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往後餘生
第440章 往後餘生
“你的意思是，找一些有意向捐贈遺體的人群，他們大多數已經簽訂過遺體捐贈協議。在自己離世之後，將身上的部分器官捐贈給需要的人。所以，如果他們同意簽一個補充的定向捐贈，指名捐贈某人。那就意味著，一旦這個人離世，林哥可以優先拿到受贈的機會？”
我捋順了邏輯，但還是無法完全放鬆。
因為很多人年輕的時候就決定了捐贈遺體，但要真等到他們離世，不知道要過多少年呢。
而且，盼著人家你快點死，快點死，趕緊死了把器官捐出來的感覺，怎麽都怪怪的。
“我不了解這些人是怎麽想的，但這樣子……人家會不會有點反感？”
我猶豫了一下。
薑晏深笑了笑：“我不能代表所有人，但我個人認為，我們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應該算是心裏有大愛的。”
“我們？”
我愣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你也簽過這樣的協議？”
薑晏深點點頭：“我十八歲就簽了。萬一哪天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的眼角膜，心肝腎肺都會被用在合適的供體上，當然前提是他們還保留著功能。”
“你這樣做，你父母同意麽？”
我想，傳統的東方文化裏，還是有很多保守的長輩們不能接受這樣的行為。
我不了解薑晏深，一丁點都不，但我接過他媽媽的電話，聽言談，頗有些文化素質似的。
“不同意。”
薑晏深吃了一口菜，“可是他們不同意的事情多了，我哪一件也沒有聽。他們不希望我學計算機，想讓我學文史。我沒有聽。他們讓我不要去企業，留在大學裏當講師，或者考個編製，安安穩穩做個技術宅，我也沒有聽。”
“看不出來，你貌狀溫文，骨子裏這麽叛逆？”
我笑了笑，“看來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薑晏深。”
“嗬，你也未必就了解沈之意。”
他這話裏似有話，我卻恰好被一團芥末給嗆了，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慢點。”
他遞了一張紙巾給我。
我道聲謝謝。
我想，無論是薑晏深還是沈之意，似乎都足夠了溫柔。
“你，那你……就從來沒有一件事是聽父母的？”
我緩了緩神，重新拉回剛才的話題。
薑晏深放下茶杯，眼裏抹過一絲跳動的晦澀。
“他們說，季然工作太忙太危險，照顧不好家裏，整天跟一幫男人打交道，不是理想的妻子。我聽了……”
一瞬間，全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我看著薑晏深突然舉起的茶杯，像喝酒一樣決絕的一飲而盡。
再放下手的時候，他的眼睛裏泛出捉摸不透的紅色。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麵前提起張季然。
當然，出事到現在，我也隻給過他很少的機會去交流提及。
女警是女警，女人是女人。
決定在一起的那一瞬間，就應該意料到她們不可能像普通女人一樣將家庭照顧得周到。
但她們一樣值得被愛，一樣擁有特別的吸引力。
既然決定相愛，就不要後悔，既然沒有勇氣承受她們無休止的加班，約會放鴿子，無法忍受她們突然消失，再突然出現，就不要因為新鮮感而隨便在一起。
否則，就是孬種。
“你跟張季然警官是……怎麽認識的？”
“像電視劇一樣。”
薑晏清笑道：“她負責的案子需要還原某個視頻證據，找到我們公司請求IT專家提供技術支持。我是她的對接人，一來二去，就來電了。”
“是挺電視劇的。”
薑晏深：“然後，互相吸引，熱戀，過了熱戀期，沉澱，冷靜……你知道男人和女人一旦上了床，就會不一樣。為什麽呢？”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彼此認定了這是一種坦誠相對的方式，就會進一步要求的更多。”
“沒錯，身體之外，就是心。給身體是很容易的，隻要兩個人快樂和諧。但給心……無論你給多少，有時候對方卻總覺得不夠。然後你就會很委屈，總覺得自己付出的更多，得到的太少。巧的是，對方往往也會這樣認為。”
然後就會爭吵，抱怨，進而怨恨，聲嘶力竭。
想過要分手，又會因為那些回憶中相對快樂的畫麵而舍不得。
“在她第三次放鴿子拍婚紗照之後，我終於決定好好考慮下父母的意見。”
薑晏深說，“於是我……我跑到她所裏去找她，想要跟她最後談一次。生活總是要過下去的，如果我真的沒有辦法在她的生活裏偶爾占一次優先級，那麽人生這麽長，往後餘生我不敢想象。”
“然後……就，看到她一個人累得睡在辦公室的長椅上。一個年輕的小警官正在往她身上披外套。她睜開眼睛，笑眯眯地說了聲謝謝，然後轉過身，又睡。”
薑晏深說，他看到那個男生拿了一個工具箱過來，鋪上一個坐墊，給她當枕頭。
“你知道那個工具箱是什麽不？是法醫的工具箱，裏麵的大鉗子，是用來給屍體切肋骨的。”
我說，那個年輕人是陸緒吧。算算時間，那會兒他應該才剛畢業，二十二三歲的樣子。
“薑晏深，你不會是因為陸緒才跟張季然警官分手的吧？陸緒他，他確實喜歡她。可是那隻是小男生情竇初開一廂情願的暗戀，他們之間從來沒有……”
“我怎麽可能是因為這個就一氣之下衝動決定？”
薑晏深苦笑：“高韻，你或許體會不了我當時的那種心情。我覺得她的世界，我走不進去。永遠也走不進去。我甚至沒有機會疼惜她，我甚至，我……至少我就沒有靈機一動，給她抽個法醫工具箱來當枕頭的從容。”
薑晏深說，如果你還是不能明白那種心情，可以想象一下那次我們兩個在單位探討給哪隻猩猩配種的時候，陳望不小心撞上時，那種失落和尷尬。
我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我能理解了。”
但不是陳望的失落，而是我的。
就想他和唐緣之間有秘密，我卻一無所知一樣。
薑晏深那天所體會到的感覺，或許就是我們常說的排擠感吧。
在自己愛人的世界之外，連一根手指頭都深不進去。
與其說是被放鴿子久了產生的煩躁，不如說是不滿足親密關係達不到的那種失望。
他放棄了張季然，是因為他覺得再往後的人生中，他對她，她對他，或許都沒有那麽重要了。
然而，張季然死了，於是在他的往後人生裏，再也消不掉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