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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柔見他如此震驚,曉得這手串一定是哪裡有些問題,只是她此刻尚未從驚懼中解脫,一時之間無法思考,只是掩面抽噎。


  此刻,連秋上也沉浸在震驚之中,他沒有再對她強逼,只是剝下顧柔那支手釧,失魂落魄地拿在手中,離開裡間。


  中夜,細雨連綿,連秋上立在窗前,掌心托著那對一模一樣的金絲玉手串,無法入眠。


  鑲嵌琉璃瓦的窗舷,明凈地倒映著他俊美絕色的臉,他看著自己的倒影,不知不覺,平添了數抹憂色。他想起白天顧柔容顏,嫵媚妖嬈,細細回想,果真能品味出同自己的一絲相似之處。


  生母的手串,在她手裡擁有完全吻合的一對,難道……她真的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驀然警醒,想起自己險些侵犯了親妹妹,痛悔之意湧上心頭。


  他又是驚,又是疑——顧柔的生母乃是薛氏,薛氏一直被困禁在藥王谷之中,他只知道有這麼個人,可是從未見過面;而如今薛氏已死,他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就這麼錯過了解救自己生母的機會?


  一絲無助掠過心間,他驀地咬緊牙關。這時,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有人進了屋。


  他的王妃同侍婢交談的聲音:「把燈滅了。」掌燈侍女依命退下。


  王妃輕手輕腳地來到他身邊,同他報告顧柔的情況:「進了一些流食,如今累得昏睡過去了。大夫說有風寒之兆。藥方都開好了,讓桃兒煎著,待她睡醒了便給她服下。」


  見連秋上無語緘默,王妃又柔聲安慰道:「只是受了驚,不礙的。兩幅葯下去便好,不必過慮。倒是王爺您,不能再這麼不吃不睡地熬著了,您要保重身體,雲南離不開您,還有妾身,也捨不得您這般辛勞……」


  連秋上背過身,深深吸氣,嘆道:「你知曉么,她有可能是我親妹子,我卻那般對待她,你教我日後如何面對她,又如何面對母親?」


  「王爺只是為了國家,立場不同,也是造化弄人,怨不得王爺。若她真是王爺的妹妹,親人重逢,倒是一樁幸事,只消將實情說與她聽,血濃於水,想必她終究會諒解。」


  王妃說著,搭上連秋上的手背,一陣溫暖之感從她掌心傳來,連秋上回身望去,只見她溫馴素凈的面龐流露出無限柔情,心中一軟,反手將她握住,叫了一聲:

  「菀菀。」


  ……


  窗外黑夜寂寂,顧柔耳邊,響起國師的聲音:


  【小柔,你睡了么,今日如何,可曾出什麼狀況。】


  時不時地,他都會詢問她的處境和狀態。然而,她卻無法言傳此刻的悲傷和恐慌,默然了一小會兒,擦乾眼淚,反問他道:【大宗師,咱們的軍隊備戰如何了,什麼時候能打過來。】


  【快了。小柔,你今天過得怎樣,他們有沒有對你施壓?】


  她猶豫道:【沒有。】


  他稍覺放心,然而又從那一絲短暫的停頓之中,察覺出什麼,感到陣陣不安。正要再問,忽然聽她問道:


  【大宗師,姚姨娘以前給過我一個金手串,那個物事有什麼特別么?】


  他一愣,顧柔這個時候提到姚氏,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什麼手串。】


  【姚姨娘給過我這個東西,方才連秋上原本想要……想要加害於我,可是見到此物,卻突然住了手,像是很受打擊的模樣。我猜想,是不是他認識這件東西,或者認識姚姨娘。】


  他腦子裡嗡地一響,果然,她還是遭遇到了危險!


  顧柔道:【大宗師,你別擔心,我瞧他手上還有一模一樣的一個,說不定他跟姚姨娘有些什麼交情,依此之故,會對我手下留情些。他已經走了,也沒再欺負過我。不過,就要求您趕緊捎一封信給姚姨娘,問問她這手串的來歷,說不定可以救我。】


  ……


  第二日,建伶城有朝廷軍派來的信使趕到,傳達了同雲南方面交換戰俘之意。


  國師拿出數名戰俘,指名要求換顧柔。都是朝廷俘虜雲南方面的幾位官職不低的武將,其中還有一位官員,乃是當地公族貴戚中極為顯赫的牟家,同別駕牟士昭有些沾親帶故,是一位遠房堂叔,於是牟士昭立即覲言,請求寧王連秋上答應這樁交換。


  連秋上自然不允,牟士昭急道:「王爺,先王在世時,我堂叔曾為他的牙門將,鞍前馬後忠心耿耿,雖然未曾立下什麼大功勞,但一直保護先王無恙,如今堂叔年邁,雖然不能再披掛上陣,但懇請王爺念及他昔日苦勞,將他換回。」


  連秋上藹聲道:「士昭,本王非無義之君,牟烈愛卿為先王護駕之功,本王一直銘記,並非因他年邁無法上陣,便對他產生遺棄之心。然而,交換戰俘之事,另有隱情。你們想想,那慕容情姦猾陰險之徒,怎會做這等無功買賣?他索要的那名戰俘,手中正掌握著鐵衣的秘方。」


  此言一出,朝堂上文武官員皆是吃驚。連秋上又道:「倘若本王當真將此人拱手放出去交換,令敵軍獲得鐵衣,那麼我軍被俘甚至被殺戮者,更加不計其數,本王心中雖然愛重牟愛卿,又怎能不顧大局,因私廢公?」


  他這麼一說,滿朝文武皆贊同,牟士昭無言以對,只得作罷。


  從朝堂上下來,朝廷派來的使者又來了兩位,仍是抱著交換戰俘的目的而來,只不過可以交換的名單上,人選不斷更新。連秋上一個也不看,只是嗆聲道:「一個女人值得這麼多人換,看來大有蹊蹺,回去告訴慕容情,不換,當真要換,讓他親自來換!」言罷丟下使者,冷笑而去。


  一天後,消息傳回國師這頭,他心急如焚,緊急召集將校商議,有意強攻建伶城,提前決戰。


  國師的想法,雖然情出顧柔,但卻也符合戰機。因著這兩日天氣轉晴、陽光普照,氣溫有所回升,孟章又跟當地部族借到了糧食,朝廷的軍隊足以撐過這一時。而連秋上的雲南軍隊,則遭遇了士氣上的動蕩。


  這件事,是從國師命石錫放回的那十五名鐵衣騎士開始。


  那十五人被選中成為鐵衣騎士,服下這等危險的藥物,等於已經被連秋上選中去送死。雖然,連秋上事先允諾過必當厚待他們的家眷,撫養他們的兒女,然而他們心中並非沒有遺憾。在被俘虜之後,這些人決然沒有想到,竟然會被朝廷的軍隊醫治好,並且放歸。


  如國師所料,這十五人回到建伶城后,連秋上大為吃驚,他心中明知已經失去這些人的心,但是他卻不能殺死這些對朝廷感恩的士兵,以免引起更多的軍心動搖。他只好命令刀祁將這些人給予厚賞,放歸故鄉。


  然而此事並未因此了解,反而在軍中不斷發酵。許多剛剛服下鐵衣的士兵見到朝廷軍擁有消除鐵衣毒性的醫治方法,紛紛離開建伶,投奔朝廷軍。一時間,雲南方面作戰能力最強的鐵衣部隊軍心浮動,連一個前軍侯都跑去國師那邊投誠了,於是編製大亂,逃跑人數不斷增長。


  持久戰一旦開始,最怕的一是糧草供應不及,二便是士氣低落。鐵衣部隊的混亂狀態如同瘟疫一般在雲南軍中蔓延開來,引發了不小的恐慌,一時間流言四起。


  消息傳到連秋上耳中,他怒火衝天,決意採納國尉刀羅雙的建議,在建伶以外的南部平原迎戰朝廷軍,借著地形優勢先打幾場勝仗,挽回士氣。


  而國師率領的朝廷軍隊,也正因為糧草的供給的壓力,尋求迅速開戰。於是雙方在南部平原交鋒了數回合,打了大大小小七場陣地戰。


  由於白鳥營斥候營傷員劇增,能夠派上用場的人數銳減,冷山便偶爾會親自上陣督戰。當戰鬥打響,朝廷軍作為進攻方,戰陣擺開,他便會在屬於白鳥營的鷹旗下,監督斥候們立表。有一回,他正檢查圭臬的擺放,沈硯真帶著藥箱趕來前線搶救傷兵,兩人撞見了,冷山沖她點點頭。


  沈硯真便停下來,同他說話:「顧柔回來了嗎?」


  冷山目光一緊,冷峻無話。沈硯真便知道答案了。


  這時候,前方的屯騎部隊發動衝鋒,戰旗飄揚,如同遮天蔽日的彩雲,隨著馬蹄踩踏的滾滾煙塵而去,雄怒的軍號和呼吼聲山呼海嘯。沈硯真和冷山站在中軍部隊觀戰,她問他:

  「你會不會有一天感到後悔,後悔沒有爭取過,就失去了她?」


  冷山全身都綳得僵硬,他的眼睛盯著前方,凶戾里透著濃郁的哀涼。他想念顧柔,想念那個用亮晶晶的眼神望著他的女孩子。然而如今,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生死。


  沈硯真輕描淡寫的話語,在此刻聽如同蚊蠅聒噪,是那麼的擾人意亂:「心愛之人……如果她死了,你的心恐怕也會痛得死掉吧。不去爭,便永遠也得不到,如今你曉得後悔的滋味了?」


  冷山回過頭,怒視她一眼:「此刻正在戰陣之中,你若是無事便撤回後方,休要在此作亂,否則軍法處置!」


  沈硯真凄冷微笑,默默地離去。


  最終,雙方軍隊戰鬥的結果,各有來回,損耗都不小,折損的人數也接近,也沒分出個勝負。


  然而,相比雲南軍隊,同樣的戰損比例,對於朝廷軍這邊更為不利,仍是因為糧草消耗的壓力。


  連秋上那邊,覺得把士氣打回來了,穩住了軍心和防線,於是收兵回城,暫作堅守。


  朝廷軍再一次陷入僵局,又陷入了找不到對手打的困獸之境。


  這段時期內,國師不斷向朝廷呈遞催發糧草的書信,然而,回訊來得甚是緩慢,反倒是冬至那一日,轅門外的小徑上結著冰花,軍營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守衛見到生人靠近,立即刀戟架住,問道:「立住,什麼人?」


  身著道裝,容貌清艷高冷的婦人聞言,立即滾鞍下馬,拂塵在手腕輕輕一甩,欠了欠身。


  正是國師的姨娘姚氏。


  姚氏說明來意,士兵通傳,很快便被迎入軍帳。


  國師同姚氏詢問那手串的來歷。姚氏卻詳細回答,只是道:「阿情,姨娘是來幫你的,你快將使者令牌交給我,我這便去見寧王,要他立即放人。」


  姚氏心意已決,只說能夠解救顧柔,其他便什麼都不肯跟國師交待。國師多問幾句,她便顯出怒色,只道這是她年輕時造出的一段孽,如今要親自前去消解。


  國師見她是長輩,便讓著她三分,但始終不肯鬆口,只道:

  「姨娘,我三軍駐紮此地,尚未能夠救出小柔,您一人前去又奈他何。我終歸不能令您隻身赴險,否則父親九泉之下何以瞑目?」


  姚氏一聽,一改清淡面容,急聲罵道:「我慕容家活生生的兒媳都要沒了,你還在管個死人幹什麼?我夫主的脾氣我曉得,你要不放姨娘去,這才要把他氣活!沒爭氣的東西!」


  國師一愕,想著這人大抵不是姚姨娘罷,怎地突然言語變得如此粗俗,還沒醒過神,腦袋上便挨了姚氏拂塵狠狠一敲,催促:「快些給我取馬帶路!」


  姚氏原本便是天山魔教中人,曾經過了一段快意恩仇的瀟洒生活,雖然後來嫁給慕容修隱藏了滿身江湖氣,但事情臨急了,骨子裡的豪爽放肆便頓時凸顯出來。她眼睛一橫,雖是道姑裝扮,眉梢眼角,卻均是妖冶邪肆之氣,宛若傾世的牡丹重新開出國色,一夕回到那濃墨重彩的當年。「快快備馬!」


  國師揉著頭上被敲腫的大包,心中糾結,這是他爹生前最心疼寵愛的女人,當真要讓她冒著生命危險,去搭救自己的女人?


  爹若泉下有知,又該大罵他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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