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深夜寂靜, 但謝府書房的燭光才剛剛熄滅。
熄了燈後謝無妄隻身一人穿過漆黑的長廊走回臥房,抬眸時看見燭火跳躍的光影映照在窗扇上,奇怪的滿足感倏地充盈了整個胸腔。
見半夏點頭後他便知塗幼安早已睡下, 手下開門的動作也愈發輕緩。
幾乎沒有什麽聲響,但還是吵醒了床上睡熟許久的人。
“唔……”塗幼安嚶嚀著掀開眼皮, 看見熟悉的身影後便心安地再度合上眼皮,聲音裏滿是困倦,“你忙完了嗎?”
“嗯。”謝無妄聽到對方有些含糊不清的聲音後神情柔和了許多, “抱歉,吵到你了。”
塗幼安沒回話, 隻是閉著眼睛往旁邊磨蹭了幾下,隨意拍了拍床鋪道:“你話好多啊,快上來睡覺。”
耳邊傳來換衣服的窸窣聲, 緊著身邊床鋪便塌陷下去, 熟悉的冷梅香鑽也再度鑽入鼻尖。
塗幼安沒有睜開眼睛,但卻十分熟練地側過身把自己的腿搭在對方身上。
抱著個東西睡覺還是比單獨睡要舒服許多。
隻是謝無妄的身體依舊和前兩天一樣僵硬, 她甚至都懷疑自己抱著的不是個人,而是塊兒木頭。
唯一值得表揚的大概就是這次他總算沒有說什麽讓人心氣兒不順的話。
那日馬車上談話時她就意識到謝無妄肯定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 當時謝無妄臉上掙紮的痛苦表情讓塗幼安記憶尤深,爾後進宮時皇帝那些奇怪的舉動似乎也都證實了之前的猜想。
雖然謝無妄在自己麵前看起來還算乖巧, 可塗幼安卻清楚這人再乖順也不可能是隻兔子, 若是真的逼急了把人嚇跑可就得不償失了。
貓抓到老鼠後不會立刻吃掉, 而是在將老鼠玩弄得精疲力盡後再慢慢吃掉。
所以她也不急。
人都是自己的了, 剩下的循序漸進慢慢來就好。
雖然相敬如賓也挺好的,但她還是想體驗一下如膠似漆的感覺。
就像她爹娘那樣。
“明天就要回門了。”正昏昏欲睡時謝無妄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但塗幼安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
“你怎麽說話說一半啊。”塗幼安被吊的不上不下, 十分不滿地催促道, “快說快說。”
猶豫了半天後謝無妄終於開口,言語中滿是不安:“……我準備的那些東西,定國公與崔夫人會喜歡嗎?”
但塗幼安的重點卻並未放在他的問題上,而是猛地拍了下他的胸膛糾正道:“怎麽還叫定國公和崔夫人,現在要喚嶽父和嶽母了!”
片刻後思索了一下塗幼安補充道:“你若是願意的話,也可以和我一塊兒喊父親母親,我覺得他們兩個人肯定也這麽希望。”
“……這,於理不合吧。”謝無妄小聲回道。
塗幼安一下子坐起來,又錘了下謝無妄的胸口:“你在這兒給我裝什麽死板呢,我說行就行!”
說到這裏她好似突然想起什麽事情,眉眼彎彎地看向謝無妄,“說起來也是,咱們倆認識這麽久,可我都還沒聽你喊過我小字兒呢。”
“你喊一聲我聽聽。”
熱意再次攀升至耳尖,謝無妄動了動唇,但不知為何就是喊不出那兩個字。
“快點兒。”失去耐心的塗幼安索性直接趴在謝無妄胸前,眼尾輕輕上挑,瞳孔微微放大,看起來像極了準備獵食的貓,她笑意盈盈地盯著青年,“你喊一聲,喊一聲我今天晚上就不鬧你。”
這幾日晚上為了懲戒謝無妄在新婚之夜的不妥之舉,她每次都在最後一刻將人推開,硬生生將人吊了兩個晚上。
謝無妄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憋著氣道:“……綏、綏。”
“別結巴啊,連貫一點兒。”塗幼安挑剔道。
“你說好隻喊一聲的……”不知為何謝無妄的語氣聽起來似乎還有些委屈。
可偏偏塗幼安性子惡劣,聽出他話語裏藏著的委屈更是來勁兒,往前湊了湊撐在他麵前,兩人就差貼著鼻尖。
“可你說得結結巴巴毫不連貫,這如何能算做一次。”塗幼安用食指按了按謝無妄的雙唇,軟聲道,“再喊一下嘛,求求你啦。”
若說謝無妄身上是冬梅冷香,那塗幼安身上就是秋桂暖香。
兩種香氣在床帳的遮掩下緩緩融合到一起,算不上有多濃烈,可謝無妄卻感覺自己被甜得腦袋發昏。
謝無妄吸了一口氣:“……綏綏。”
塗幼安眼前一亮:“嗯嗯,再喊一次。”
謝無妄看著她再次出聲:“綏綏。”
忽的,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但如同羽毛輕撫般很快就飄飄然離開。
意識到那是什麽後謝無妄瞳孔緊縮,呼吸也在同一刻滯住。
但身上趴著的人卻興高采烈地翻了個身躺回床鋪上,心滿意足地裹著被子回道:“放心吧,你準備了那麽多東西,他們一定可滿意了。”
謝無妄準備的東西都能拉幾車了,若不是她攔著隻怕還不止這些。
“快睡吧快睡吧,困死我了。”
身旁很快便傳來綿長的呼吸聲。
塗幼安倒是真的遵照約定並未像前兩夜那樣一直捉弄他。
可謝無妄此刻的心情卻談不上開心,甚至隱隱約約還有些失落。
都說禮尚往來,可她這幾天也沒好好喊過自己的小字兒啊……
他心下錯綜複雜,最後也隻是化成一聲長長的歎息。
*
或許是因為昨天晚上睡得比較早,塗幼安今日難得沒有賴床,不僅早早起床收拾打扮,甚至還興衝衝地跑到衣櫃跟前給謝無妄挑衣服。
“你的衣服怎麽全都是深色的啊。”塗幼安翻了翻謝無妄的衣櫃,但翻了半天也隻沒看見幾身亮色的衣服,最後隻能拿出那身提親時穿過的月白色長衫遞了過去。
回頭得挑些料子給他做些新衣服。
雖說暗色確實適合謝無妄,但看久了實在是覺得有些礙眼。
這般恣意的長相原不該被暗色遮住才是。
謝無妄沒有貼身婢女,平日穿衣都是自己動手,換衣服的速度也一直很快,他剛穿好長衫卻看見塗幼安突然冒出來,眨著眼睛扒著屏風問道:“我給你係腰帶吧?”
雖說是在詢問,可不等他回複就已經走過來上手扒拉起來。
本該很快就穿好的衣服硬是折騰了半天都沒弄好,半夏看著塗幼安有些笨拙的動作想要出聲勸誡,但抬頭時見謝無妄耳尖通紅便識趣地不再多言。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真是覺得自己越來越多餘了。
*
和崔夫人預估的差不多,塗幼安果然是踩著點到的定國公府。
歸寧之日是要攜帶禮品,可兩大車的東西也實在是讓人瞠目結舌,吩咐完府中下人搬取後崔夫人這才看向從馬車上下來的兩人。
謝無妄先一從馬車下來便轉過身抬手扶著塗幼安從上麵走下,站在那裏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青年的神色中立刻浮出幾分窘迫。
塗幼安與謝無妄十指緊扣著朝崔夫人走來,在行完禮後她用胳膊肘懟了懟謝無妄,身旁之人吸了口氣後道:“嶽母好。”
“好好好。”崔夫人見他們倆牽著手的親昵模樣心中那塊大石頭也終於落下,點了點頭又誇道,“今日這身衣服搭的甚是般配。”
“月白配淺杏,真真是對春日璧人。”
塗幼安這才鬆開謝無妄,挽著崔夫人的臂彎邊走邊抱怨:“娘親都不知道,子晏他衣櫃裏黑黢黢一片根本找不到亮處,我挑了好半天就這一件勉強能看,等回頭啊……”
母女倆說說笑笑地往府中走去,謝無妄看著自己的掌心又是失落又是雀躍,耳邊也隻剩下那聲不停回響的“子晏”。
再尋常不過的語氣,卻比那日刻意喊出的子晏哥哥還要好聽。
定國公一見謝無妄便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吃飯時見謝無妄為塗幼安夾菜後更是拈酸吃醋地陰陽怪氣了半天,最後還是被崔夫人踹了一腳才老老實實吃飯不再多話。
吃完飯後崔夫人看著又開始犯困的塗幼安心下無奈。
也不知道自家這個好吃懶做,能吃能睡的丫頭怎麽就死死拿捏住了燕京這頭桀驁不馴的孤狼。
她到底是過來人,隻看兩人肢體間的交匯便能看出一二。
尋常新婦若是與夫君產生接觸隻怕都會羞澀一番,偏偏這兩人正好反過來。
謝無妄一與塗幼安發生觸碰便眼神慌亂,而塗幼安倒是理直氣壯毫不在意。
定國公喝完茶後看著謝無妄道:“走吧,陪我去書房下下棋。”
謝無妄十分聽話地站起身跟著離去,臨走前卻看見塗幼安朝自己丟來一個同情的眼神。
她爹那棋下得可真是又臭又爛,技術不行還偏偏癮大,恐怕謝無妄今天下午恐怕都不能從書房出來了。
見那兩人離去後崔夫人終於問出心中所想:“成婚之後可有不適?無妄待你可還好啊?”
塗幼安想了想後道:“都挺好的啊。”
崔夫人嘖了一聲,看了眼周圍站的婢女後壓著聲音道:“我是問你,每日早起時身上可會難受。”
這話說得過於婉轉,塗幼安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臉上難得露出幾分羞意:“好、好著呢。”
雖說成婚到現在都沒到最後一步,不過謝無妄確實在這方麵無師自通,每次都會輕而易舉帶著自己陷進去。
不過聽人說老是憋著好像對男子不好……
算了,哪天再說吧,反正如今這般也是謝無妄自己活該,她才不心疼他。
見塗幼安耳根通紅崔夫人也不再多問,搖著扇子感慨起來:“時間真是不等人,年初你才被那豎子退婚,如今不到半年都已經嫁為人婦了……”
“仔細想想你們二人在這之前都沒有什麽交際呢。”
塗幼安抿了口茶,聽了這句話後有心虛,思索了一下後決定給兩個人的婚事找補一下:“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啦,那日花朝節我在山上迷路時還是他帶我出來的呢,隻是當時因為肅王妃的事情忘了和您說了。”
崔夫人愣了下,隨後拿起團子拍了下塗幼安的腦袋:“臭丫頭,原來那時候你們就認識了,我還說當時你出了事怎麽是他出去找的你。”
塗幼安吐了下舌頭,連忙抱住崔夫人撒嬌:“反正就是這麽一回事嘛,這個女婿娘親也很滿意,我也很滿意,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崔夫人無奈地笑道:“看來花神娘娘還真是靈驗,我那日還期盼著你能有個好歸宿,沒想到竟成真了,回頭我得去花神殿還原才行。”
說到這裏崔夫人停頓了一下,好似突然想起什麽一般:“你們那日是在後山碰見的?”
“對啊,怎麽了嗎?”塗幼安點了點頭。
“也沒什麽大事。”崔夫人抿了口茶,渾不在意地說道,“就是突然想起來,長公主那陣子好像一直住在霧黛山上的別院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