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給太子請過安之後,一行人才復又回到冬暖閣。
鄭福柔被腳下石子一絆,險些摔了,幸好身邊的丫鬟扶了她一把。
這會,她還震驚在那人是太子之間,心裡思緒萬千。
「二姐姐走路可要看著些,這路滑,可要小心摔了。」鄭福毓關切似的上前,拉著她的手,「沒什麼事兒罷?」
鄭福柔此時心裡依舊是一團亂麻,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然後由丫鬟扶著疾步往前頭走了。
她緊了緊斗篷,抱緊了手裡的暖爐,抬頭看了一眼外頭的白雪,看了一會,覺得有些刺眼,才收回了眼睛。
蔣新月過來時,已經近午時了。
她披著一件紫色的披風,提著裙子風風火火地過來了,。
「怎麼這般急?」她看蔣新月來的這般急,連忙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拉著她在身邊坐下。
蔣新月毫不拘束地一口氣就喝了一杯茶,喘了幾聲,才徐徐道來。
「本來早該過來的,今日可把祖母氣著了。」她順了順氣,「大概是半個多月前,我那個庶出的姨母帶著我一個表姐上京了,我那姨母心氣兒真正是個高的,竟然想把我那表姐給我做嫂子,我外祖母當時是要將我姨母嫁給一個清貴人家的庶子做正妻的,我這姨母卻不甘心。你是不知,今晨二哥喚小廝進去伺候,進去的人是我那表姐,大冬日的就傳了那麼一件兒薄薄的春衫,二哥當即就叫人把她拉了出去,她還敢在祖母那兒哭訴。一個小妾生的女兒,還妄想做我嫂子。」她啐了一聲,又看了鄭福毓一眼,「我可是相讓你給我做嫂子的,你不知道,我那個表姐,那一雙眼睛就放在我二哥的身上,真是將自個兒當成我嫂子了。」她氣呼呼地一張臉,看起來十分地可愛
「你這有什麼可擔心的,莫非還怕你二哥真的喜歡上她不成?」她拍了拍她的手。
「我自然是不擔心的。」她目光在鄭福毓身上掃了掃,而後又苦著臉,「就是祖母這幾日對母親也是冷著一張臉的。」
她這姨母是來投奔母親的,怎麼說也是母親的姐妹,如今鬧出這等子不要臉皮的事兒來,要是傳了出去,還不知道外頭的人怎麼看這笑話呢。
「既然是如此,直接攆出去就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母親的。」她嘆了一聲,「照著我的意思,非要攆出去不可的,我母親一向都是那樣子的性子,到時候姨母和表姐去哭幾句,她就心軟了。」
她母親自來是個眼皮子淺的,心又軟,若不是這樣,她這姨母和表姐哪裡還會留在府裡頭?
「你的意思是?」
「母親是想把表姐給二哥做妾!」她說著又看了福毓一眼,「你主意多,你倒是說說。」
做妾?這蔣津遠怎麼說日後也要繼承爵位的,這要是先納了妾只怕是個好人家的女孩兒都不會買賬的吧?「那就想個法子給她說門親事。」蔣新月那個表姐出身不高,若是想嫁進高門,那是不可能的了,若是做妾的話,還有幾分可能,若是想做正妻,那就得從些小門小戶里挑了。
「人家就緊緊巴著二哥不放,我這麼大第一次見這麼沒臉沒皮的人。」她皺著眉,一隻手撐著腮幫子,「我上回說靈芝郡主臉皮厚,我這表姐可不知道比她厚了多少了。」她壓低了聲音抱怨。
「你過來,我告訴你怎麼做。」她拉了拉蔣新月,伏在她耳邊耳語。
***
暖閣里燒了地龍,十分地暖和。
屋子裡又點了檀木香,叫人聞之心安。
而坐在屋子裡的人,心卻不能靜下來,手裡緊緊攥著錦帕。
那人是太子?她又喜又驚,莫非今日太子是為她而來?轉念一想,太子早已娶妃了,如今身下沒有子嗣,身邊的兩個側妃之位亦是空缺,若是她能進東宮,先太子妃生下太子的子嗣,那待太子繼位,她再不濟也是封妃。
她只覺得口乾舌燥,將小几上的茶水端起來輕啄了一口。
「鄭二姑娘身子不適?」坐在邊上的方子嫣掃了她一眼。
鄭福柔手一頓,扯了個笑容,「閣里過於暖和,覺得有些悶了。」
「素聞二姑娘身子孱弱,若是有個什麼不爽利的,可不要憋著不說。」她笑了一聲。
兩人皆是被稱為才女,容貌尤氏同等地出眾,自然會有人拿來比較,這方子嫣話里話外諷刺鄭福柔,鄭福柔自然是聽得出來的,本來方子嫣是在和顧世子議親的,這突然就成了襄老王妃的干孫女,不知道多曬人背地裡地笑話,如今又傳出了襄老王妃有意鄭福柔的事兒,這說法就又變了樣了。
「多謝方姑娘關切了,這在鄭府,我還會怕羞不成?」她放了杯子,坐正了身子,笑的落落大方。
方子嫣自討沒趣,呵呵地笑了幾聲,便起身走了。
「郡主這身料子是哪兒出的?摸起來可是又軟又滑,這上頭繡的花兒啊,就真的跟活的似的。」
靈芝郡主代表的是周家,而周家又是京中新貴,自然是有人要和周家把關係打好了,即便是說著違心的話兒。
「這是皇後娘娘賞的料子,也不知是出自哪家。」靈芝郡主十分享受被眾星拱月地感覺,「不如下回我進宮時問問娘娘?」
她們這其中五一不羨慕嫉妒的,她們鮮少有人見到過皇後娘娘真容,甚至沒有進宮過,對那皇宮的奢華與權勢,無一不嚮往。
「原來是皇後娘娘賞的料子,我就說怎麼就從來沒見過呢!」
此話一出,更多人來附和了。
鄭福毓睨了一眼,這屋子裡的,哪一個不是什麼做戲?這表面上將人狠狠地誇了一頓,這私下還不知是如何說的難聽。
「盡說違心話!」蔣新月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我可是什麼都告訴你了,我就想你做我嫂子。」
「你!」福毓是又好笑又好氣,被蔣新月的糙言糙語燥的面上一紅,不由得輕輕打了她一下,「你再胡說我就撕爛你的嘴!」
「我可沒胡說,上回二哥還向我問起你呢。」她立馬辯解,「我二哥就是性子怕羞,我可是瞧得出的。」
「你你你!可不許說了!」她立馬作勢要去撕她的嘴,蔣新月笑著就躲。
兩人正鬧著,便進來了一個十來歲的丫鬟,正是鄭府裡頭的丫鬟。
那丫鬟伏在福毓耳邊說了一句話,她的面色一點點地沉了下來。
「怎麼了?」蔣新月奇怪地問道。
「沒什麼,是母親叫我呢,你先玩著,我一會便回來了。」她站起身,便往外面走,青蕊也緊跟其後。
那小丫鬟說,有人在鄭府西邊的小湖邊上等她,她一想便想到了是顧懷城。
她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這顧懷城可真是心急。
「你在這兒看著,有人過來就立馬攔住說話。」她吩咐道。
青蕊抬頭張望,只見不遠處的小亭子里隱隱約約站了一人,從身形上看,確實是個男子,她又看了一眼姑娘的面色,就想起上次姑娘叫青陵寫的那封回信,心中便隱隱不安起來。
「姑娘,這前頭.……」
「我心中有數。」她扯了扯斗篷,轉身便緩步往那頭走。
每走一步,她的心口便堵上一分,亭子里的那個男人,害了她一輩子。
顧懷城心中也是忐忑,此刻見了人立馬換上了笑臉了。
「你……你如何來了?」她低著頭,手指絞著手裡的帕子,一派小女兒的嬌羞模樣。
「在下孟浪,還請三姑娘原諒。」他做了個揖,心中洋洋得意,「姑娘的信,在下已經收到了。」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青色直綴,外頭披了一件灰色的鼠毛披風,整個人高大俊朗。腰間戴了一塊墨玉,下面懸著紅色的流蘇,十分地好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勾了勾唇角,垂著的眼帘掩去了眼中的波浪洶湧,她真想現在就揭穿他虛偽噁心的面孔,但是她慢慢地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在少年看來,小小的少女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在他看來是嬌羞不已,他只覺得自己馬上就可以攏住這個少女的心了。
「我……」她咬了咬唇,抬頭看著少年,眼裡升起了一層水霧,「我是.……真的喜歡……真的喜歡公子的!」說完,少女一跺腳,轉身便小步跑開了。
少女這聲聲欲泣的聲音聽了只叫人酥了骨頭,那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里漫著霧氣,似哭似羞,叫人看了十分憐惜。顧懷城看著佳人的背影,心中沾沾自喜,若是日後能娶到安國公的嫡女,有了安國公的提攜和助力,他哪裡還會看別人的臉色?
青蕊遠遠地便見自家姑娘往這邊跑了過來,但她又不敢離開半步,時不時張望著,若是別人瞧見了,姑娘這私私相授的名兒可就坐牢實了。待姑娘走進了時,她才發現姑娘眼圈紅紅的,她擔憂地問道:「姑娘,您這是……」她不免抬頭往亭子那頭看,那男子還在那亭子里。
「無事,今日之事誰都不要提起。」她嘴角扯出冷笑,她是極願意和顧懷城唱這麼一齣戲的,這唱到最後的人,可不一定會是誰了,她捏著衣袖,前世的種種又浮現在眼前,背叛,欺騙,陷害,她每一樣都記得清清楚楚地,刻在自己的心裡。
前世她掏心掏肺地為了顧懷城和家裡反目,最後落得什麼結果?呵,和下人私通?不守婦道?她確實不守婦道,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他,都是為了他,撞破小林氏和他的事兒,她沒有說出去,至少她以為,顧懷城心中其實是有她的一點位置的,但是她發現自己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錯了,顧懷城只不過是在利用她而已,當她成為了一顆沒用的棋子,顧懷城就會棄用了。
她閉上酸澀的眼睛,五年啊,被關在那個院子里五年,那些事一件件地想通,顧懷慎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了,早就和鄭家鬧翻,除了顧家,她沒有容身之處,最後還是顧懷慎給了她一個安生的地方,雖然過得不再是那些錦衣玉食地生活,但是,顧懷慎給了她一條活路。
「姑娘?」青蕊抬頭看了一眼天,「下雪了,快些回去罷?」
「嗯。」她抬頭看著天,那雪花便一朵一片地落在了她的面上,冰冷刺骨般的。
回冬暖閣的時候,做客的姑娘們已經不在了,問伺候在東暖閣的丫鬟才知道是正堂那頭搭了戲檯子,老夫人請姑娘們過去看戲。
這請的戲班子可是京城中最出名兒的,不光是這各個扮相佳,那唱的也是十分的好。福毓以往最喜歡聽唱戲了,但是在顧家的那五年,她早已沒有這個喜好了。顧懷慎每年都會找人搭戲檯子給老王妃看戲,她在院子里也聽得到那戲子幽婉的聲音,聽著聽著,便厭了。
福毓過去的時候,戲已經開唱了。
嚴氏年紀大了喜歡熱鬧,點了一出《三打白骨精》,上頭正敲的正歡快,嚴氏一見是福毓過來,立馬招手讓她過去了。
嚴氏的邊上坐的便是老王妃,而老王妃的身邊站的一個高大的少年,正是襄王世子顧懷慎。
她只覺得眉心一跳,過去乖乖順順地叫了句「祖母」,又規規矩矩地老王妃和顧懷慎行禮,「見過襄老王妃,見過顧世子。」
襄老王妃自從是知道顧懷慎對這鄭福毓是有意之後,是越看她越喜歡,立馬拉她起身,不由得誇道:「還是妹妹教得好,這孫女一個比一個好。」
「您又抬舉了,我家幾個孫女兒哪裡比得上老王妃的孫女兒。」嚴氏立馬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鄭姑娘多禮了。」
那聲音淡淡地,她身子不由得一頓,然後退到了嚴氏身邊。
「你也點幾齣戲,你以往可是要第一個點的。」嚴氏揶揄道。
鄭福毓面上一紅,拿著冊子看了看,說道:「就點一出《穆桂英挂帥》和《魯智深醉鬧五台山》罷。」她在顧家時,最常聽的就是這兩出了,這冊子一翻開,正好就看到了,隨口就點了。
「那真是巧了,和祖母倒是點的一樣。」坐在老王妃身邊的月和郡主笑著去拉她的手,「你倒是和祖母有幾分緣分。」
她低著頭,細聲細氣地答道:「是福毓的福氣。」
《三打白骨精》正演到最精彩的時候,老王妃也跟著其他人拍手叫好,鄭福毓則是乖乖滴站在邊上。
「鄭姑娘莫非想要做女將軍?」
她不禁皺眉抬頭,正對上顧懷慎幽深的黑眸,才立馬想到顧懷慎是問她點的戲。
「只是愛聽愛看罷了。」她立馬別過了頭去。
「福毓要是做女將軍,那也是最好看的女將軍。」月和拿帕子掩著嘴笑。
福毓臉立馬就紅了。
顧懷慎低頭看著少女可愛的發漩,眼底漸漸暈開了笑意。
月和說的這話,他暫且也是這麼覺得的,只不過,她身子那般嬌小,那般柔軟細嫩,哪裡經得起做女將軍的那般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