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肅王坐在書房裏聽著暗衛匯報這幾日的近況,片刻後他將手中書卷丟在桌上嗤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老六什麽時候這麽喜歡詩詞歌賦了,小半個月竟然連著辦了四次詩宴。”
“我不過才禁足半個月他便火急火燎地去求父皇賜婚,真是耐不住性子。”肅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麵問道,漫不經心地問道,“父皇那邊什麽反應?”
半跪在地的暗衛沉聲回道:“回殿下,陛下拒絕了賢王的請求並讓他滾回府內好好反思,聽說這幾日順嬪已經開始物色兒媳人選了。”
“順嬪倒是個識相的。”肅王冷笑一聲,緊接眼底露出幾分厭惡:“都說咬人的狗不叫,我這六弟還真是給了我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啊。”
賢王平日裏看著又膽小又乖順,除了跟著那老五天天尋歡作樂外看起來實在不打眼,沒想到自己禁足後他倒是一個趕著和塗幼安拉近關係。
看來是真以為定國公不記得當年他在外詆毀塗幼安一事了。
那暗衛猶豫了一下後接著道:“寧王前夜似乎為了恢複與定國公之女的婚約前去宮中乞求陛下,陛下大發雷霆後將寧王趕出皇宮,並下令讓寧王禁足十日不得外出。”
肅王敲桌的動作一頓,方才還掛在臉上的嘲諷笑意不過頃刻間便盡數褪去,眸中也隻餘寒霜般的陰冷。
才十日。
“讓我數數,除了老六的詩宴還有各家妃嬪母家舉辦的宴會,我那幾位叔母也沒事兒就打著踏青遊湖的幌子邀請諸位世家千金小聚。”
肅王看著掌心上的紋路突然笑了出來。
“沒想到不過半個月竟然已經辦了將近二十次宴會,我倒是不知道咱們燕京人家什麽時候這麽喜歡舉辦宴會了。”
“看來定國公之女的名號比我想象中還要受歡迎啊,就連老五這種自尊心過剩的人都願意舍去尊嚴重新挽回呢。”
說完這段話後肅王的臉色愈發晦暗不明,屋內的空氣也如同僵住一般格外壓抑。
為了讓寧王厭棄塗幼安他這些年可是廢了不少功夫,花了將近六年的時間細細布局,而那夜酒樓的激將法也用的恰到好處,婚事也如他與母妃所料成功解除。
都到這一步了,誰還能都到這寧王居然莫名其妙搞什麽浪子回頭要挽回真愛。
裝什麽情深呢,直接了當地承認自己放不下定國公的勢力不就行了。
肅王按了按太陽穴,不發一語的陰沉模樣讓那暗衛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若是其他人倒也不必擔憂太多,可他比誰都清楚自家父親有多偏愛這個老五。
眼下父皇因為丟人怒火中燒自然不會答應,可若是寧王一哭二鬧三上吊連連逼迫於他的話……保不準還真的能讓父皇收回成命重新為兩人賜婚。
說不定父皇現在便已經心軟,準備想辦法要拖著塗幼安的婚事不放,待時機成熟後再讓兩人直接完婚。
這可不行。
他如今手裏就差定國公這枚最重要的棋子了。
肅王本想著徐徐圖之讓塗幼安心甘情願地嫁給自己,這樣即便定國公不願也會因為愛女之心不得不妥協,等時間久了自然就能將定國公收為己用。
但如今看來隻怕要盡快收網了,先將生米煮成熟飯再說其他吧。
他沒那個時間等了。
肅王敲著書桌思索接下來的對策,正要開口安排就聽見屋門被人敲響,接著便就是肅王妃身邊婢女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殿下,今夜雷暴不斷,王妃因為害怕遲遲不能入睡一直哭泣,不知殿下可否前去看看王妃?”
肅王聽見那婢女的聲音後眼底閃過一絲不耐,語氣裏也帶著幾分譏諷:“既然王妃回來睡不著,那就去請位禦醫瞧瞧到底有什麽毛病,本王又不是大夫叫去能有什麽用。”
屋外站著的婢女似乎沒有想到這段日子裏一直柔情小意哄著自家姑娘的肅王突然變臉,怔愣的同時竟然不知道應該直接離去還是再央求對方一番。
肅王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片刻後抿著薄唇站了起來。
還不能這麽快就放棄這枚棋子。
他布了這麽大的一場局,所有棋子都得物盡其用才不算浪費自己這麽多年的心血。
若不是因著如此他何須跟一個家世如此普通的女子成婚。
等到開門時肅王的麵容中已經滿是歉色,他的語氣又是疲憊又是無奈:“這半月積攢的事情太多,就算是我也難免招架不住……走吧,我過去看看王妃。”
卻沒想到婢女剛開門一行人就看見肅王妃正踩著凳子往白綾上掛去,在看見這幕後肅王眼底閃過微光,隨後麵色驚惶幾步上前將人從凳子上拽下摟入懷中。
男子低沉的聲線裏夾雜著顫抖,似乎是極為害怕:“我已和你說過我並不介意此事,你這又是何苦?”
身形單薄的如同紙片的肅王妃淚眼朦朧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語氣裏盡是麻木:“那夜之事妾無論如何都說不清楚,既然外界已然認定妾非清白之身,那又何必因著妾的名聲連累殿下。”
“殿下不肯休妻已是仁至義盡,妾不能再這般自私妄為,唯有一死才能洗清你我二人身上的汙水!”
“你是從何處聽到的那些傳言?”肅王愛憐地撫摸著肅王妃的麵龐,隨後黑著臉怒聲斥道,“我不是說過不要將外麵的那些汙言穢語帶進府內嗎!究竟是怎麽傳進來的!”
先前那名婢女立刻跪下來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今日王妃在院中賞花時聽見假山處有人說,有人說……”
“有人說什麽?”肅王逼問道。
婢女看了眼肅王妃,眼底藏著不忍,她不想再刺激自家姑娘可肅王卻一腳踹去冷笑道:“你若是還不說,那就拖下去杖刑三十棍,以儆效尤!”
那婢女聽見這話後臉色慘白,跪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回道:“他們、他們說王妃那夜定是遭人□□失了清白,還說、還說王妃衣衫淩亂定然不止一人……而且還惡意揣測許是王妃紅杏出牆與他人私會,卻沒想到會玩脫失手……”
“那幾人最後還嘲笑王爺是個縮頭烏龜,護不了妻子也找不到凶手,甚至可能還被……”那婢女實在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肅王被這番話氣得胸膛不停起伏,而肅王妃的臉色也因著方才那段話愈來愈蒼白,最後肅王妃閉了閉眸,咬著牙猛地抽出肅王腰間短刀往自己胸口紮去。
動作之快連肅王這樣常年習武的人都沒能來得及製止。
待眾人反應過來後那短刀已然刺入肅王妃胸口幾寸,血液橫流,肅王一臉慌張地將人輕輕抱起放到床榻之上,高聲喊道:“快宣禦醫!”
*
“聽說昨天晚上肅王妃自裁被救回來後到現在都沒醒呢。”半夏一邊替塗幼安挽發一邊說,語氣裏滿是同情,“那短刀好像正好偏了半寸沒有紮到心髒,也算是死裏逃生了。”
塗幼安聽見她的話後愣了一下,隨後歎了口氣:“不幸中的萬幸啊,光是流言蜚語就能吃掉活人,這世道到底還是對女子更為苛刻啊。”
“姑娘若是男子就好了,也不必在婚事上如此被動。”白芷也跟著歎道。
塗幼安看著黃銅鏡中的自己抿了抿唇,片刻後搖了搖頭,認真道:“我倒是不這麽覺得,要是讓我選的話,我還是想當個姑娘。”
白芷一臉不解:“為什麽啊,這世道女子做什麽事情都被拘著,哪有當個男子痛快,若是換成我的話定要當個男子在外闖蕩一番。”
“嗯……其實我也說不上為什麽,反正就是這麽想的嘛。”塗幼安摸了下步搖上的流蘇,點了點口脂後站起身,提著藕荷色的裙子轉了一圈問道,“怎麽樣?可還好看嗎?”
藕荷色的對襟襦裙將塗幼安略顯嬌俏的模樣襯得愈發可愛,而露出的肌膚更是如同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光滑白皙。
半夏點了點,認真道:“姑娘自然是極好看的。”
得到肯定的塗幼安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抬起頭挺起胸,端著貴女的姿態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外走去,邊走邊道:“走走走,我們去明鏡司附近轉悠轉悠!”
之前沒有想法時總能偶遇,如今有了想法特地前來,結果轉悠半天都沒能看見人影。
“姑娘,咱們都在這西江巷轉了三圈了。”白芷環顧了四周後壓著聲音道,“要不然咱們去那邊的茶鋪等著吧,明鏡司門口那兩個侍衛都看了咱們好幾眼了……”
塗幼安聽到白芷這話後拿起團扇假裝遮擋陽光,借著這個動作瞥了眼明鏡司外站著的那兩名侍衛,見他們時不時便用餘光打量著自己後隻能無奈轉身:“好吧,那我們去那邊——”
也不知她背後什麽時候站了個人,不過剛轉身就和人家撞了個滿懷,塗幼安驚呼一聲後腳步慌亂地退了幾步,待站穩時才發現與自己相撞之人正是謝無妄。
謝無妄垂眸看著她,神色認真語氣真摯:“塗姑娘一個時辰內已經在這西江巷轉了整整三圈,可是有什麽事情?”
“呃,沒什麽事啊,我就是閑得慌在這邊隨便轉轉,隨便轉轉而已……”塗幼安有些心虛地別開視線,但想起自己的目的後又努力挑起話題,“對了,謝指揮吃過飯了嗎?”
謝無妄點了點頭:“嗯,吃了。”
塗幼安噢了一聲追問:“那吃的什麽啊?”
謝無妄看向南邊:“芝麻餅和胡辣湯。”
聽見這話的塗幼安立刻興奮起來:“啊,我知道!是不是城南口那家!他們家的小食最是好吃,尤其是胡辣湯!我有時候也——”
腰側被白芷狠狠戳了幾下,塗幼安的聲音也因此戛然而止,她飛速地看了眼謝無妄後連忙整理好表情,抿唇矜持道:“是我唐突了,望謝指揮不要介懷。”
謝無妄卻看著她一本正經地回道:“嗯,是城南那家。”
塗幼安早就習慣了周圍這些人說話時拐彎抹角和人兜圈子的毛病,如今碰見謝無妄這般正經又直接的人一時竟然不知應該如何作答才好。
而對方認真的態度也讓塗幼安下意識產生幾分愧疚之情。
塗幼安掩飾般地拿起帕子擦了擦臉上並不存在的汗珠,有些心虛地別開視線看向別處,腦袋裏忍不住開始懷疑這樣是否正確。
輕而易舉地將他人拉來為自己當擋箭牌是不是太過不公?
“塗姑娘真的沒事嗎?”謝無妄見塗幼安似乎有難言之隱,眸子裏也染上了幾分擔憂,“塗姑娘在西江巷繞了整整三圈,這三圈大概用了一個多時辰,而路過這邊時看了明鏡司共二十一次。”
謝無妄緊緊地盯著塗幼安,十分誠懇地說道:“塗姑娘若是有什麽事情可以與我直說,不必忌諱。”
聽完這段話的塗幼安卻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半天才奇怪地看向謝無妄。
“你怎麽知道我看了二十一次?”塗幼安忍不住小聲嘟囔,語氣裏滿是懷疑,“我自己都不知道竟然看了那麽多次……”
謝無妄乃是習武之人,聽力自然也遠勝於常人,他聽見塗幼安嘟嘟囔囔的話語後可疑地沉默了一瞬,隨後抬頭看向明鏡司外的侍衛回道:“是他們和我說的。”
“是嗎?”塗幼安有些懷疑,但見謝無妄神色不似作假便也沒有多想,她左思右想,最後隨便扯了個借口問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是想問問,寧王怎麽會突然被禁足啊?”
周圍的空氣似乎一瞬便冷了下來,謝無妄眸色微沉,語氣也比方才生硬許多:“定國公沒有與塗姑娘說嗎?”
自然是說過了!
可她不是為了找個理由留下來和他多說幾句話嗎!
“還沒有呢。”塗幼安硬著頭皮抬頭看向謝無妄,語氣也格外乖巧,“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寧王為什麽會被禁足呢。”
偏偏謝無妄就是不想聽見那兩人厭惡的兩個字,在聽見塗幼安的回複後臉色也愈發不好,側過身道:“那塗姑娘回府問問定國公即可,不必在此處浪費時間。”
白芷忍了半天還是沒能忍住,撲哧一下直接笑出聲,就連半夏都偏過頭遮擋自己臉上的笑意。
塗幼安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隻是現在改口似乎太過刻意,可如今話題僵住她也實在是不知道要如何進行下去了。
草率了,自己應該先調查清楚謝無妄再過來付諸實踐的。
要是還未變熟就先得罪對方豈不是血虧。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謝指揮了。”塗幼安屈膝行禮,隨後便轉過身抬步離去。
謝無妄看塗幼安真的離去越發胸悶,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日桃林塗幼安紅著眼眶啜泣的模樣,雖然麵色不好但還是悶聲喊道:“那個,可否請塗姑娘稍等片刻。”
見塗幼安一臉疑惑地望過來後謝無妄頓了一下,補充道:“片刻就好。”
丟下這句話後謝無妄立刻大步流星地走回了明鏡司,塗幼安見狀也隻能隨便找了個陰涼處等待謝無妄。
白芷見四處無人立刻笑道:“姑娘,我沒想到謝指揮還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塗幼安聽見這話瞪了她一眼:“你還笑!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多尷尬,我都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再不見人了!”
說到這裏她深深歎了口氣:“我往日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再看隻覺得那些追著沈昱舟的姑娘們實在是勇氣可嘉,不顧世俗眼光勇敢追愛的模樣真真是令人欽佩,我得向她們學習才是!”
半夏聽見這話卻猶疑道:“姑娘確定不要先和主君和主母說一下打算嗎?”
塗幼安思索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暫時先不說了,等我再試試他的態度後再告知娘親和爹爹,我害怕說得太早打草驚蛇。”
三人一時無言站在那裏又等了片刻,可等了半天依舊沒看見謝無妄的身影,塗幼安一邊扇風一邊抱怨道:“他還和我說片刻,但這哪裏是片刻啊。”
白芷正想接話便看見旁邊窄巷裏有位婦人拎著食盒朝她們走來。
那婦人神情頗為局促,她將那食盒遞給半夏後靦腆道:“幾位姑娘好,方才有位公子買了這盒點心托我將這食盒送過來交予你們。”
半夏打開盒子看了眼裏麵的點心道:“這是聚福樓的點心吧。”
見那婦人點了點頭後她便準備合上蓋子,卻眼尖地瞥見了那盤子下壓著的信封一角——那露出的尖角處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個謝字。
半夏動作自然地將蓋子合上看向塗幼安笑道:“既然東西也拿到了,不如我們也早日回府吧。”
塗幼安有些摸不著頭腦:“可是——”
半夏立刻截了她的話道:“想必對方要送的東西都在這盒子裏了,早些回去也能早些享用。”
塗幼安這才反應過來:“好好好,那我們回去吧。”
“您跑一趟也辛苦了,這些就當是跑路費了。”白芷也十分上道地從荷包裏拿出銅錢,卻沒想到那婦人搖了搖頭拒絕。
“方才那位公子給的二兩銀子已是很多,我不能再收了。”
塗幼安聽見這話下意識往婦人來時的巷子裏望去,卻沒想到正好看見牆邊角落裏若隱若現的人影,她見狀故意將聲音提高了幾分:“既如此,那便麻煩您替我向那位公子道聲謝了。”
看著那黑影徹底消失後她才勾唇笑道:“若是可以的話,不知您是否可以再幫我帶句話給那位公子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