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五章】冰山女掌門
第76章 【第五章】冰山女掌門
望凝青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關於惡潮, 她不知道在這短短三年的時光裏預演了多少次。她有把握演出一個孩子該有的魯莽,但她會憂心瞞不過棲雲真人的眼睛,所以她謀劃了一步, 兩步,許多步。練到最後連自己都騙過了,真把自己當了愣頭青,卻沒想到到頭來一個都派不上用場。
望凝青看著身邊挨挨擠擠、哭嚎不休的小鬼頭,一時間竟有些無法言語。
“師姐,我好怕。”素熒哭得狼狽,小小的臉蛋埋在望凝青的懷裏,“我、我們會死嗎?”
害怕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怨不得她。畢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乍然間看見惡魑吞吃了自己的一位同門,當然會怕得瑟瑟發抖。更別提螭獸為龍之九子,修為相當於人族大乘期的修士。一位大乘修士不顧一切地發瘋, 其造成的惡果必然可怖。即便幾位長老同時出手,不付出代價也不可能拿下這頭瘋狂的螭獸。而在長老們牽製住這頭螭獸前, 宗門內勢必死傷慘重。
望凝青心裏有數, 也並不倉皇, 可她卻怎麽都沒想到,那些平日裏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小鬼頭,發生大事後的第一時間居然是哇地一聲哭著擠到她身邊來。這些小蘿卜頭人數不多但粘人的功夫真的不是蓋的,望凝青這小身板愣是被黏得寸步難行、步子難邁。
這是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望凝青被圍得水泄不通, 神情很是困惑, 趴在她腦袋上的靈貓也百思不得其解。
望凝青當然不會知道,人總有從眾之心,她披著“素塵”的皮囊, 時刻謹記自己的舉止。但她不知道她那泰山崩於麵前也不改色的姿態,在這些如同無頭蒼蠅般張惶無狀的孩子們看來就是“可靠”的代名詞。要知道,孩子是這世上最喜怒無常的生靈,他們能因為你搶他一塊糖而記恨一輩子,也會因為一句“對不住”而冰釋前嫌。同理,他們會因為害怕而對可以依靠的同門產生依賴,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對於望凝青來說,這不是好事。因著這些小蘿卜頭,她束手束腳,坤抻不開。
“躲起來。”望凝青不指望這些小蘿卜頭們做些什麽,隻希望他們不要添亂,她捏了一個禦風訣,又掏出全部身家給這些小孩一人拍了一個護符,“不要禦劍飛行,螭獸有捕食的本能,用奇門遁甲之術,盡快下山找地方躲起來,主峰已經不安全了。”
螭獸會出現在天樞派自然不是因為迷路,實際上,不僅是人界這邊對惡潮如臨大敵,妖魔界也是如此。那些妖界大將生性狡猾,自然不是蠢貨,他們心知天樞派是對抗惡潮的主力,與妖魔廝殺了這麽多年,擒賊擒王,一旦天樞派出事,人間就是案上魚肉,任人宰割。
大乘期修士有移山填海之能,而螭獸甩甩尾巴都能刮掉一座山的地皮,如今尚且安然不過是因為主峰有結界守護。此時下山是最好的時機,因為這隻神誌不清的螭獸隻有吞噬的本能,它隻會追逐靈氣充沛的血肉。
主峰最強大、最有被吞噬價值的人是誰?
毋需多言,必然是棲雲掌教。
望凝青心裏門兒清,所以她隻想著將這些小蘿卜頭趕下山去。人走了,她才好做出“擔憂師尊”的魯莽之態去扣關。宗門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棲雲真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扣關”的舉動說得好聽是關心則亂,說得難聽就是忙裏添亂,相當多此一舉。如此作為不僅會招來長老們的厭惡,還能毀了這一身金燦燦的仙骨,在望凝青看來簡直是一石二鳥的好事。
望凝青想得挺好,但身邊的小鬼頭們已經被嚇軟了腿,她沒辦法,隻能一個個地將人浮起,運氣往他們的天靈上一拍。涼絲絲的靈氣湧入經脈,立時讓人頭腦一清,他們一抬頭,就看見宿敵那張冷沉而又輕蔑的麵孔,此時卻隻讓人感到安心。
“走。”望凝青趕人了,螭獸發瘋一樣地撞擊山壁,結界已經碎開了裂縫,有魔氣蔓延了進來。
“師姐!跟我們一起走!”素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卻還緊緊地拽住了望凝青的衣袍。
“不行,師父他還在閉關——”望凝青拽開素熒,認真道,“我是掌教首徒,我能打開師父的山門,其他人不行。”
——其他人不行。
素熒愣怔在原地,看著那個比自己還要嬌小的背影衝進了天塌地陷的道場,那一刻,“掌教首徒”四個字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海裏。
在所有人都嚇得腿軟,隻會狼狽哭泣之時,比自己小兩歲的小“師姐”卻能冷靜沉著地判斷局勢,義無反顧地擔起別人承擔不起的重責。
掌教首徒,舍她其誰?
……
望凝青並不知道素熒心中所想,她會說出“我是掌教首徒”這種話,純粹是因為這句話本就是素塵的口頭禪。
素塵好為人師,古板又重視規矩,時常對他人指指點點,更是經常將“掌教首徒”掛在嘴邊。如今換了一張臉,屢戰屢敗的晗光仙君重拾了信心,矜矜業業地重複著素塵的命軌,多少找回了一些容華公主那一世獨攬大權的底氣。
距離拉近了,望凝青終於看清了在雲霧中翻騰咆哮的螭。螭為無角之龍,山林異氣所生,這頭螭明顯是受盡了折磨,被人硬生生磨去了神智後傳送至此的。能將大乘期的螭獸迫害至此,又悄無聲息地將其移至正道第一仙門,說沒有魔界大能出手,誰信呢?
這可真有意思,望凝青心想。她縱身飛上通往山府的天階,受到螭獸撞山震顫滾落下來的碎石朝著她兜頭砸下,快要落到望凝青身上了,她便腳步一錯,身子平平滑出,揚起的衣袂連起伏都不改,便恰好避過了碎落的山石。若有人見了這一幕,怕是要被驚得目瞪口呆,因為望凝青用的隻是最簡單基礎的八卦步,卻神乎其神地避開了所有的危險。
望凝青登上了頂峰,身為重災區,頂峰的魔氣較之半山腰的要更加濃重。身負琉璃仙骨的人在這種環境裏連呼吸都覺得痛苦,望凝青眉頭微蹙,她拿出親傳弟子的玉牌準備打開府門,卻忽而間聽到了一聲細弱的哭聲。
“嗚、嗚……師姐……”
望凝青猛然回頭,隻見不遠處的灌木叢裏鑽出來一個又白又軟的小蘿卜頭,他腦袋上有一個碗口大的傷口,鮮血糊了滿頭。
“空逸?”望凝青麵色微變,“你怎會在這裏?”
她不說還好,一說空逸就憋不住了,他哇地一聲撲了過來,一頭埋在望凝青的懷裏,蹭了她滿身的血汙:“師兄,空瀾師兄,被怪物吃掉了……嗚嗚嗚,師兄把我丟了出去,自己被怪物吃掉了嗚哇嗚嗚嗚——”
望凝青茫然了,原定的命軌中……空瀾這名弟子是死於螭獸之災嗎?
命書中一筆帶過的“死傷慘重”,當然不會將所有喪生的弟子都標記出來,但望凝青思忖了一瞬後又突然想起,命書中的空逸可不是眼下這個白白胖胖又呆又軟的小冬瓜,素心見他第一麵時,他便是“眸如秋水,矜淡凝眉”的洛水仙人,若沒有變故,一個人怎會性情大改?
望凝青急於脫身,空逸卻死死抓著她不放手,沒有辦法,望凝青隻好不耐地敷衍道:“空瀾被吞了,那怪物嚼了嗎?”
空逸呆住了,可能這個用詞有點太過凶殘,所以他一時間竟不知道應當如何回答才好:“……嚼?”
“沒嚼可能沒死,囫圇吞了也能活,築基修士哪有那麽容易死?”望凝青說完便想掙開他,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聲狂躁而又淒厲的龍吟在身後響起,伴隨著結界破碎的聲響,渾濁腥糟的魔氣橫掃而來,嗆得兩人咳嗽不止。看著雲霧間翻騰不休的螭獸猛一頓首,好像發現了他們,猩紅的獸目中盡是凶光。
“快走!去找掌門!”望凝青將弟子令牌塞進空逸懷中,猛地將他推了出去,“修士閉關神遊太虛是感覺不到外界動靜的,必須用弟子令牌上的神魂烙印扣關才能喚醒師父!不想死就跑起來!”
空逸已經徹底呆住了,被望凝青這般猛推,跌跌撞撞之下便下意識地跑了起來。
望凝青咬牙,催動丹田靈力,攜帶著一身華光耀耀的靈光,朝著空逸相反的方向跑去。
螭獸一聲長嘯,自雲端俯衝而下,張著血盆大口便朝著靈光閃耀的方向咬來。
空逸自然不知道望凝青被他這麽一耽擱已經壞了大事,結界破碎,棲雲真人的神魂立時就會歸來,這時候扣不扣關根本不重要。她讓空逸拿令牌,是因為主峰結界雖然破了,但棲雲真人的仙府還是安全的,可是想要進入山府,必須手持令牌。
空逸是不能死的,原定命軌中的空逸恐怕是躲在哪裏瑟瑟發抖,恰好避開了這一劫。但方才望凝青上山根本沒有避開螭獸的耳目,連帶著突然竄出來的空逸也入了螭獸的眼。空逸要是死了,往後的命軌定然會像斷裂的九連環一樣難以為續。
眼下別再想著如何毀掉仙骨了,當務之急的是想辦法活下去。
確定了心中所念,望凝青幾乎顧不得藏拙,咬破舌尖噴出一點舌尖血,手中連掐三個法訣,竟是硬生生在半空中築基!
她本就藏拙多年,厚積薄發,水到渠成。天地靈氣匯聚於一身,讓原本已經瀕臨枯竭的氣海瞬間充盈,重回巔峰之態。
身後咆哮而來的螭獸俯衝而來,一個刮擦便讓山峰禿了一大塊地皮。那血盆大口眼看著就要咬住那凝滯在空中的幼童,下一秒望凝青一掌拍出,一道赤紅的血符烙上了螭獸的舌尖,砰地一聲爆開。螭獸容水,懼火,隻剩本能的螭獸更是如此,立時痛叫著後退。
望凝青不敢鬆懈,這點火焰連螭獸的鱗甲都磨不破,螭獸的確不會法術,但妖魔的天賦不在於此,他們生來就擁有無堅不摧的軀體,自然不像人族一般精通術法。望凝青知曉不能跟螭獸硬扛,大乘期螭獸甩一尾巴,就算是元嬰修士也要被砸得骨肉離散,更何況是她這副幼弱的身軀?借著爆炸的衝力,望凝青反跳而起,一腳踩在螭獸的吻部,順著它的背朝著龍軀滑了下去。
“尊上啊啊啊——!”靈貓抓著望凝青的一縷發,大半個身子往後蕩,尖叫到幾近破音。
望凝青顧不得安慰靈貓,她趁著螭獸甩頭的間隙抓住螭獸的鬢毛,在空中蕩出一個圓,腰間利劍出鞘,以一往無前之勢刺向螭獸的下顎。
螭為龍之九子,下顎處有一塊白色的鱗片,呈月牙狀,薄且脆軟,這是“逆鱗”。
也是望凝青這個小小的“築基修士”唯一能造成傷害的命門。
“嗷——!”
望凝青的劍刃刺進了逆鱗的縫隙,直搗螭獸最脆弱的一團血肉,她無處憑依,隻能掛在劍上,不管不顧地將靈力灌輸進劍裏,然後逐一引爆。螭獸痛得慘叫連連,滿地翻滾,望凝青卻不鬆手,隻做一枚釘子釘死在螭獸的身上。螭獸的黑血噴了她滿臉,卻喚起了她久違的戰意以及凶性,她不顧雙手被劍刃刮擦得鮮血淋漓,一手握劍一手抓著逆鱗的邊隙,狠狠一剜——
淒厲到變調的龍吟響徹雲霄,兩根帶血的斷指和著逆鱗一同落下,望凝青整個人砸在山壁上,頓時眼前一黑,嘔出一口鮮血。
“師姐——!”
意識昏迷之際,望凝青聽見了一聲竭嘶底裏的哭喊,隨即一道帶著冰雪涼意的風將她團團包裹了起來。
模糊不清的視野中,有一人將她攔腰抱起,微微收緊的下頜與緊抿的薄唇都透露出一個直白的訊息。
——此人怒極。
望凝青腦袋一歪,在昏死過去前猛地打了個冷顫。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