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文盲青山
蘇追從後山長途跋涉回去的時候, 腳步輕快, 心裡感覺特別解脫。
感覺鶴唳不管死不死,至少她的「遺願」自己是完成了。
然後……如果真能等她好了, 就帶她來看這棵銀杏樹吧。
如果……那就把她埋在這棵銀杏樹下吧。
經歷兩天兩夜的思想準備,他雖然鬱悶的慌, 卻還是努力開解自己, 鶴唳這麼重的傷, 她已經很努力了,不管死還是活, 只能靠神的意志了。而自己為了她也已經這麼努力,再有什麼結果,也無愧與她了。
這麼想著, 他琥珀般的眼睛煥發了這幾日沒有的光彩,忽然發現周圍的氣息這麼清新, 鳥語花香, 美不勝收。
他哼起家鄉的小調來,還精心的采了一束路邊的野花,紮成一捆, 興沖沖的往屋子跑去。
至於那個要殺鶴唳的人什麼的, 管他呢,反正不管在不在,自己也打不過。
正當他迫不及待的跑到客房,想象著鶴唳看到花會有多開心時,院門卻忽然開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橫抱著鶴唳,走了出來。
鶴唳仰著臉,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如鬼,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死了。
他聽到心裡咔的一下,碎了。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夜風寒涼,但再怎麼寒涼,都冷不過他此時的心情。
男人很高,精瘦,長得有些奇怪,不像中原人,但也不像他自己這樣的西域人,可不管像哪邊,一眼看去,長眉深目,高鼻薄唇,即使從同性角度看,也很是俊美。
他梳著又緊又高的馬尾,一身武者才有的裝束,長長的辮子如墨一撇垂落到腰間,行動間卻幅度極小,可見他下盤之穩,功力之深。
「啪。」花束落地的聲音,輕,卻又響亮。
縱然剛才已經明確知道,想殺鶴唳的人就算出現,自己也肯定打不過,而現在通過目測更是確定了這一覺悟,但是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的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唰!」蘇追掏出了腰間的彎刀,指著男人,怒吼,「放!放開她!」
男人挑眉,望向他,眼神很平靜,也沒說話。
「我,我說,放,放開她!」蘇追佯裝劃了兩下,色厲內荏,「你是誰!放開她!」
男人的眼神隨著他的動作晃了一下,有些疑惑:「割肉?」
他的口音有點奇怪,但蘇追還是聽明白了,臉頓時哐的紅了,這確實是他的割肉刀,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至少我有刀!」他眯起眼,像頭小豹子那樣怒吼,「我有刀!」
「嗯,然。」男人點點頭,他表情柔和了點,正要開口,旁邊卻突然傳來孩童的尖叫:「蘇追?!」
蘇追一驚,往旁邊望去,雙胞胎正攜手跑來,一臉驚訝:「蘇追!他是誰!」
「不要過來!」蘇追大驚失色。
「為什麼鶴唳在!」
「我說不要過來!」
雙胞胎猛地頓住,他們鮮少看到自家一向溫柔可欺的小叔叔這麼一副模樣,拿著刀,像是隨時要衝上去咬死誰。
陌生的小叔叔,陌生的男人,還有……憑空出現的鶴唳。
這山裡發生了什麼,小叔叔的新大變活人表演嗎?
蘇追見孩子們站在了遠處,稍微鬆了口氣,可心卻越發提起來,他現在也有軟肋了,如果這個男人放下鶴唳去抓雙胞胎來要挾他,他,他,他真不知道能怎麼辦!
表面上猙獰的蘇追,心裡頭在抱頭哀嚎。
唯一最不激動的,大概就是肇事者了,男人看看雙胞胎,又看看蘇追,並沒有什麼特別動作,甚至表情越發柔和。
「我,我警告你!若是,若是你想……」蘇追還想說什麼威脅的話,好讓自己顯得強大點。
「地宮。」
「我會殺……恩?」
男人無奈,重複了一遍:「地宮。」他望望遠處探頭緊張的看向這邊的雙胞胎,壓低了聲音道,「我跟了你一天,你都沒找到,若現身引導,恐你如現在這般多想,只能打暈你,將你放到入口邊。」
沒等目瞪口呆的蘇追反應過來,他走近了兩步,聲音更低:「待鶴唳康復,你可以打回來,但若動刀,我以為不可,」他頓了頓,解釋道,「於你有性命之憂。」
這一番話信息量有點大,蘇追反應了一會兒,忽略了男人對於實力差距近乎傷害他自尊的精確詮釋,只是瞪大眼啊了一聲:「是你?!你為何?!你要殺鶴唳嗎?又為何幫我!」
「我不殺鶴唳,我為救她而來。」男人道,「欲殺她之人今晨已遁走,」他說著,攏了攏鶴唳的頭,讓她靠近自己懷裡,「日後清理亦不遲。」
「清理……」蘇追莫名的就抓住了重點,他緩緩的放下刀,還是緊張的看著男人,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相信這個男人,否則他也沒別的辦法,只能佯裝冷靜,收了刀直起身子,「所以說,鶴唳讓我放的東西,是給你看的?」他忽然覺得腦子一緊,「等下,若你早就來了,又為何……咦?」
他又不傻,自然發現其中違和之處:「你為何不早點來,直接問我要東西?」
「規矩而已。」男人一句話帶過。
蘇追竟然瞬間被說服了,鶴唳那麼神秘的,她的夥伴怎麼奇怪都有可能啊!他立刻換了關心的重點:「那,那你打算怎麼救她?」
「找醫者,找藥草。」男人又往前,「耽誤不得了。」
說著這話時,他的神情語氣終於有些凝重了,不再理會蘇追,大步往前走去。
蘇追猶豫了一下,朝雙胞胎招招手,先掩了掩嘴,隨後做了個回去的姿勢,待雙胞胎不情不願一步三回頭的往屋裡去了,他便轉身,跟在了男人後面,有些不甘心卻又有點小高興。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鶴唳能活下去了,追殺她的人走了,她又多了個厲害的幫手,多好啊。
多好……
他的心情又驀地低落下來,想了想,還是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花束,撫了撫落地時被壓到的野花。
就算沒自己什麼事了,至少,至少還可以給她送束花嘛。
反正,一看這個男人,就不像是那麼有情-趣的,哼!
「對了,我名蘇追,你怎麼稱呼?」
男人正大步前行,聞言頓了一頓,竟然抱著鶴唳轉身,很是認真的直視著他,嚴肅道:「我名青山。」
沒了追殺者的陰影,三人直接就找到了道觀的人,請他們救助鶴唳。
不管是信什麼,出家人終歸善良得多,他們一看奄奄一息的鶴唳,立刻將她引到善醫的人那兒,青山和蘇追到了屋裡,一看到屋中的大爐子,頓時明白了。
這哪是善醫的,分明就是煉丹的。
蘇追心裡對煉丹的很是不待見,他行走市井,家學淵源,也算有點見識,現今流傳坊間的所謂丹藥,打著延年益壽的名號,實際大多卻都流入了花街柳巷,做了助興之用,雖然很受商賈權貴歡迎,可他心裡卻很抵觸。
到底年輕,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
「青山,這……」見青山毫無抵觸的將鶴唳放到房中唯一空著的榻上,他下意識的攔了一攔,望向那個爐子。
「不急。」青山安頓了鶴唳,環視四周,朝走過來的中年道士微微行禮,「可否借藥渣一看。」
這中年道士長相普通,除了綁著道士的髮髻外,一身粗衣白衫,面目黝黑,長相普通,比起仙風道骨的道士,更像是田間勞作的農民,聽到青山的請求,愣了一下,隨即瞭然,微笑著側了側身:「請。」
青山道謝,蹲下來抓了幾把糊成一坨的藥渣,又聞又看又捻,甚至還舔了舔,沉吟半晌,回頭又躬身:「是我失禮,內人之傷,有勞大人了。」
內人?!蘇追完全不想配合,他瞪大眼看看鶴唳,又看看青山,發現他面不改色,說得像真的一樣,心裡有點矛盾起來,這青山到底是不是好人,鶴唳明明是個未婚女子!他怎麼能就這麼自然的說得跟真的似的!
「我一個道士罷了,怎能稱大人。」道士連忙擺手,「叫我懷木便可。」
「有勞。」青山不再多說,默默的站在一邊,又道,「若有所需,但說無妨,我可隨時進山。」
「確實缺了一兩味。」懷木摸著鬍子,「如你識得藥材,待我列個單子,交與你便可。」
青山頷首,饒有興緻的看懷木研磨揮毫,轉眼就列了一個單子出來,可在拿到單子的一瞬間,他卻僵了一下,轉頭對蘇追親切道:「可否同去?」
「啊?哦!」蘇追懵懵懂懂跟上,卻有些不放心,「你就這麼放心那個道士?」
「他所煉之葯多是治療傷寒或跌打損傷的功效,並非煉長生丹的方士。」青山耐心解釋。
「你憑藥渣就看得出來?」
「然也。」
「……那,那你還要我一起去?」蘇追想不通,「那道士沒寫很多葯啊,而且我就認得字,卻不認得藥草。」
「你認得字,我認得藥草。」青山隱晦道,「足矣。」
「哦。」蘇追下意識的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大驚,「所以,青山,你竟然不識字嗎!?」
這回青山就沒那麼懂禮貌了,埋頭往前走去。
徒留蘇追興奮的不斷追問:「是不是啊!你居然不識字啊?我都識得啊!你是笨嗎?少年時太窮嗎?」
青山:「……」
再叨叨!我掏篆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