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玲瓏少年遇刁難（1）
近日來，桃月委實忙碌了些。
除了要為百裏晟施針用藥，還要抽出時間被百裏府各色人等圍觀。
百裏晟雖然有意在府中公布她身世，卻未能遂願。一來由於他臥病在床，說話都費工夫；二來無論是百裏雲桑還是桃月本身，對此舉都不表示讚同。百裏雲桑更是使出渾身解數，將自家老爹的這個念頭及時扼殺在了搖籃中。
出於權宜之計，則向府上宣布，喚作沈桃月的少年是百裏家遠房親戚，想在此暫住幾日。
可這百裏家的人卻擺明了一副“客從遠方來，沒有苦情就有奸情”的懷疑心態，好似非要上她這裏確認確認，才對的起自己那顆八卦玲瓏心。
何況，自家公子二十年來都不曾跟姑娘產生緋聞，就連通房丫頭都被當成了普通丫頭使喚，如今不聲不響地將差點害自家老爹一命嗚呼的少年留在府中，這，自然要惹人猜疑。
其實這倒還不打緊，打緊的是那少年實在是生的標致了些，一傳十十傳百，到了最後就連廚房裏燒火的丫頭，都要想方設法來瞧上一瞧。
不瞧還不打緊，瞧了以後，卻惹一些姑娘害上了相思，說起來，還真是孽緣。
桃月掰著指頭粗略算了算，從昨天開始，拐彎抹角說要將自己許給她為妻的姑娘，約莫已經可以開家染坊了。
她私心倒是不想辜負姑娘們的一片情懷，隻是怕姑娘們知道自己其實也是個姑娘之後，再想不開，姑娘們若想不開，再做出些傻事，那麽自己就成了謀害人性命的罪人，將來同師父地下相遇，師父一定饒不了她。
因著這個緣由，喚作桃月的小姑娘蹲坐在煎藥的爐子前，一邊拿把大蒲扇扇風，一邊認真地苦惱著——要不要將藥爐上的炭灰刮下來抹臉上試試呢？
此刻的她，身著一襲出塵的白衣，正蹲坐在一棵桂樹下支著爐子熬藥。
樹下除了藥爐，還置一檀木案，案上擺了套紫砂茶具，還有幾盤小點心——這藥一熬起來便要三個時辰，對於火候的控製不能有絲毫差池，雖說有府上丫鬟可以差使，卻又怕不懂藥理之人萬一疏漏，便也隻得自己片刻不離地守著。
正沒邊沒際地胡思亂想著，就聽見“啪啪啪”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抬頭一望，就見原本是百裏雲桑院裏的小丫頭雙兒一溜小跑到了跟前，急急道：“來了來了，朝這裏來了。”
雙兒這丫頭就是傳說中被當成普通下人使喚的通房丫頭，人倒是機靈，就是說起話來常常顛三倒四，沒有重點，桃月一邊放下蒲扇，站起來為她倒一口水，一邊笑眯眯問她：“雙兒，是誰來了？”
小丫頭接過茶急急地一飲而盡，脫口道：“小姐來了！”
桃月疑惑：“哪位小姐？”話剛問出口，就已有了頭緒。
百裏家三個姑娘，大姑娘即日入宮，因著大婚前的規矩，自然不會隨意走動；二姑娘嘛，雖說去年出嫁，可前些日子突然休了丈夫跑回娘家躲著，如今估計正上著火，在佛堂抄經呢，哪裏顧得上旁的事；這麽說來，人又閑，又極愛管事的，怕也隻有傳說中的三姑娘……
果然，小丫頭眉毛一擰，有些不滿地道：“還能有誰啊，混世魔王三小姐唄！”說完之後忙回過頭去，確認人還沒到跟前，立馬鬆了口氣，湊到桃月近前道，“三小姐人雖然長的美，可是性子苛刻，我們都怕她。她來了，準沒有好事。”末了又討好般補一句，“阿月，你要當心順著她，她可最受老爺的寵了……”
小丫頭跟著桃月兩天，儼然已經同她一個陣營，此刻便拿昵稱親切地喚她為阿月。
桃月看她極為忌憚這位三小姐，又似真心擔心自己出岔子，便笑著安撫：“你放心，沒事的。”
說著，順手摘去飄落她額前的一片桂花。
無視小丫頭逐漸漲紅的臉，暗暗想道，轉眼就到桂花飄香的季節了，師父諸多香味裏最喜桂香，可玉門關外，又實在養不出這樣好的桂樹。
剛生了這樣的念頭，就聽見一個脆生生的嗓子這般道：“本小姐聽說，哥哥他最近善心大發，收留了個無家可歸的人，至於是個什麽樣的人，倒是惹人好奇……”
桃月的目光越過雙兒的肩頭，便看到一個滿身綾羅的少女，在一幫丫鬟的簇擁下朝這邊走來。
那少女目光淩厲，刀子一般。桃月的心不由得一動，卻坦然望回去。
方才聽雙兒那麽一說，便大體知道將要來的是個什麽樣的姑娘。最驕縱嗎？有意思。
那少女也迎上桃月的目光，頭也不回，問身畔的奴婢：“就是他嗎？”
雙兒忙垂下頭行了個禮，不忘扯一下桃月的衣袖，示意她也該謙謹一點。
可桃月忙著打量麵前的人，哪裏顧得上行禮，再說，他是客，哪有客人先問主人安的。
這位三小姐果然如傳說中所言，生了張令人過目不忘的美人臉。
長眉鳳目，鼻高唇薄，雲發烏黑，梳了個時興的雙髻，上麵還斜插一支漆雕花的黑檀木簪。桃月原本並不是挑剔的人，看著麵前的人卻覺得，美則美矣，卻又好似缺點什麽。
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不是缺點什麽，而是多了點什麽。
原本該是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的，卻偏偏描了眉點了唇，便多出一些庸俗氣來，隻是這些庸俗氣，又實在掩蓋不了少女的美，如此一來，便有一些矛盾。
“生的是挺好看，可惜這個身板……”少女卻率先品評起了她來，“細皮嫩肉的，哪裏像個男子？”說這話時臉上掛著輕微的譏諷——不愧是百裏雲桑的妹子，就連麵部表情都學的很到位。
“哦，我差點忘了，若是太有男子氣概，又怎麽能惹起同是男子哥哥的憐惜？說到底，還是靠著這副皮囊……”
說著，意味深長地笑一笑，她身邊的丫鬟們聽了話，也都掩口輕笑。
雙兒垂著頭猛翻白眼，看三小姐這架勢，明顯是過來尋事的。三小姐方才這話擺明了是罵阿月是個吃白飯的小白臉，是依附權貴的麵首，可公子不也說了，阿月是百裏家的遠親，並不像府上人猜測的那般，三小姐說這樣的話，委實有些過分。
就像雙兒想的那樣，要換做旁人，怕是早生氣了，桃月卻一副絲毫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淡淡開口：“這位小姐怕是誤會了，收留我的，雖說是百裏公子，可到底也是百裏前輩的授意……”頓了頓道，“我想，百裏前輩大約不至於因我皮囊，便指示百裏公子對我任意接濟，而百裏公子，是否那般膚淺之人，我這個外人，卻並不好說。”
百裏雲姍被這一席話說的麵皮一陣紅，一陣白，又將麵前的少年打量一眼，眯了眯眼冷笑道：“你倒是個會說話的。”又問，“你可知道本小姐是誰，見了本小姐怎麽不行禮？”
桃月坦然答：“小姐芳名在下自然不知，還請小姐賜教。”又補道，“在下連小姐的芳名都不知，怎敢貿然行禮，正如小姐所見，在下在百裏家是客，不知主人身份便擅自回禮，若是因此失了禮數，那才是衝撞了。”
百裏雲姍身子不由得一抖，麵上表情早變幻不定。
這沈桃月口口聲聲說怕失了禮節，實際上卻在拐彎抹角說她百裏雲姍不知規矩，按道理講，見客需先自報家門，可她這個人，從小到大向來都隻有別人低頭聽她訓話的份，哪裏聽得來旁人的指責，這個沈桃月，好大的膽子！
她身畔伺候的丫鬟見狀，立刻跳出來尖聲道：“這是我家三小姐，你現在知道了，還不過來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