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報!”宣室殿外跑來一名士兵,他的步伐快速地在台階上踏動著。他心裏直恨這宣室殿前的台階為什麽這麽多,害得他不能早點見到皇帝。
殷曜正在宣室殿中與幾位大臣商議國事,所有人都被這聲急報吸引,向殿外望去。
士兵進了殿,見皇上和一眾大臣都看著自己,愣了一下,立刻跪在地上解釋道:“參見皇上,陸丞相有令,凡是賀蘭殷嶽有任何動靜,都要在下第一時間稟報皇上。恕在下衝撞。”
殷曜打量了他兩眼,放下手中的案卷。“說吧。”
“回稟皇上,賀蘭殷嶽攻克了甘州城。”殿中一片嘩然。
“攻城一役中,賀蘭殷嶽損兵慘重,大概折兵四萬。後攻千陵、朱州,損兵大概一萬。”說到這裏,士兵頓了一下。有兩位大臣已經露出早知如此的喜色。
士兵接著說下去:“後賀蘭殷嶽抵達含榆城,郡守主動請降。含榆有三萬賀蘭軍舊部,盡歸賀蘭殷嶽部下。”
宣室殿中一片死寂,裴文璣本握著茶杯的手輕輕晃動,引得水麵蕩漾。其餘的大臣都緊閉雙唇,不敢發一言。
寂靜中,殷曜重新舉起案卷:“文璣,方才說到堤壩,如今到幾期工程了?”
裴文璣放下茶杯,走到中央拜道:“回皇上,二期剛剛完成,隻等審核後批示三期。”
“嗯,明日去白渠堤壩走一圈吧。”
“是,皇上。”
士兵不知所錯地環顧著四周,看到裴文璣遞過來的一個眼神,如蒙大赦一般連忙退了下去。
剛走出宣室殿,徐陵一把把他拉到旁邊,小聲問:“怎麽樣?”
“唉。”士兵苦著臉,搖搖頭。
徐陵的神色更加嚴峻了幾分。
士兵退去之後,幾位大臣麵麵相覷,弄不懂皇上的葫蘆裏到底是賣的什麽藥。
殷曜的表情裏看不出任何變化,他隻是拿起朱紅色的筆在卷宗裏的地圖上劃上一個圈。服侍的小太監見茶盞裏的水見底了,連忙貓著腰上來又添了一杯。
茶香伴著熱氣嫋嫋升到空中,在殷曜和眾人之前形成一道屏障。
裴文璣上前一步問道:“皇上明日幾時出發?”
“巳時吧,裴文璣和周端淳與朕同去。”
殿下走過來一個麵相敦厚的人,與裴文璣共同拱手:“是。臣遵旨。”
宣室殿議事告一段落,每個人都像是帶著麵具的戲角,明明揣著心事,卻裝得若無其事,而皇上無疑是最有表演天賦的那一個。
長長的甬道,幾位大臣湊了過來,麵露愁容地問裴文璣:“裴大人,你說皇上這是什麽意思啊?”
裴文璣走在最前麵。“還能是什麽意思,不想提這回事吧。”
“可是這叛軍之事怎可不提啊?”一位上了年紀胡鬢斑白的官員歎道。
裴文璣看著他的眼睛充滿了嘲諷:“你敢說個不字嗎?”
上了年紀的官員被他這一舉動氣的胡子都抖動起來,指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這……”
眼睛明亮的官員都看得出裴文璣此時心裏也是五味俱全,搖了搖頭,並不對他這麽不尊重長輩的舉動過多追究。此刻人心惶惶,哪裏顧得上繁文縟節。
裴文璣畢竟剛入官場兩年有餘,資曆尚淺。皇上登基後,除了伏海曾伺機侵犯殷恒皇朝之外,再無其它戰火。何況伏海侵犯殷恒隻是為了掠奪更多的領土,何曾像賀蘭殷嶽這樣直取帝都。雖然皇上無比鎮定,但他隱隱感覺到,也許真的躲不過去了。
今日丞相府登門的人尤其多,各個臉上都有不安的神色。
靜妃自從昨日受到驚嚇後,閉門不出,誰也不見,這會兒用過飯,才肯出去轉一圈。她見家中出現這麽多的大小官員,甚至還有一個親王,大為疑惑。“林霜,這是怎麽回事?”
“回稟娘娘,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好像是說有什麽軍隊打過來了?”
“軍隊?”靜妃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打起精神,匆忙向書房走去。
路上遇到的一些官員大都從來沒有見過靜妃,有幾位朝中的大臣見到了靜妃連忙讓行:“參見靜妃娘娘。”
靜妃略一點頭,徑直闖進書房。她提著長袍的下擺在書房裏走了幾步,找到了陸七季。“父親!發生了什麽事?”
正在同陸七季交談的官員看到有人闖入,停止了談話。他們都望著這位容貌失色的娘娘,一時忘了行禮。陸七季咳嗽了一聲,眾人才回過神來,一齊拜道:“參見靜妃娘娘。”
陸夜蕾忍著性子端出娘娘的架勢,點點頭:“平身吧。”
陸七季見狀,對眾人說道:“煩請各位大人到樓上稍作休息。”
等到這些官員上了樓,陸夜蕾迫不及待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陸七季看了她一眼,目光裏卻不含任何溫度。不過這並不妨礙他作出敘述。“賀蘭殷嶽率兵造反,向禹陽打過來了。你自己看。”他從桌上拿起一本折子遞給了陸夜蕾。
陸夜蕾連忙接了過來,恨不得一目十行地看完這些訊息。這本折子上詳細記錄了賀蘭殷嶽抵達含榆城之前的大大小小的戰役。這些墨字似乎能浸出血液,把陸夜蕾的眼睛撐得滿滿的。
她能夠猜到賀蘭殷嶽會因為姐姐的死付出一切,但她怎麽也沒有料到他的勁頭如此猛進,照這樣下去……
陸夜蕾的身體不住地顫抖,顫栗延伸到手上,她再也拿不住那本折子,任它掉落在地上。原本施了淡淡的胭脂的臉龐霎時變得如同白紙一般,震驚懼恐在陸夜蕾的眼中化開,直至蔓延整個身子。
“父親……這是真的嗎……”陸夜蕾問了一句傻話。
陸七季站在書房正中央,一動不動,穩如泰山,他身旁雜亂的卷宗和文件成為有力的證據。
“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為了防止這個情況,陸夜蕾做好了精密的安排,連皇上的意思也是如此。麗妃去世的消息不許任何人告訴賀蘭殷嶽,違令者斬。可是為什麽他知道得這麽快。
不,其實還不算快。陸夜蕾知道,姐姐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死了兩個月,至少昨天之前,她還是這麽認為的。但是若以姐姐的死訊被世人接受的那一刻開始算起,賀蘭殷嶽起兵的速度的確很迅疾。
賀蘭殷嶽被趕到邊疆時做出的承諾便是放棄所有,連太後也默許了這一點。況且太後不可能為了傳遞一個女人的死訊而置殷恒安危於不顧。賀蘭殷嶽言出必行,為了麗妃,他不會在禹陽安插任何眼線,而且,他也沒有這個能力。如果他心思縝密到這種地步,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不會是殷曜。
陸七季解開了陸夜蕾的疑問:“是黑甲衛。黑甲衛有馴養的飛鷹,半月前趙宗肆率黑甲衛按例巡視邊疆情況,黑甲衛內部會及時傳送禹陽近況,所以趙宗肆會知道麗妃的事情,後有人不慎泄露了消息。雖然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妙後立刻趕回來采取措施,但還是晚了一步。”
“趙宗肆?這個蠢貨!”陸夜蕾突然變得麵目猙獰,早知會有今日,當初就不應該舉薦他!
後悔無濟於事,賀蘭殷嶽已經打了過來,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撓他的意誌。除非麗妃沒有死,等等!陸夜蕾的腦中忽如晴空霹靂一般。麗妃……
陸夜蕾的舌頭不聽使喚似的,緩緩道出:“父親,若是麗妃沒有死,是不是,賀蘭殷嶽,就不會打過來了。”
陸七季的目光像劍一樣射在陸夜蕾身上,卻很快恢複了讓人琢磨不定的眼神,半晌,道:“娘娘聖明。老臣要上樓去商量如何能從賀蘭殷嶽的鐵掌下逃脫的事情了,娘娘自便。”陸夜蕾看著父親上樓的背影,不由有些哽咽,父親竟然已經如此老了。
陸夜蕾在林霜的攙扶下,終於回到了行房。連日來的打擊讓她消瘦了幾分,風寒尚未痊愈,桌上已經放了一碗藥。
林霜端來那碗褐色的湯汁,希望陸夜蕾能喝下去。
陸夜蕾木訥地捧著藥碗,一飲而盡,連眉都沒有皺一下。與她此刻的心情比起來,這藥也算不得苦了。
她現在還難以置信,麗妃也許……沒有死!
如果說連自己姐姐的手都感覺不出來,那是不可能的。那雙手,她多麽熟悉。姐姐的手又軟又細,永遠那麽溫暖。昨日她拉住無塵的手,那感覺分明就是姐姐的手!
如果說感覺會有誤差,無塵頭顱斜後方的傷口說明了一切。
姐姐……她的致命傷口,就在頭顱的斜後方,那個利器……是她偶爾得知的……皇家的秘密。
沒錯,她會知道這一切是因為她曾經親眼目睹,並且做了一些事情。可是她並沒有錯,在姐姐接受那件東西的時候,就注定了她的命運。
她幾乎可以確定,無塵就是陸璃茉。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陸璃茉仍然存活於世,並且似乎忘掉了過去的所有事情。“但是她仍然是個傻瓜,不是嗎?”陸夜蕾的嘴角泛起一絲邪惡的笑容。林霜打了個寒噤,不明白主子突然說出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