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五:降生
年關將近,臨安自第一場雪落下,皇都屋簷四處紛紛染上了一片白宣。
玉照怕冷,如今身子不便,更不喜歡走動。
越是到了孕後期,最忌諱的便是懶散。
太醫更是仔細叮囑過了,孕期婦人要時常走動,有助於日後生產。
可小祖宗怕冷的厲害,上回接回來時她滿臉青紫的可憐模樣,趙玄仍是曆曆在目,萬萬不敢再凍著這小祖宗。坤寧宮四下都燒著地龍,每日趙玄便帶著她往坤寧宮十多間宮室長廊來回走動,賞梅聽曲,或是逗弄玩寵。
如今的玉照就如同一個易碎的玉瓶,每每下個台階,轉個身子,趙玄都要先她一步牽著她走。
玉照身邊還跟著幾十個宮人,眼都不敢錯開的盯著,就怕一不小心娘娘出了差錯。
她肚皮圓鼓鼓的都見不到腳尖,隻是尋常的走路她都覺得勞累,走幾步便沒了體力,再不肯走一步,成日要鬧著要回床上睡覺去。
趙玄險些愁白了頭,便想辦法叫許多女眷入宮陪著她說話。
皇室宗親,公主王妃,世家貴婦,這段時日時常往宮裏遞牌子。
玉照雖懶散,卻也是個人來瘋的習性,如今跟這群命婦也都相熟,總有說不完的話,每日倒也不算是閑著不動了。
以往皇後並不愛宣召臣婦入宮,如今倒是一改常態,誰都想與中宮皇後交好,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一時間禁庭倒是比逢年過節都要熱鬧。
王明懿與玉照舅舅的婚期就定在來年開春,她以往時常入宮陪玉照說話,如今婚期近了,也不便出門了。
今日坤寧宮正殿裏,許多命婦圍著說話。
玉照的祖母也帶著二叔母三叔母入宮,還有許久沒見的玉瑤。
玉瑤是二叔家的姑娘,二叔官位不高身上更沒有爵位,玉瑤在京城貴女中總是差了些,隻是那是以往,如今玉瑤的身份倒是高了許多。
與幾個丞相尚書,皇親家的小娘子坐在一處,也無人敢薄待她。
玉照招玉瑤過去與她說了兩句話,她對這個內斂的三妹倒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歡喜。
玉瑤笑的也甜,站在玉照身邊陪著說了兩句話,下去之時,惹得一群貴女豔羨。
眾人偷偷端量著玉照的姿容,一般有身婦人,都是臉上泛黃,身材臃腫麵龐浮出斑紋的。
可這位皇後娘娘,仍是一如往昔的花容玉貌,仙姿玉骨。
穿暗紅金線繡雲紋蜀紗鳳袍,耳上東珠耳墜,發髻高盤,不見半分臃腫,甚至麵龐紅潤,肌膚瑩白,一副嬌豔欲滴之姿。
竟是將滿宮女子,那些個未婚的小娘子都比了下去。
一時間眾人心裏都頗不是滋味。
豔羨這位娘娘生的如此好命。
陛下後宮隻娘娘一位,便是娘娘如今身懷六甲,也不見陛下抬舉妃嬪。
朝廷前段日子不知為了陛下後宮空虛之事鬧騰成了何等模樣,鬧騰的她們這些後宅婦人都有所耳聞。
諫官想做留名青史爭相做那個敢勸諫陛下行事之人,可陛下卻不是曆代那些個任人擺布的皇帝。
陛下早已大權獨攬,便是一語不發,一群螞蚱焉能跳上幾日?
一場轟轟烈烈的勸諫風波,平息的也迅速且悄無聲息,自此之後,朝中更無一人插手聖上後宮之事。
後宮一人便一人吧,關他們什麽事。
這群高門女眷多少都被後宅妾室折騰過的,哪家沒有幾個庶出子女?妾氏通房?
曾經她們的郎君說的什麽他納妾實在是情非所願,是為了傳宗接代延綿子嗣
如今想來全都是假話,連聖上都能隻守著皇後一人,空置後宮,他們倒是一個個的比聖上都要尊貴不成?
啊呸!
眾人心思百轉千回見,注意重新落回皇後身上。
玉照每日診脈都要過三位醫正之手,太醫署那邊早早就有推測十有八九是女胎,不過若是男胎胎相恐怕早就傳出去叫眾人皆知,給主子娘娘報喜。
偏偏是個女胎胎相,太醫們都選擇了閉口不言,隻說看不出男女來。
旁人都不敢明說,趙玄卻也猜測到了,隻不過他也沒告訴玉照。
如今告訴她肚子裏是女兒的事,若是生下來不準,豈非叫她空想了一場?
還是才生了個閨女出月子的阿容偷偷告訴玉照,說她這肚子圓滾滾的瞧著像個姑娘。
阿容生完孩子胖了一圈,卻也不難看,圓潤的臉龐瞧著喜慶,人瞧著也比以前傻了。
都說一孕傻三年,她到底是年紀不大,嫁人後高陽郡王也愛重她,心思仍淺的很,又與玉照玩的熟了,話沒經過腦子便說了出來。
與玉照說了又怕她心裏不舒坦,而後又訥訥加上一句:“這事兒也不是絕對的,說不準也是個小皇子呢。”
玉照早就完全無所謂了。
以往她單純的想多生幾個孩子玩兒,隻要有一個皇子就好了。
這一次之後叫她悔不當初,她以後再也不想懷孕了,誰想生誰生去,反正她肚子裏的是男孩她沒有了後顧之憂,是女孩她更喜歡的緊,那都是她跟道長的孩子。
若是沒有皇子
玉照如今才不會想那麽多給自己找不自在。
她如今被折磨的厲害,真的隻想早日把肚子裏的這個給生下來。
這年除夕國宴,趙玄玉照都沒出麵。
隻他們兩人外加肚子裏這個還沒出世的,真真正正的一家三口,在坤寧殿裏度過了除夕。
大年後,玉照產期臨近,老太妃便入了宮,在坤寧宮後殿住了下來。
溫室寶鼎浮香,多寶閣上插著幾枝紅梅,滿地織錦地衣璀璨絢麗,華貴無比。
外頭冰凍三尺,殿內仍舊溫暖如春。
玉照穿著一襲睡衫,托著腰立在床畔的一架金絲楠搖床邊,如今她又彎不下去腰肢,隻好眼巴巴的拿手擺弄著搖床邊的鏤空紋路。
往日她穿著外裳,肚子也看不真切,如今倒是連輪廓的看的分明。
老太妃進來時便忍不住笑了起來:“人家都說怕把孩子落生在正月裏頭,凍得厲害孩子大人月子裏都不好過,倒是你沒這個煩惱,一年到你這兒隻有春日,孩子隨意落生在何時,都是令人欣喜的。”
玉照聽了笑而不語,扶著腰慢吞吞的坐下。
老太妃目光落在那個異常精美的搖床上,一頭霧水:“好端端的,為何把搖床搬到內室來了?”
玉照彎起嘴角,“這可是陛下做的搖床。”
道長那個扭捏的性子,做好了搖床非不肯給她看,還想著等孩子落生再給她看,她可不要!她現在就要放床邊擺放著。
以往老太妃還擔憂聖上身份,怕是對寶兒一時新鮮,如今這些時日在宮裏陪著玉照身邊,可是親眼見到趙玄對寶兒的事事親力親為。
身為天子竟能為寶兒做到這等份上,還有何可憂心的?
老太妃心中對著趙玄這個身份高貴的外孫女婿,簡直滿意的不得了。
仔細打量了一番玉照的肚子,叮囑起她來:“你也不能全信著太醫推算的生產日子,有人生孩子早幾日有人晚幾日,你這是頭胎,瞧著你這肚子也差不多了,可別在往外頭跑了。安安靜靜待在宮殿裏繡繡花,閑了就找幾個人入宮說說話,要是真早發作,也不會手足無措。”
玉照自然答應下來。
坤寧宮與紫宸殿隻隔著一個交泰殿,速度快些來回也不到一刻鍾,可饒是如此,趙玄仍是迫切的想要休朝,成日陪在她身邊,唯恐不在寶兒身邊之時,孩子發動了。
婦人產子是道鬼門關,她那般怕疼膽小,如果獨自一人麵對,該有多害怕。
不過萬幸玉照這胎乖巧,沒有延後也沒有提前。
太醫算的正月中旬,等正月初十過後,玉照便察覺下腹有些脹痛,原先圓滾滾的肚皮也略有些下沉,早早入住了側殿的幾位穩婆女醫前來為皇後一番檢查,都說是胎兒入盆了。
趙玄聽了心中慌亂無比,立即休了朝,十二時辰都陪著她身邊。
等到了一月十五日,玉照晚膳時胃口不好,肚子越發脹痛,她蹙著眉雙手捧著腹底,趙玄強迫她吃了半碗蛋羹。
沐浴過後她便往床榻之上躺著,總覺得腰肢難受的厲害。
趙玄尋了穩婆過來,看過了都說這是自然的產前症狀。
玉照霧一般的淡眉蹙起,鼻尖紅的厲害,雙手攥著趙玄的衣袍,眸中氤氳著淚水:“我好怕,我現在如此難受,都還不是臨盆。等到生孩子,該有多疼”
“你閉眼睡一覺,明日就不難受了。”趙玄事到臨頭倒是鎮定了些,雖麵色比玉照還白,卻仍佯裝鎮定,替她揉著腰,親吻著她的額,編著謊話哄她入睡。
卻不像趙玄說的,明日便不難受了。
半夜裏,玉照驚醒隻覺得身下濡濕了一團,她登時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趙玄淺眠,玉照稍微一掙紮他便立即醒了過來。
“寶兒”趙玄黑暗中尋到了她綿軟溫熱的手。
他撫摸到一手濡濕,頓時他的麵色也跟著蒼白,身體繃緊起來。
立即朝著殿外喚起眾人:“快!快進來!皇後發動了!”
坤寧宮早有準備,眾人得了消息,都有條不紊的準備起來,燒水,備棉巾,叫來太醫,更早早煎起各類已備突發狀況的藥湯。
轉瞬之間滿殿通明,內殿圍著許多穩婆醫女,老太妃也趕過來了。
都在教玉照等會兒如何如何使勁兒,要憋著氣不能亂叫喊。
這些她早就聽過,玉照頭發濕潤的貼在前額,吸了吸鼻子,一陣疼痛過後倒是好了些,可仍是止不住的害怕。
她這會兒才知道害怕了,她娘就是生她死的,她還不想死
趙玄就守在床邊,見她一副驚怕的樣子,緊攥著她的手:“怎麽樣?可是又疼起來了?”
玉照眼前花花的一片,看了眼趙玄,這一眼倒是把她嚇了一跳,趙玄鬢角汗濕了一片,臉色前所未有的白,連唇都失了顏色。
捏著自己的手心也是濕潤一片,都分不清是誰的汗水,道長是水做的不成?
她還沒來的急說話,下腹又是一陣疼痛。
這孩子倒是乖巧,玉照懷著時不鬧騰,生出來也比旁的孩子快。
旁人家頭胎哪個不是折騰上一日,更有甚者幾日的都有,將產婦折騰的死去活來才生出來的?
這個孩子倒是沒怎麽折騰玉照,玉照疼過幾輪便神智混沌,痛感都少了不少,肚子裏的孩子養的也不大,渾渾噩噩的就把孩子生了出來。
等天亮了半邊,坤寧宮東暖閣內傳出一聲微弱的啼哭聲。
玉照隻覺得完成了一件大事,連自己生的是男是女都不想知道了,眼睛一閉就要去睡覺。
嬰兒啼哭聲響起的那一刻,整座宮殿所有人都重重呼出了一口氣。
仿佛度過了無比漫長的時間,趙玄伸手摸了摸玉照的臉,玉照眼睫微微眨了一下,卻困頓的不願意睜開眼睛。
玉照察覺到有人將臉貼上了她的臉側,氣息衝著她的耳邊,叫她不要睡。
她嘟囔了一聲,不搭理他。
自己沒睡,隻是閉上眼睛而已。
趙玄怕啊,不敢錯眼的盯著她的呼吸,太醫說產下孩兒後一個時辰仍要密切注意著,他不敢叫她睡,連她呼吸慢了片刻都提起心來。
可小姑娘累了一夜,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直到老太妃笑眯眯的抱著一個小小的繈褓走到趙玄身邊,趙玄偏頭接過,見到繈褓裏粉紅一團的孩子。
才生出來的孩子,都是不好看的。
皮膚又紅又皺,眼睛緊閉,活像個小老頭。
趙玄卻忽然覺得歡喜的不行,心軟成了一團。
這是小姑娘與自己的孩子,是融合了他二人的骨血的生命,更是他二人除了彼此之外,往後餘生最親近的血脈至親。
他將繈褓湊近小姑娘眼前,聲音輕緩:“寶兒睜眼瞧瞧,是晃兒還是和光。”
玉照好半晌眼睛才微微睜開一道縫,偷偷看了眼那個粉紅的小老頭兒,立刻又嫌棄又害羞的閉上了眼,將頭扭像了另外一邊。
她可還記著自己方才有多疼呢!
趙玄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哄她道:“現在生的醜,長長就好看了。”
玉照將臉壓往枕頭上,含糊問他:“是和光嗎?”
趙玄微微搖頭,執過小姑娘溫軟的手,叫她摸了摸繈褓裏的孩子,溫聲道:“是晃兒。”
“晃兒?”
“是,自今日起,寶兒便是娘親了。”趙玄深邃的眉眼中流淌著脈脈深情,眸光至始至終都落在玉照臉上,不曾移開半分。
玉照閉著眼睛感受手下孩子的臉頰,慢悠悠笑了起來。
真好,她是娘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