很快又換了笑臉：“接下來放兩天假，大家都休整一下準備上場，這兩天裏不要胡吃海喝，不要熬夜玩或者複習，一切保持正常，不要給考試造成任何的意外，明白了嗎？”
“明白了！”整整齊齊的回答聲。
在家安安靜靜待了兩天，規律飲食按時作息，最後再翻翻之前整理的知識點，李遇心情複雜地上了考場。考前，她特意叮囑爸爸媽媽不要去考場外等她，天氣那麽熱想到他們在外麵焦急等待的樣子她會分心，再說渝水城她太熟了，完全沒必要。
李宏毅乖乖聽了女兒的話忙自己的活去了，隻是吃飯的時候便趕緊往家趕，隻希望從李遇臉上看到發揮正常、沒有什麽特殊狀況。
趙春華還是悄悄去了考場外，李遇出來的時候，她隻說才剛剛到，看她額角的細汗，她也不戳穿她，母女倆一起往回走。
第一天的語文和數學都發揮正常，岔子出在文綜上，地理科目的好幾道題她都模模糊糊，最後隻能憑感覺答了，心想，這要是錯了，可得丟不少分，很快又自我開解：已經這樣了，算了。英語科目倒是心態平穩如常發揮了。
考完試當晚，宋悠悠便用她的新手機打來了電話，也沒什麽事，純粹顯擺一下。大夥已經提前在 QQ 群裏商量好了，第二天一起去學校估分。
高考這件讓所有人如臨大敵的事情，就這麽平淡地結束了。
對完答案，大家成績相差不大，除了張楓是 590 多分，其餘人均上了 6????????00 分，周鬱安 620 多，最好。李遇剛剛上 600，其餘幾人和她大差不差。
大家說起填報誌願，之前也大致都有了目標院校，隻看分數出來能不能如願。
李遇是想走得越遠越好的，但考完試當晚就冷靜下來，姐姐好容易才搬出去慢慢開始新生活，爸媽這個狀態，她還是不放心，便決意選車程 2 小時的省會城市平城的 C 大。宋悠悠倒是想法很多，隻家裏人不想她跑太遠，希望能在平城的大學裏選一個合適的。
林唯問她：“阿遇報哪個學校？”“C 大。”她答。
“哦，我想去宛城呢，以後我們隻能在線上多碰麵了。”語氣帶著遺憾。
周鬱安默默看李遇一眼，見她表情認真，便知道基本上是定下來了，他要去的是平城的 A 大，家裏的爸爸和奶奶，他都不放心。此刻，知道了李遇要去哪個學校，心裏好似有塊石頭落了地，以後幾年裏還能時常看到她，真好，嘴角不自覺便有了消散不去的笑意。又怕旁人看了發現端倪，急忙背過身走到一邊讓自己平靜下來。
李遇看他全程並不怎麽熱心的樣子，也沒怎麽理他，隻問了張曉柏周鬱安要報哪兒，張曉柏盯得她快要發毛，才說了一句：“A 大。”李遇表情淡淡，隻“嗯”了一聲，平複了心裏的忐忑。張曉柏心想：這倆人是吵架了？
成績出來的時候，結果和大家預測得都差不多，填完誌願，李遇和周鬱安照預想去了 C 大和 A 大，郝運想報的學校分數差一些，便和張曉柏一起去了平城的 B 大，張楓去了南方的惠城，林唯如她所願去了宛城。宋悠悠呢，幾經博弈最終還是選了文學專業口碑極好的平城 B 大。
高考過後，渝水城全城的考生都解放了，到處可以看見他們嬉笑玩樂的身影，再也不是幾套千篇一律的校服，一個比一個穿得個性靚麗，大都擁有了那時成年人才配備的通訊工具——手機。
李遇和宋悠悠拉著林唯一起，在城裏到處逛，以前覺得普通平常的東西，如今以快要離開的視角和眼光來看，竟然覺得分外好玩和有趣。
年輕的女孩子們又感慨了一番青春易逝，高中的時間在經曆的時候常常覺得難熬，如今過去了，又覺得怎麽那麽快，生命裏一段難得的隻要努力就能有收獲的階段已經成了過去。而那些埋藏在心裏的隱約情愫也不知會怎樣，也許便以一個即將萌芽的狀態就此停滯，和這段時光一起冰封成一塊記憶的琥珀，隻在多年後回憶起來，才會想起，原來曾經我那樣子喜歡過一個男孩。
李遇開始留長頭發，多少年整整齊齊的學生頭讓她早已厭倦自己的樣子，長起來的發梢刷在脖子上癢癢的，像一隻不安分的小手在她心裏撓癢癢；宋悠悠把馬尾放下來成了黑長直，漸漸脫去少女的青澀，看上去清新又柔美。
李宏毅和趙春華又恢複了平常的爭吵頻率，熟悉的程度讓李遇覺得，仿佛那段他們相敬如賓的日子是一場夢，他們家的日常一直都是這樣的。
平常總以一個孩子的眼光來看她的父母，害怕爭端害怕不和諧的氛圍，偶爾勸一勸說一說，自然也沒什麽用，大多數時候她隻想逃避。如今，即將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離開他們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去獨自生活。李遇在想：到底是為什麽，爸媽這些年來一直爭吵不休呢？
李遇見過他們年輕時的照片，不了解的人看著，完全是一對和諧的愛侶。她鼓起勇氣問媽媽：“你和爸爸最開始戀愛的時候，關係好嗎？”
趙春華表情錯愕，似乎回憶了很久，才輕輕答了一句：“挺好的，他那個時候經常送我禮物。”
那時候，李宏毅在工廠上班，是個有點文藝氣息的男孩子。她在商場裏做營業員，和所有年輕的女孩一樣，愛美愛俏，渴望浪漫的愛情。李宏毅第一次看到她便喜歡上了，後來，他送她親手采來的野雛菊，送寫在樹葉上的情書……兩個人很自然便在一起了。那時候真好啊！
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才從一對如膠似漆的戀人變成如今的一對怨侶呢？
趙春華眼神裏流露出茫然，繼而恢複正常：“問這個做什麽，你這孩子？”
李遇笑笑，心想：那是為什麽，如今的你們，經常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誰也不願意讓著誰。
相愛的人，最後都會變得不那麽珍惜對方嗎？
曾經捧在手心裏的另一半，後來便會覺得不再珍貴了嗎？
時間和經曆，對感情、對人，究竟發生了哪些作用？
還是說，愛本就是不長久的，從相愛時互相欣賞到後來的爭執不斷，就是感情最真實的發展狀態，能維持長久的和諧和熱情才是難得的。
真希望啊，希望爸爸和媽媽八十歲的時候，還能手牽著手在樹下慢慢散步，遇到一片特別好看的樹葉，爸爸還會摘下來放在媽媽的手心裏，想到回家以後爸爸在樹葉上寫情書的樣子，媽媽就會笑起來，笑得溫暖而好看。
那時候，年輕的心還不懂得，生活的磋磨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能讓一個人麵目全非。也不明白，爭執吵鬧卻不分開，正是一對中年人對待生活的樣子——努力地活著，勞作著，慢慢老去著，承受著不同階段生活帶來的重重壓力，與此同時，也無可忍受地抱怨著，發泄著，偶爾失控著，向最親近的人以一種難看且不優雅的態度傾訴著自身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