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自那日承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后,雲容便一直耐心地教承景說話。但承景根本不會,對他來說能不能說話似乎一點都不重要,不管雲容多麼苦口婆心地教他,他也毫不放在心上。反倒是「雲容」這兩個字說的越來越流利了。
雲容也拿他頗沒辦法,他總不可能教訓承景,可他不擺出點嚴厲來,承景便會一直胡鬧。
好吧,有時就算他嚴厲也沒有用。
雲容推了推抱著自己蹭啊蹭的承景,「撒嬌也沒有用,如果你今天不把我教你的話學會,我是不會跟你說話的。」
承景聞言連忙看了雲容一眼,見他一臉嚴肅目視前方的樣子皺了皺眉,然後一把將雲容撲到床上,在他的頸窩處吻了吻。
雲容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沒忍住摸了摸承景的頭髮。承景便似得到鼓勵一般,立刻賣力地把雲容裸|露在外的皮膚親了個遍,連手指尖都沒放過。
「你啊。」雲容抱住承景拍著他的後背,似是認命地道,「或許是我不該強迫你,你少了魂魄不會講話本來便是尋常之事。又怎麼能祈求你和原來一樣呢?」
他這麼說又忍不住想起十世生死圖中的承景,想要走完十世生死圖需要十年,眼下已經過了一年,他是否順利到達了第二世呢?
想著想著,雲容忽然坐起身,「承景,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承景茫然地抬起頭,還不明白雲容怎麼忽然就走了,緊接著便看見他從抽屜中拿出一個雕著翠柳黃鸝的紅木匣子來。
「這東西一早便應屬於你,現在才交由你手上反倒是有些晚了。」他打開匣子,遞到承景面前,一隻泛著淡淡光芒的手套靜靜躺在匣子中,正是雲容的龍鱗製成的龍鱗手套。
這手套似是鱗片製成,一看便知堅硬無比,可摸上去又十分柔軟。承景把手套抓在手中時,心中的某處驀地一動,那種感覺仿似血脈相連,彷彿這手套本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十分熟悉。
對,就像雲容。
就像彷彿和他有著某種牽連的雲容。
雲容見他獃獃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喜歡嗎?」
承景重重地點了下頭,指著手套又指了指雲容,認真地念道,「雲容。」
雲容心頭湧上一股酸澀,笑容卻格外溫柔,「謝謝。」
只是這一幕卻盡數落入了門外的孟游眼中。
孟游一直不懂,雲容既然不喜自己,為什麼既沒有把他關起來,也沒有下令把他趕走?
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因為雲容想讓他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插入那兩人之間!什麼「祝你得償所願」,分明便是最惡毒不過的詛咒!
孟游回到房間,想起剛剛那兩人蜜裡調油的模樣狠狠地一拳砸向牆壁。
他本以為承景變成傻子就不是自己的對手了,可現在看來承景成了傻子,反倒是方便了一直求而不得的雲容!都已經神志不清了,還送他法寶有什麼用!
孟游閉上眼,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雲容送給承景的那個木匣。那紅盒子看上去十分眼熟,還有上面雕刻的花紋都好似在哪裡見過。
孟游突然靈光一現,那盒子不就是當年雲容宴請九大宗門時本打算送給自己的禮物嗎?
孟游當時注意力都在雲容身上,根本沒去想雲容當日的所作所為,可事後總有人跟他提起,他便好奇起來。
那禮物與他的冰心石比起來,哪個更加貴重?雲容又為什麼要把送到自己手中的東西拿走,換了一顆冰心石來?想著想著便難免會不知足。今日一看那手套金光環繞,材質非凡,分明是不俗之物!
耳邊又想起剛剛雲容對承景說的話——
「這東西一早便應屬於你,現在才交由你手上反倒是有些晚了。」
原來!那禮物本就是準備給承景的,只因當日承景並未出席,才便宜了自己。而雲容最後關頭突然反悔,這禮物的貴賤之分一眼便明!
孟游咬牙切齒,面部猙獰可怖。半響竟僵硬地笑出聲來,「大師兄,你可別怪我,那本來就是屬於師弟我的東西!」
*
雲容是被疼醒的,他本在睡夢中,一陣鑽心般的疼痛忽然襲來,他猛地睜開眼竟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一股無法言語的痛苦伴隨著彷彿能將人淹沒的思念之情,順著連接心臟的道侶契約傳來,這是自承景進入十世生死圖后第一次開啟心境。
那無盡的思念和痛苦折磨就像環繞的魔咒將雲容緊緊鎖住,大腦轟鳴,腦海中儘是那句環繞不息的話——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但很快這種感覺便驟然消失,心境突然關閉,四周一時靜得針落有聲。
雲容猛地坐起身,雙目盯著門口瞪得如銅鈴。
承景是個極其能忍耐的人,他既下定決心關閉了心境,非到萬不得已就絕不會開啟。不僅因為他不想讓雲容擔心,更是因為心境相通連那種痛苦都會盡數傳來,承景是絕不會想傷害他一絲一毫的,所以他定是實在熬不住了,才想看來自己一眼。
雲容的心砰砰直跳,想到這他再也忍不住地跳下床,一旁的承景驚醒見他要走,慌忙拉住他叫道,「雲容!」
雲容卻根本聽不進去,他現在一顆心全在生死圖中的承景身上,片刻都耽擱不了,他必須要去御仙門看看,否則便坐立難安!
雲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呆在這等我回來。」
承景哪會放他走?他抓得更緊了,緊張地搖著頭。
雲容心急如焚,聲音拔高了幾分,「你再攔著我,我要生氣了。」
承景一震鬆開手,雲容慌忙之中未察覺到承景的異樣,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承景獃獃地站在門口,仿似一個無辜被丟棄的孩子,只是盯著雲容離開的方向不知所措。
雲容從來沒有跟他發過脾氣,他總是很耐心很溫柔的樣子,他笑起來便像和煦的陽光,他不笑的時候也是眉目含情。
是不是因為自己不肯跟他學說話,所以他扔下自己了?
承景站了許久,最後便就地坐了下來。他雙目緊盯著雲容離開的方向,眨也不眨,一坐便是三日。
魔宗的人都知道自家尊主連夜離開了,可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卻無人得知。左含思曾想從承景口中探探消息,可承景就像一塊石頭一樣,連動都不肯動。
左含思無法,只得加強魔宗的戒備。雲容離開,魔宗外有九大宗門按兵不動,內有俘虜虎視眈眈,左含思□□乏術,到底還是出了亂子。
這日鴻雁門的俘虜突然暴動,而地牢中鎖住袁恆的捆仙索不知被誰破壞,鴻雁門弟子一路殺出西門,打得魔宗措手不及。
左含思緊急調動了魔宗各殿的守衛人員,連魔鸞殿的守門弟子也全部跑去鎮壓,承景還兀自坐在門口等雲容回來。雲容讓他呆在這,他一定會回來找自己的。雲容從來不會發脾氣的,那天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如果雲容回來了,自己這次一定認真跟他學說話,不再惹他不開心了。
「大師兄。」孟游從門外緩緩走來,魔鸞殿的弟子大部分都去鎮壓俘虜了,僅存的幾名看門弟子並不是他的對手。
孟游面上帶笑,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真誠親切,「你是在找雲尊主嗎?我剛剛看到他在……」
孟游話未說完就見承景忽然怒吼一聲,伸出利爪猛地朝他刺去。孟游驚魂未定,卻見承景雙目血紅又立刻衝上來,這次竟一把扯壞了他的褲子!
孟游一向注重儀錶,頓時怒極,一連朝身後劈去三道束縛咒,竟有一道打中了承景。
承景一隻腳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目光卻格外兇惡狠毒,彷彿一匹蓄勢待發的狼。
承景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他並不認識這人,可剛剛對方一說話,自己心中便陡然升起一陣鑽心蝕骨般的恨意,腦海中彷彿有一個聲音不斷怒喊,殺了他!殺了他!
承景雖然沒了記憶,卻知自己的本能不會有錯,就好像他睜開眼看見雲容便止不住地想親近,而他剛剛看見孟游,就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承景攥緊雙拳咬著牙關,猛然施力,孟游眼睜睜地看見承景把自己打去的束縛咒給掙斷了!但他很快便冷靜下來,左右也是要引承景離開的,現在他追著自己,剛好省去口舌。
想到這,孟游轉身便跑,承景不能御劍,他也便不御劍,刻意放慢速度始終在承景的視線內。
出了魔鸞殿,外面到處都是廝殺聲,這裡畢竟是魔宗,鴻雁門的俘虜臨時暴動又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已經有很多人漸漸被擒住了。
孟游眼尖地在人群中找到袁恆,高聲喊道,「袁前輩!救我!」
袁恆轉過頭,孟游剛好抓住他的手臂,他看見遠遠追來的承景問道,「怎麼回事?」
「不知道,」孟游連連搖頭,樣子極為委屈,「我見魔宗動亂,怕師兄有危險便去找他,可師兄不知怎的突然對我出手。」
「你是不是傻!」袁恆大罵,「他已經不是你師兄了!」
孟游眼中閃過一抹哀傷,接著便要推袁恆走,「前輩別管我了,快走吧!不然魔宗的人就要追上來了!」
袁恆看了眼四周,鴻雁門的弟子漸漸抵擋不住,好不容易殺出的血路也要被堵上了。該死的魔修!他心中大怒,又見承景沖了上來,便一把推開孟游與承景打了起來。
孟游踉蹌兩步,微微勾起嘴角。承景現在的靈力雖然不比從前,可若拼起來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到時候雲容回來了,他恐怕就要命喪當場了。
可袁恆不一樣,他好歹也有元嬰後期,剛好可以對付承景,而且他也有這麼做的動機。
眼見著魔宗的人又要圍上來,袁恆且戰且退,最後抓起孟游一躍飛出城牆。承景緊隨其後,跟著追了出去。
承景此時修為大跌又不懂戰略,根本不是袁恆的對手,可是他手中有雲容送的龍鱗手套,那手套不僅刀槍不入,還鋒利無比,竟生生將袁恆甩來的混元鎖扯斷了。
孟游看得清楚,眸中漸露貪婪之色,那龍鱗手套果然是個寶貝,比當初送與他的冰心石好上千倍萬倍!那本是他的,他一定要得到手!
袁恆見武器被毀,又是心疼又是惱怒,頓時用上十成功力舉起段成兩截的混元鎖狠狠地抽在了承景的頭上。
這一擊來得太猛,若是普通人恐怕會命喪當場,承景也被打趴在地。袁恆咒罵一聲,又要打,孟游連忙衝過去阻止。
「袁前輩!不要!」
袁恆不可置信地道,「他與魔宗勾結,暗害了我九大宗門多少弟子?你竟然還攔著!」
孟游低下頭隱忍道,「可他畢竟曾是我師兄,看著我長大……」
袁恆大怒,「婦人之仁!」
孟游忙道,「這是我的原則!魔宗的人就要追來了,前輩還是快走吧!若是雲容回來知道你對師兄動手,那鴻雁門就徹底完了!」
「鴻雁門已經完了!」袁恆瞪著血目,似是非要殺了承景不可。
孟游又擋在前,「袁老門主與我父親向來交好,前輩去找父親,他定會幫你!有神劍宗在,雲尊主也不會輕易動手。」
袁恆到底捨不得鴻雁門的千年基業,他猶豫了一瞬便轉身離開,與逃出來的弟子們匯合去了。
孟游站在原地,許久才漸漸扯開笑臉。
承景眼見著孟游在他面前蹲下,抬起他的手,溫和笑道,「師兄,你失憶了一定很痛苦吧?師弟幫你一一想起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