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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疑是昔年窺宋玉(二)

  第37章 疑是昔年窺宋玉(二)

  臨鄔城距離碎瓊裏路途遙遠, 橫跨六州。


  一個是幾乎沒什麽修士的凡人大城,一個是修士三教九流匯聚之地,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


  可沈如晚對碎瓊裏卻不那麽陌生。


  碎瓊裏就在歸墟附近。


  長孫寒就隕落在歸墟下。


  “你去過碎瓊裏嗎?”她坐在寶車裏, 忽然回過頭問曲不詢。


  ===第41節===

  楚家的寶車浩浩蕩蕩一排, 裏麵都是大小姐的行裝, 沈如晚也是剛才聊起來才知道楚瑤光在楚家地位極高,“大小姐”不是虛稱, 而是真的。


  這一排寶車中最寬敞的一座能同時容納十幾個人, 供他們四個,再加梅姨, 綽綽有餘。鬆伯則在車廂外禦使這一排寶車向碎瓊裏去。


  曲不詢看她一眼,笑了一下。


  “去過啊。”他語氣很隨意,就像在說一件不太值得上心的事, “為了躲避追殺嘛, 不過隻是在其中一個秘境呆過一段時間,基本沒和人接觸, 不太了解。”


  沈如晚抿著唇出神。


  長孫寒沒去過碎瓊裏。


  當時每個人都以為他會去的,她也這麽以為。那裏是逃犯和避難的絕佳之地, 他越過十四州, 隻要進了碎瓊裏,搜捕的難度便會高上十倍百倍,在裏麵躲個三年五載,等風頭過去,改名換姓出來,基本就是逃生成功了。


  可他沒有。


  長孫寒繞開了碎瓊裏, 繼續向前, 在歸墟後的雪原被她追上, 最終隕落在歸墟下,屍骨無存。


  “沈前輩,你去過碎瓊裏嗎?”楚瑤光輕聲問她。


  沈如晚回過神,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她知道楚瑤光為什麽這麽問,“我之前奉命追拿的都是鍾鳴鼎食之家,從搜尋證據到動手需要很長時間,足夠我提前準備好,沒有人躲到碎瓊裏來。”


  長孫寒是那些年裏,唯一一個她沒怎麽搜尋證據就奉命去追殺的人。


  那時她剛回蓬山,驚聞長孫寒墮魔傳聞,難以置信,轉眼就被掌教寧聽瀾叫了過去,予以重任,“長孫寒實力極強,已逃竄九州,連連滅殺諸多前去追殺他的同門和義士,如今無人可用,隻能你臨危受命了。”


  她接下這任務,最初其實是想幫他的。


  沈如晚目光越過通透明亮的琉璃窗,落在漫天卷舒的雲霓上,心情說不出的複雜,隻不知一切怎麽會變成如今的樣子,半點不由人。


  車廂前的琉璃門忽而被“砰砰砰”地敲響,鬆伯打開門,站在寶車前的門廊上,朝她和曲不詢客氣一點頭,然後恭敬對楚瑤光說道,“大小姐,快到碎瓊裏了。”


  楚瑤光凝神想了片刻,轉頭問沈如晚和曲不詢,“兩位前輩,咱們是直接坐著寶車進碎瓊裏呢?還是提前下寶車,低調進入?”


  坐著寶車進碎瓊裏,雖然是方便了,可也未免太張揚了些,碎瓊裏三教九流匯聚,誰知道會招來什麽樣的人。楚瑤光雖然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卻也不是不知道人心險惡。


  曲不詢坐在窗邊,把琉璃窗向外推開一半,向外看去,雲霧嫋嫋,遮天蔽日,這是碎瓊裏外圍的特質,因靠近歸墟,空間不夠穩定,便格外吸附雲霞,綿延千裏不絕。


  “不必。”他指節輕輕扣了扣窗沿,“直接禦使寶車進去就行,碎瓊裏與神州唯一相連的入口就是桃葉渡,到了桃葉渡再下車也不遲。”


  楚瑤光微微遲疑,“可這會不會……有點太惹眼了?”


  他們是去查七夜白的事,還是隱秘些好吧?

  “要的就是惹眼。”曲不詢悠悠說,“若是不夠惹眼,誰來宰肥羊?”


  楚瑤光和陳獻還不解,沈如晚已是明白了。


  “碎瓊裏這種魚龍混雜、消息難通的地方,反而越是狗盜鼠竊之輩,越是消息靈通,況且那些人是碎瓊裏做人販子生意的,同行才知同行。”沈如晚低聲說,“與其我們費勁去找,倒不如直接等他們送上門。”


  楚瑤光這一排寶車,那看起來就是肥羊裏的肥羊,不愁沒人想來賺一票大的。


  兩人恍然,楚瑤光朝鬆伯一點頭,“就直接開進去吧。”


  陳獻興衝衝地說,“師父,沈前輩,你們怎麽就能想出這麽好的辦法?我覺得我這輩子是想不出來了。”


  曲不詢一個爆栗敲在他腦門上,“少給我說這輩子怎麽怎麽樣,人這一輩子長著,你知道以後的事?”


  “誒喲,師父你下手也太狠了。”陳獻呲牙咧嘴地躲開,“再說了,我也沒說錯啊?世事無常,這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未來別人怎麽樣,我還能不知道我自己嗎?”


  曲不詢哼笑一聲。


  不知道別人的未來,就能知道自己的了?還是小孩想法。


  十幾年前他怎麽能想到自己不僅不再是蓬山首徒,甚至還成了人人畏懼的叛宗大魔頭,死在曾經想結識的師妹劍下,又奇跡般活著從歸墟裏爬出來,改名換姓,性情大改?


  長孫寒滴酒不沾,處處自律節製,克己自持,又怎麽會知道多年後,一死一生方解人生百味,不必樣樣拘泥,快意不負平生?

  “人是會變的。”他淡淡地說,卻不再多言。


  沈如晚目光在他身上停頓,隻覺這短短一句裏盡是化不開的惆悵,可細想,卻又不知是解了他的惆悵,還是被這話勾起心緒,隻解了她自己的愁腸。


  她垂眸,忽而用腳踝輕輕踢了他小腿一下,“好好說著話,幹嘛要對著小朋友賣弄你那點過往?就你什麽都懂?真沒勁。”


  曲不詢給她指控得噎住。


  “我怎麽就成了賣弄?”他抗議,“我不也是好好說話?”


  沈如晚撐著側臉搭在窗台上,就是不看他,“我聽著不高興。”


  曲不詢沒話講,歎了口氣,忍辱認下罪名,“行,我不該賣弄,不說了不說了。”


  沈如晚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唇角微微翹起,眼裏星星點點都是笑意。


  曲不詢凝望她,不由又抱怨似的,重重歎了口氣。


  陳獻不明所以,左顧右盼,羨慕極了,“沈前輩,師父,你們關係可真好啊,我要是能有個和你們這樣交情過硬的好朋友就好了。”


  楚瑤光在邊上扶額,不忍再看他犯傻。


  曲不詢無言。


  待要辯解,又無從分說,想了半天,幹脆道,“陳獻,閉嘴。”


  陳獻閉嘴。


  沈如晚目光在車廂裏遊弋,唇角翹起就沒落下,支著臉,看寶車光華似流金,破開漫天雲霓,直奔入一片晦暗幽邃。


  桃葉渡,神州與碎瓊裏唯一的入口,在萬裏幽晦中成了一點亮色。


  倘若神州的修士們把碎瓊裏當作是什麽寒磣地方,那他們到了桃葉渡,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裏的繁華鼎盛半點也不弱於修士大城,甚至還在生機上猶有過之。再沒有什麽地方能有桃葉渡這樣集神州三教九流於一身的優勢了。


  再往後走,就是一片虛空瀚海,點綴著星羅棋布的秘境,望之如繁星滿天,每一個都藏著多多少少的修士。


  神州常說碎瓊裏是藏匿蹤跡的絕佳地點,半點也沒說錯,倘若有修士一頭紮進這片星海,找個荒僻無人的秘境硬生生熬上三年五載,那若非運氣極差,是絕不會被找到的。


  這片星海裏,最多的就是荒無人煙、也無甚資源可言的小秘境。


  林三提著一盞掉了瓣的破蓮燈,晃晃悠悠從茶館裏走出來,滿心都是愁。


  那一群天殺的又來催他弄點肥羊騙去宰了,可這桃葉渡雖然人來人往,騙子也多呀?真要是有大肥羊,還輪得到他?早給別家騙走了,趕都趕不上趟。


  至於那七零八碎的小買賣,那群人又看不上。


  林三歎了口氣,難啊。


  他惆悵地抬頭,望向滿天星鬥,這碎瓊裏哪裏都好,唯獨一點不太好,這裏沒有白天,隻有長夜,永無天光,因此在此生活行走,必要點上一盞蓮燈。


  誰知他就這麽平平無奇地一抬頭,竟在星河滿天裏看見了一道流光劃破長夜,如流星一般,直直墜落而來。


  林三不由瞪大了眼睛。


  這是——這是飛行法寶啊!大陣、大手筆,這,這……


  這不就是肥羊嗎?

  大肥羊!

  他想到這裏,神色忽地一緊,能看見這道流光的人可不少,他可得趕緊過去,不然就得被人搶走了。


  林三抱著蓮燈一路狂奔,到的時候,便見一列光華萬丈的寶車整整齊齊地停著,眼睛都看直了,一個沒留神,身邊一群人飛奔而過,搶先朝著從寶車上下來的幾人熱情洋溢招呼起來。


  林三一怔,怒,這不就是同行嗎?都搶走他那麽多筆生意了,這次還不放過?


  他抱著蓮燈用力擠進人群,也不看麵前到底是個什麽人,沒頭沒腦地說出自己的慣用騙術來,“這位前輩,一看就知道您修為高深、來曆不凡,我這兒有個大消息,隻是自己沒實力,想賣個好價錢——不知道您對十年前被追殺的那個蓬山首徒長孫寒感不感興趣?”


  曲不詢站在原地。


  他本來隻是閑散地站在那,聽蜂擁而來各有一套的說辭,直到聽見“長孫寒”三個字,忽地一頓,強行按捺挑眉的衝動,仿若尋常地偏過頭。


  “哦?”他定定地看向那個說起“長孫寒消息”的人,神色莫名,“要說這個,我還真有點興趣。”


  林三心中大喜,在同行嫉妒的目光裏挺直腰杆,“我有他的消息!”


  那頭,沈如晚冷著臉撥開人群,走到他麵前,目光如炬,一字一頓,“你說你有長孫寒的消息?”


  林三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好運過,一行幾人,有兩個都對他的消息感興趣!


  這筆買賣,穩了!

  謝天謝地,總算輪到他林三走運一回了。


  “是,我有長孫寒的消息。”林三鏗鏘有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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