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鄭福毓只坐了一會兒,便把青蕊留下來了。


  外頭的雨已經停了,但是地上還是濕的,她提著裙子和斗篷的邊角,以免落進了水裡。


  祖母是叫她看著鄭福柔,但是鄭福柔也是個能以動彈的人,她哪裡能時時刻刻地看著?照鄭福柔的心思,能搭上顧懷慎,那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王府十分大,她才走了一段路,便覺得累了,到處看也不知道鄭福柔到底是往哪頭走的。


  太子議事完時,正出了院子,後邊是顧懷慎帶著小廝相送。


  「秦師恩那廝,心裡想的什麼我還不清楚?」太子哼了一聲,如今左右都統各佔一方,秦施恩素來手段毒辣陰狠,若是有人威脅他的權利,他才不管是誰。


  顧懷慎負手而立,深藍色直綴顯得他身姿挺拔,他與太子平齊,常年習武,較他看起來比長自己多歲的太子還要高大。


  「左右都統各牽制一方,如今也只能從張閣老那兒入手了。」


  張閣老是內閣元輔,是皇上一手提攜上去的,而今五十歲的年紀。


  「張閣老?」太子皺眉,「那不也是一隻老狐狸?」


  這官位做的如此大的,在皇上那兒得寵的,有幾個人心思是乾淨的?張閣老看著一團和氣,何嘗不是個笑面虎?


  「元輔同左右都統,向來不和,況且下面還有個吏部尚書,元輔就不怕一日被□□了?」他淡笑道。


  張閣老和吏部尚書同為宰輔,張閣老為元輔,禮部尚書謝閣老為次輔,這難保有一日,張閣老有個什麼閃失,這謝閣老就上去了。


  這周瑾是秦施恩一手提攜上來的,能有今天的位置,和秦施恩脫不了干係,既然在秦施恩那兒做不了手腳,何不從他手下的人動?


  太子想想,覺得倒是有幾分道理,側頭看了這個高大的少年一眼,又瞥到了一邊,他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看著他一步步成這樣,如今發現從未看透過這個人。


  「子騫,你陪我走走。」太子輕咳了一聲。


  「是。」顧懷慎淡笑。


  已經是近十一月的天氣了,天氣早就涼了下來了,身邊的小廝垂手弓腰地跟在後面,兩個主子並肩而立。


  襄王府里有一處很大的池子,池子里養了許多金魚,每到逢雨之時,那些魚兒便會出來,而雨過後,魚兒便又潛進了水底。


  「不知子騫這兒怎麼養了這麼多魚。」太子突然笑道,「水底游得可真歡快,好不讓人快活。」


  顧懷慎也看著池子里的金魚,這些魚是他那個繼母所養的,他鮮少往這頭來倒是不知這頭養了魚了,一看,那些金魚,確實在水底游得歡快,無憂無慮,人怎麼做到如此?


  「人活得不如魚快活,亦羨魚,魚又慕人之自在。」他不動聲色,看著池中的魚。


  太子朗聲笑了笑,「子騫說的是。」


  只在池邊小站一會,便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似是少女嚶嚶泣語,卻又聽不真切。輕風拂來,那嬌柔的聲音吹進了人的心裡。


  一瞥,便撇到一抹粉色的身影,伏在不遠處的涼亭的石桌上。


  「哪家的女孩兒?」太子想到先前看到的那抹身影,便燒起了一股子□□。


  「太子……」


  太子擺手,讓顧懷慎不要跟過去。


  顧懷慎眯了眯眼睛,眼中一片幽深。


  ***

  襄王府雖大,但是鄭福毓還是住過一長段時候,所以走起來倒是也不繁瑣,她倒是不怕看到鄭福柔和顧懷慎在一處,只不過要看著她些,別鬧出什麼事兒來,這來的姑娘們,個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走了不久,便到了一處竹林邊上,那竹林的另一頭是一個涼亭,再往涼亭那邊走,就是顧懷慎住的院子,她頓了頓腳步,將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剛要轉身走的時候,便聽到了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


  女子的聲音嬌羞軟糯,清甜膩人,不是鄭福柔還是誰?

  怪不得走到這頭來,這前頭就是顧懷慎住的院子,兩人約在此見面,倒也情有可原,她看看周邊,這裡幽靜十分,沒什麼人過來,倒是私會的好地方。


  聽鄭福柔嬌嬌欲滴的聲音,她順著竹林的一頭,漸漸地朝前,想要聽兩人到底說什麼。


  等靠的有些近了,她才看到兩人的身影,但是不敢靠的太近,只得停了腳步。


  亭子里的少女披著一件粉色的斗篷,而那男子身形高大,穿著一身墨藍色的衣裳,背對著她,隔得不是很近,所以她們說什麼她也聽不大清楚。


  她一手抱著竹子,臉貼在竹子上,聽到的無非是鄭福柔幾句話,她不由得輕輕移步往前走。


  突然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鉗住她細白無力的手。她的頭猛然撞進了那人的胸膛,疼的她眼淚都快出來了,只瞥見一點墨綠色的衣角。


  「你就這般喜歡聽人牆角?」那人的聲音和氣息撲在鄭福柔的脖頸邊,那冰涼的唇瓣似有似無地碰到了她的耳垂,一陣酥麻。


  這聲音再是熟悉不過了,她掙扎地手一頓,顧懷慎?

  顧懷慎在這兒?那亭子里的人是誰?

  「知道亭子里的人是誰嗎?」他溫熱的呼氣撲在她的脖頸邊,吹起她而後的碎發,她頓時臉就燒起來了。


  她搖了搖頭,發現顧懷慎的手還捂著她,才發覺兩人站的如此近,顧懷慎的一隻大手抓著她兩隻手,力度之大,她只覺得手要被捏碎了。


  「是太子。」他輕笑一聲,鬆了手,往後退了一步。


  太子?鄭福毓一愣,又立馬恢復過來,揉著發疼的手腕,估摸著回去又要塗藥了。


  顧懷慎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少女,微微皺眉,怎麼養出了這等富貴病來,他自覺力度極輕,怎麼就這般紅腫了?

  而鄭福毓此刻想的卻是鄭福柔如何搭上太子的,難道顧懷慎

  本就沒有娶鄭福柔的心?那襄老王妃和月和郡主……?

  她揉了揉手腕,只覺得越來越奇怪了,看樣子老王妃是對鄭福柔極滿意的,月和郡主也沒說不喜,可是這如今鄭福柔和別的男子談笑風生,顧懷慎竟然一點都不吃味?

  「跟我過來。」


  聽這聲音,她心裡一跳。


  「難道還想在此看人郎情妾意?」


  「請顧世子帶路。」她立馬轉了身,垂著頭不去看顧懷慎。


  顧懷慎的步子不大,很是平穩,似是放慢了腳步讓她跟上,她現在哪裡有心思想這些,看著顧懷慎的腳一前一後地,她一個個數著。


  太子今年已經二十二了,娶得是娘家的表妹為妃,成親三年,還未有子嗣,莫非鄭福柔就是看上了這一點?若是今世太子勝得過四皇子,榮登大寶,今日太子妃便是六宮之主,鄭福柔雖是庶女,但身後是安國公府,他日太子登基,她就是皇妃了,若是生下皇長子……


  走了幾步,她便覺得小腹一股墜痛,莫非是吃什麼鬧了肚子了?


  走了一小會,顧懷慎便停了下來,後面垂著頭的女孩兒也在三步開外停了下來,他皺了皺眉,看著她一身粉衣,思及先前在長廊里看到的姑娘,和一個綠衣丫頭,應當是她才對,亭子里的女子確實也是一身粉衣,但是帶著的丫頭卻是紅衣,而且那女子是披了件粉色的斗篷。


  「今日之事,你看到了,就爛在肚子里。」


  她揉了揉肚子,只覺得一陣陣地疼,一會兒疼,一會兒又不疼了,著實磨人。


  「是。」她乖順地答道,顧懷慎這人生性殘酷,只有順著他的心情才能保小命。再者這事兒自然是不能拿出去說,左是壞安國公府的名聲,未定親出閣的女兒家幽會男子,那可不是什麼小事,右是幽會的男子就是太子,饒她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說。


  顧懷慎看她一眼,又想起蔣津遠來,愈發覺得心裡煩悶了。


  肚子是一陣兒一陣兒的隱痛,疼的她只想蹲下身子去,腿間黏膩膩地,似是有水順著腿往下流,她抓著衣裳,她……她不會是來葵水了吧?


  她葵水來的遲,尤氏還請了醫婆連看,一般女兒家十二歲便初次行經,但她身子性寒,吃了許多補藥那也是等到十四歲才來的,所以重生之後她亦沒有想過如此多,按照醫婆開的藥方子好生調養著,這才沒吃多少葯啊,怎麼就!

  「你怎麼了?」顧懷慎見面前的女孩兒面色愈發蒼白起來,貝齒咬著泛白的下唇,秀氣的眉毛緊鎖著,看著可憐極了。


  她捂著肚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今日就不是什麼好日子!昨日還艷陽天,今日就大雨,就不應當出門!她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躲著,這丟臉都不知丟到哪兒去了。


  顧懷慎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鄭福毓抱著肚子的手,那手腕細白嬌嫩,已經紅腫了一圈,透著青紫,莫不是真是他捏的?他殺過許多人,男女皆有,如今看著一個女孩兒這般,他倒束手無策起來了。


  「顧懷慎……我肚子疼。」她蹲下身子,淚眼婆娑地看著顧懷慎,本來蒼白的臉因為難以啟齒和疼痛而泛紅。


  少女的聲音清甜軟糯,略帶著哭腔,一雙好看明亮的眼睛里滿是水霧,蹲著身子就像是一個小孩受了委屈一般。


  他突然就想到了一片雪地里,一個嬌蠻縱橫的小姑娘摔下了馬,在雪地里大哭的模樣來。


  他解下斗篷,披在蹲在地上的少女身上,微微使力,便抱進了懷裡。


  少女的身子柔軟,又輕盈,和男子一點都不同。


  ***

  換了衣裳坐在屋子裡的鄭福毓臉還是紅著的,一路是顧懷慎把她裹在斗篷里抱到自己院子里的,然後又把月和郡主叫過來了。


  「你性寒,好生養著,日後就會好些了。」月和郡主笑眯眯地把醫婆說的話講了一遍。


  「是。」她紅著臉悶聲點頭,兩隻手揪著手裡的帕子,這是顧懷慎的院子,她如何坐就覺得如何不自在,而且她……


  「你也不必害羞了,都是女孩子。」她拉過鄭福毓的手,安撫道,「我大哥……」


  「我同顧世子並無其他干係,多謝顧世子和郡主。」她立馬撇清關係。


  月和郡主笑意更深了,大哥叫她過來時,她還以為什麼事兒


  她竟然看到她那個大哥臉紅了?想想便覺得好笑極了。


  再看人家姑娘立馬就撇清關係,她便知道這是大哥單相思人家,「好了,你的衣裳已經命人去洗了,明日便送到府上來。」


  「多謝郡主!」她垂著頭,只覺得臉燒的更厲害了她怎麼就覺得月和郡主就咬著這事兒不放了呢?

  月和郡主看了一眼外頭,說道,「待會你同我一道過去,那邊有條小路,走的人少。」


  「是,多謝郡主。」


  「見外了。」遲早都是一家人。


  起先還以為大哥喜歡那個鄭二姑娘,確實,那個鄭二姑娘不論是氣度還是容貌,那也是不差的,不過小心思多了些。她看了一眼鄭福毓,又覺得她順眼多了。


  月和郡主同鄭福毓一同進去的時候,在場的少女們著實驚訝了一番,先前這月和郡主可沒對這位鄭三姑娘這般親熱。


  「鄭三姑娘怎麼換了身衣裳?」一個眼尖地立馬就看出她換了身衣裳了,本來是一身粉色的衣裳,現在換成了身水紅色襦裙,外頭是大紅色綉金牡丹的短褙子,最為奇怪的是,手裡還抱著一個暖爐。


  「鄭三姑娘不慎摔了一跤,這衣裳濕了,你們可不要笑話她。」月和郡主拉著她坐到自己邊上,「她臉皮可薄著」


  這話不說還好,越說她越燥了。


  少女們頓時都笑了起來,不論真笑還是假笑,總歸是沒有繼續問下去了。


  福毓一轉頭,便看到了方子嫣,方子嫣也笑著看著她。


  「你沒摔到哪兒吧?」蔣新月立馬湊了過來,仔細打量她,又拉著手關心。


  「沒有,就是滑了一下。」她笑了笑。


  月和郡主和她一般大,但是個子比她高挑,她穿著她的衣裳還有些大了,她時不時地理著衣裳。


  青蕊在一邊也是急了眼,這她不在身邊才一會,姑娘便摔了,她心裡哪有不急的?


  「好了,回去了再說。」


  少女們討論著現下最流行的簪子樣式和衣裳樣式,很快就轉移了注意力,就連鄭福柔回來,也沒幾個人注意。


  她披著粉色的斗篷,蔣新月說是月和郡主見她單薄,怕傷寒,才借了一件斗篷給她,果真是人比花嬌,面色緋紅,若不是她知道鄭福柔幹什麼去了,還只當她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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