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2
煙波庄享譽京城,常有王公貴族駕臨,金城公主進門時,自有人妥帖迎候,恭敬送入暖閣。
隋麗華進門,面上怒色稍有收斂,依命入座。
公主府的家僕自來斟茶,金城公主將手爐擱下,款款道:「今日隋二姑娘是獨自去賞梅了?」
「是跟了定王殿下和王妃出城賞梅。」隋麗華恭敬回答。
金城公主一笑,示意家僕將果脯挪向隋麗華,唇邊噙著笑意,「兩年未見,怎麼隋二姑娘反倒拘謹起來?我還記得你幼時入宮,常去我宮裡坐,去南郡之前也曾與我同游賞春,這兩年沒來往,回京后也沒多見面,難不成是在生分?」
——在定王去墨城之前,金城公主還會偶爾去謹妃宮中走走,跟隋麗華也有過些來往。至後來崔恆違令屠城,金城公主又以他為駙馬,開府另居之後,兩人來往便極少了。隋麗華雖很喜歡跟這位尊貴公主來往,奈何有隋夫人的告誡壓著,更知定王不喜崔恆,便漸漸斷了來往。
如今金城公主提及舊事,隋麗華忙道:「殿下言重了。回城后聽聞謹妃娘娘病了,便常陪伴著她,未能去拜望公主,是我失禮。今日原本是去拜定王殿下,聽他要和王妃去看梅花,就跟著去了。」她的眉目間已然添了笑意,「城外梅花陸續開了,公主若是事忙,我去折梅送給公主可好?」
金城公主就勢說好,又道:「兩年未見,隋二姑娘確實越來越好看了。南郡人傑地靈,可相中了什麼俊才?」
話題陡轉,隋麗華面上微紅,「公主又打趣我。」
「不是我要打趣,是這事確實不能再耽擱。上回入宮,母后還跟父皇提及,說隋將軍在邊疆駐守,顧不上京城中的事。還想請父皇做主,給你尋個好親事。如今朝政忙,進了臘月閑下來,父皇怕就要留心了。」金城公主斜靠椅中,抬眼笑望,「你可以中意的人?若有,我跟父皇說說,正好成全。」
隋麗華眼底浮現訝色,「殿下是說真的?」
金城公主只將她望著,輕輕頷首。
隋麗華雙手卻漸漸在袖中握起。
十六歲確實不小了,到明年十七,定親的事更加耽擱不得。皇上若當真要賜婚,必也是從京城的功勛子弟中挑選個合適的給她,可那些人,如何比得上他?然而若耽擱下去,真叫皇上選了旁人,那便難以挽回。
隋麗華五指緊扣袖口,眼底難掩慌亂。
*
隔日,阿殷同定王入宮探望謹妃,還未出宮門,定王又被永初帝召走。原來這幾日天寒雪降,南邊有些地方雪寒成災,因官府救事不力,鬧出些事情,永初帝便派了定王親自去巡查賑災。
這一走,來回至少也要半個多月的時間。
到了臘月初謹妃封貴妃時,定王還未歸來。
卻就在這時,北邊傳來消息,說東襄突然揮兵二十萬南下,分兩路襲來,西側直取北庭都護府,東側襲向泰州都護府,勢如虎狼。自數年前墨城之戰,雙方各有折損,息戰養兵,這幾年雖然邊防常有小股戰事,卻未起過大的兵戈。如今東襄揮師南下,立時朝野震動。
阿殷雖居於王府,卻因定王臨走有命,每日都要去書房,聽些要緊事宜。這消息遞來時,阿殷正跟常荀談論代王一黨傾塌后朝堂上的人事變動,聞得此信,兩人均是色變。
常荀甚至騰的站起身來,「可知東襄為何出兵?」
「急報的信中只說對方南下,也不知原因。消息已報至御前,皇上召了太子和諸位宰相商議,並沒有旁的消息傳出來。」曹長史面色沉肅,雖是坐在椅中,卻緊繃身體,似是隨時能彈起來。
阿殷亦皺眉道:「東襄數年沒有動靜,突然出兵,必有緣由——難道是為代王的事?」
「應當與此有關。只是宮裡消息封鎖嚴密,皇上雖在查處,卻還未下定論。東襄在此時出兵,著實蹊蹺。」常荀眉頭愈皺愈深,「我再派人出去探查,驛站的消息未必夠用,北邊情形如何,不能只聽朝堂遞來的消息。」說罷,看向阿殷,徵詢她的意見。
阿殷亦知此事蹊蹺,便道:「消息自然越快越好。邊疆起戰事,朝中必要派將前往,也得盯著。煩勞曹長史費心。」她的目光落在迎面牆壁的勁弓上,眼前乍然浮現定王黑袍彎弓的姿態。定王在時,她即便身在虎穴,也無所畏懼,而今他不在,她心裡終究覺得不踏實,斷然道:「此事立即稟明殿下,請他儘早回京。」
「我這就去安排!」常荀立時起身,同曹長史告辭而出。
阿殷依舊坐在書房中,心中疑竇叢生。
憑她的記憶,東襄揮兵南下本該是在兩年之後。彼時定王被太子和皇后聯手所害,失了聖心,各處奔波,故未能深挖出京城藏著的隱患。代王潛藏許久,南北消息連同,在他逼宮篡位之前數月,東襄就已揮兵南下,令邊關軍情告急。永初帝調動兵馬糧草支援,因東襄來勢兇猛步步逼近,被迫將得力大將悉數派出應對,以致代王發難時,京中無人可用。
父親當時還在金匱,調往泰州迎戰時喪生,那場持續數月的大戰,令深處京城閨中的阿殷都覺得心驚——
據說當時北庭將士死守,尚且能將東襄重兵阻在關外,泰州守將卻在守城時喪生,因防備不足,被東襄攻破防線,由東側包抄過去,北庭懸危。
彼時的揮師南下,是為方便代王行事。當時京城生亂,東襄必也趁機奪了許多城池。
這回呢?
代王早已被關入獄中查問,罪行深重,東襄這二十萬大軍即便插翅飛到京城,也救不了他的性命。代王在北邊的暗樁已被樊勝拔除大半,此時既無里應,東襄出兵,難道只是想趁朝堂上正動蕩,就中取利奪些城池?
只是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動手?
手上的消息太少,憑空猜度,委實無益。
阿殷到底坐不住,想了想,便將披風裹著,回住處取了樣東西,出門叫上蔡高帶人隨行,便欲往家中去尋父親。
還未至靜安巷,便見迎面有人縱馬走來,行色匆匆。
兩下里碰見,竟是高元驍。
自大悲寺那夜高元驍陰沉離去,阿殷便再未見過他,此刻照面,各自都有些不自在。
阿殷雖是王妃之身,今日出門卻未帶儀仗,金釵玉簪之下披風錦繡,腰間卻懸了多日未動的彎刀。加之戰事初起,攪亂平靜,她的眉目稍現凝重,昂然立於馬背,恢復了往日的颯然英姿。
高元驍拱手行禮,口稱王妃,阿殷將他神色打量,道:「高將軍。」
「王妃行色匆匆,難道是為北邊新遞來的消息?」高元驍在見到阿殷的那一剎,臉上的緊繃鬆了些許。他前晌在宮中當值,此時匆匆出來,在禁中的打扮未改,盔纓鎧甲俱全,端方的臉上帶了試探。
阿殷未做隱瞞,「高將軍料事如神。」
「想請不如偶遇——」高元驍瞧一眼後面的蔡高等人,緩緩道:「不如請王妃喝杯茶?」
阿殷稍作遲疑,便命蔡高等人等候片刻,朝高元驍道:「請。」
不遠處的街口,有輛馬車猛然停下,隋麗華挑起側簾,詫異的瞧著阿殷同高元驍步入茶樓,驀然心思一轉,吩咐人往那茶樓附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