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紅顏命喪賊人手
原以為到百裏晟房中，免不了又要對自己女扮男裝之事解釋解釋，誰料百裏晟卻無比淡定地將她打量著，眼底有濃墨重彩。
良久，才聽他有些欣慰地評價道：“好，好。這模樣，本就該是個女孩兒。”
桃月微微垂目，道：“前輩早知道我是女兒身吧。”
百裏晟原笑得和藹，為這話麵皮一僵，想起當年沈清儀的聰穎，無奈地交了底道：“為父這半生也見過不少人，識人看相，又怎漏得掉自己骨肉？”
說完將她喚至床邊，伸手給她搭脈。
房中的紫檀香爐裏點著安神香，淡薄的味道浮浮沉沉。百裏雲桑負手立在一邊，心思有些不在當下。
喚作桃月的姑娘醫術高超，這幾日他是見識過的，要不然百裏晟的病，也不會好的這麽快。就連宮中禦醫，都不曾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將病情控製的這麽好。
可是，他卻沒有辦法信任她。
無論如何，她的來曆蹊蹺，目的亦不甚明晰。他無法像百裏晟那樣，無憑無據地隻靠直覺便認定了她……其實如此想想，他其實也算作無憑無據便不願意認她。
他根本不願意認定，她是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子。而若將這一心思深究的話，他便發現，他不想她跟百裏家扯上任何一點關係。
“前輩脈相平穩，隻是有一些氣虛，平日注意一下飲食，不必服什麽補藥，將養個十天半月，便可下床了。”
桃月說著，提筆寫了幾個食療的方子，落在紙麵上的字規矩工整，不事張揚，、卻略帶了些灑脫之氣。
百裏晟點點頭，瞧著她的字讚道：“卻不知你還寫得一手好字。”又有些傷感地問道，“不知教你字的，是你娘親，還是你師父？”
桃月將筆搭好，抬起頭道，“我自有記憶以來，便同師父相依為命，字自然是師父教的。”
百裏晟的麵上不由得浮現傷感之色，“難為你自幼喪母。”又問道，“說起來，為父還不知你師從何門，可有吃過苦頭，你的這位師父，又是何方高人？”
桃月輕描淡寫應道：“我師父並沒有那麽有名氣，前輩想必是不知道的。至於有沒有吃過苦頭……我隻曉得，無論是師父還是我，都早已不將苦頭當成苦頭。”
這句話聽得百裏晟更有些心酸。說難聽一點，當年是他拋妻棄女，如今女兒找上門來，他自然該加倍地補償她。可惜的是，他想補償，她卻不願意接受他的補償。
“桃月，是不是有些話，你不願意說給爹聽？”
“沒有的事。隻是有些舊事，我不願意提罷了。”
“可是……”
百裏雲桑在這時有些生硬地開口，“爹，她此刻既不想提，由她便是。你大病初愈，也不宜多操閑心。”不待百裏晟說什麽，便轉了話題，“爹難道忘記了，再有幾日，長姐便要入宮侍君。”
百裏晟神色一動，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這幾日，雲嫣可還是那般狀態？”
百裏雲桑點頭，確認了他的疑問：“整日關在房中，飯食也不怎麽動。”
百裏晟沉默片刻，語調聽不出喜樂：“讓雲嫣再忍忍。”又自言自語般道，“也快了……”
這句話意義不明，不知是婚期快了，還是別的什麽快了。
六日之後，桃月方知道，百裏晟口中的“快了”，究竟是什麽意思。
江陵百裏家長女百裏雲嫣入宮那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江陵距帝都端陽兩千餘裏，可送親的車隊行出江陵不到百裏，便遇上了劫匪。
說起來，江陵北部地勢複雜，山高水險，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窮山惡水，便養出了許多草寇。
這些草寇都是亡命徒，劫財的有，劫色的也不少。隻不過，這次出來作惡的，就連聖上妃嬪的轎子都敢劫，證明他們要麽是膽子夠肥，要麽就是眼神不好——沒有看到那迎風飄揚的“姬”字。
這個姬字，便是大滎的國姓。
當時，百裏晟以身體不適為由，讓愛子百裏雲桑代替自己擔了送親的大梁。提起百裏雲桑鮮衣怒馬束錦裝的樣子，如今的桃月都還能在頭腦中描個輪廓。不得不承認，這位公子哥兒盛裝打扮起來，更加貴氣逼人。
這些都暫且不提。需要提的是，新娘的轎子被人劫了的消息傳到端陽去以後，聖上震怒，下令舉國追緝劫匪的同時，不忘降罪於百裏家。
百裏雲桑頭上，便順理成章地落了個護送不力的罪名。
隻是這百裏家的家主百裏晟怎麽說也是皇親國戚，罪名有了，具體到量刑上便有些馬虎。從結果上來看，百裏雲桑隻在大殿上受了聖上一頓罵，隨即便帶著聖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一席口諭，回到江陵做尋人的部署。
不得不說，百裏家的行動力是驚人的。十日之後，便當真找回了百裏雲嫣的屍體。同時，還鎖定了劫匪的身份——江北一帶最大的匪幫青雲幫，常年盤踞在青雲山一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青雲幫同江北的鹽幫暗中早有勾結，而此次搶親，便是出於鹽幫二幫主萬恒的授意。
據說這個二幫主是個色胚，對百裏家長女百裏雲嫣一見傾心，去年就曾上門求過親，結果被百裏晟很不給麵子地拒絕掉了。自那以後，此人便利用鹽幫勢力，處處對百裏家刁難。
卻沒有想到，他的執念竟如此之深，竟到了不惜同朝廷撕破臉為敵的地步。
而此次事件的結果，自然以剿滅青雲幫，誅殺萬恒收了圓滿的尾。
喪事辦完的那日，桃月追著百裏雲桑離席，身著白色孝服的百裏雲桑顯得瘦了一圈，靠著欄杆遠望一輪明月。
“百裏公子在想什麽？”桃月側著身子望他側顏，漫不經心問道。
百裏雲桑似是沒有聽到，也不答她。
她笑笑接著道：“青雲幫無惡不作多年，此次能夠誅滅此幫，委實算是解決了困擾百姓的大問題。至於鹽幫，當家的明明是個草包，卻逍遙於朝廷控製外多年，想來作為二當家的萬恒，在背後出了不少力。”頓了頓接著道，“如今萬恒伏誅，這鹽幫收歸朝廷，怕是指日可待。”
百裏雲桑眉頭微動：“你找我說這些，是何用意？”
桃月扯起嘴角，笑得無辜：“百裏公子多慮，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眯了眯眼又道，“若說有什麽用意，我不過是覺得，此事無論是對百裏家而言，還是對朝廷而言，都沒有什麽可惜的——隻可惜了大小姐一人紅顏命薄。”
命薄的真的是百裏雲嫣嗎？據說那萬恒雖是個風流種，可為人卻有情有義，這些年雖然負了許許多多姑娘，卻少有姑娘怨恨於他。又聽說他為人仗義，多行接濟之事，又怎會同青雲幫這一匪幫有勾結？
不理會百裏雲桑漸漸冷凝起來的眼神，捂住嘴打個哈欠，懶洋洋道：“我回房睡了，夜深露重，公子小心風寒。”
百裏雲桑望著那遠去的背影，眼神凝結起來又化開，“這些，你是何時發現的呢……”
百裏晟的聲音卻忽然在背後響起：“雲桑，你怕了嗎。”
他驚異地轉頭：“爹？”
百裏晟走到欄杆前站好。男子雖已年過中年，可身姿挺拔，眉目硬朗，寬袍大袖的模樣，凜凜然帶一些傲然的風骨。
中年男子望著月亮，道：“這世上的姑娘要麽太笨，要麽太聰明。而太聰明的姑娘，總有一些教人不曉得怎麽靠近。”
眉間落一層月光似有一些涼。
“爹這話是……”百裏雲桑不動聲色地蹙起眉頭。
似是有什麽深意的一席話，卻隻得來個不置可否的回答：“你還年輕，等到了爹這個年紀，就會懂的。”
不待追問，就聽做爹的又道：“夜深露重，回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