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絕望的蘇淺
地牢入口的鏽鐵蓋子發出聲悶響,知是有人來了,蘇淺將棋局一收,道:“快要餓死了,估計是送飯來了吧。”
上官皓月扭過頭去朝長長的甬道望去,搖曳的燭火下三道人影迤邐走來,上官皓月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淺蘿,是蘇啟陽和上官屠。這飯怕是吃不成了。”
“天塌下來也沒有吃飯重要,管他誰來了。”
上官皓月幽幽道:“你說的確有道理。但,淺蘿,萬一他們不給飯吃呢?或者,給咱們吃的是斷頭飯呢?”
“……”
“放心,斷頭飯不會那麽早給二位吃的。”蘇啟陽邪笑的聲音響起,人已到牢房門口。
上官屠仍是一身明黃龍袍,臉上的神情一改那夜的頹廢沮喪,淡漠中隱隱深沉之色。而他身邊低頭哈腰相陪的人,是他的貼身跟班福公公。
蘇淺抬眼瞧著這三位,眸光不過浮浮一掠,便錯了開去,落在了福公公手上的食盒上。笑道:“就算是斷頭飯也沒什麽,餓了吃什麽都是香的。福公公,麻煩將飯菜遞過來吧。”
福公公彎身詢問上官屠的意思,上官屠一努嘴,“給他們。”福公公這才將食盒打開,將飯菜遞進來,上官皓月走了過來,隔著牢門的空隙將飯菜一一接過去,擱在床板上。
蘇淺頭也不抬,撈過碗筷,豪吃了起來。
上官屠望著她,笑了一聲,道:“蘇淺,寡人其實最喜歡你這‘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性子,隻是,也最恨你這種性子。”
蘇淺往嘴裏扒拉飯菜的工夫,唔噥不清回了一句:“屠皇真是高看蘇淺了,‘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那種境界蘇淺也就想想罷了,實在做不到。你兒子上官陌有一句話評價我評價得好,他說,‘飯菜麵前,我隻合做個饕餮’,對不住屠皇,讓您見笑了,我這餓得真是半分形象也沒了。”
忙中還不忘記提醒上官皓月:“阿皓,快吃吧,這樣的地方,擺出副優雅的樣子給誰看呢?”
上官皓月溫顏一笑,道:“優雅是不分場合境遇的,它就是一種習慣。淺蘿你也是出身皇家貴族,怎麽就半點沒學會呢?”
上官皓月拿碗筷的動作何其優雅。簡直就是故意優雅給蘇淺看。
牢門外也曾是皇親貴族的某位臉就黑了。
“這種時候二位還有閑情指桑罵槐,好興致。”蘇啟陽道。
蘇淺笑道:“蘇啟陽,你想多了。若說我指桑罵槐倒有可能,但阿皓這樣的人,決計不會幹這樣丟分的事。其實我也不太會幹指桑罵槐的事,一般情況,我若看誰不順眼,會直截了當說出來,拐彎抹角費唇舌的不適合我幹。”
蘇啟陽果然給帶來一壺酒,倒沒食言。上官皓月拿起酒杯斟了一杯,遞給蘇淺,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道:“這樣的地方有一壺酒,倒真是好待遇。”
蘇淺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鄙視他:“你忒好滿足。”
兩人邊吃邊喝邊聊,全將牢門外的三人忽視了。
上官屠倒也不急,站在門外靜靜看著。
待蘇淺吃飽喝足,拿衣裳袖子抹一抹油膩膩的嘴巴,朝門外的三人看過來,嘴角一挑:“多謝三位漏液送來膳食。味道不錯。”
盡管此時身處牢獄,早落了下乘,但氣勢上不輸人是她一貫的作風。倒並非是強作歡顏。
這一點骨氣令上官皓月有點欣賞,令門外的三位也有點欣賞。
上官屠淡然道:“喜歡就好。”
“不過是味道不錯,我隻是客觀地評價,談不上喜歡。並不是所有好東西人人都會喜歡的。譬如屠皇你喜歡的是江山,是權利,你兒子上官陌喜歡的卻是美人,是閑適的生活。”她看向牢門口,嘴角冷冷一挑,道:“不過,你們父子有一樣很像。為了想要的東西,堅持不懈,算盡機關。”
上官皓月幽幽一望,欲言又止。
蘇淺心裏的悲涼與不安,他感同身受。
“屠皇是來看笑話的?還是來落井下石的?或者,屠皇能告訴我要打算怎樣用我這張牌?”蘇淺挑眉。
上官屠冷冷一笑,道:“全沒半分女子的溫柔,這樣強勢,真不曉得我的兒子看上了你哪一點。”
上官皓月暗想,她在你兒子麵前的溫柔,隻怕任何一個女子也不及,全因你傷害這個女子太多,才讓她時時處處用堅硬的殼子武裝自己的,你卻還在這裏說風涼話。
上官皓月忍不住就幫她說了一句:“皇伯伯方才不還說欣賞她的從容堅韌的性子麽?這會兒倒變了。”
“欣賞是一回事,喜歡又是另一回事。”
上官屠拿蘇淺的調調回擊。
“你說的不錯。”蘇淺自嘲般一笑,“鬥了二十餘年,今日終於落在你的手上,上官屠,我認栽。是殺是剮,你不如給我個痛快。”
上官皓月看了她一眼。
她不像是在故弄玄虛。那就是真的在求死?她是蘇淺,最惜命的蘇淺,今日卻在求死!向來從容淡定的青年有些心慌,他摸不準蘇淺的真實想法。
“我不願意看到上官陌為我血洗江山,也不願意看見他為我身陷囹圄。上官屠,我蘇淺一生,因為你,活得無比艱難。你的兒子上官陌,因為你,也活得無比艱難。你不如給我們倆一個痛快,讓我們做一對亡命鴛鴦吧。反正你也已經江山霸業在望。我倆實在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
蘇淺語氣極淡,淡得讓人覺得悲涼到骨子裏。
她這樣前後反差巨大的人生態度,讓上官皓月心裏的慌亂更重了起來。
“淺蘿……”他輕輕喚了一聲。
蘇淺緩緩抬眸看他,眼睛裏透出絕望來,歎息一聲,道:“阿皓,我累了。掙紮了這麽些年,卻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本來,這也沒什麽,畢竟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強。可是,如今,已經是走到了死結這裏。父子兵戈相向,要麽是你死,要麽是我亡。即便最後,上官陌僥幸勝了此局,也還是會留下詬病於世人。倘或最後,我們輸了,除了留下一段汙名,還會死的很慘。我不想掙紮了。阿皓。”
她聲音低下去。
上官屠冷冷望著她。她慣會演戲的。
蘇啟陽也冷冷望著她。他救不了她。
福公公無奈又心疼地望著她。這個女子,他一直很敬重。
上官皓月沉聲:“淺蘿,你這是在說笑?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我也希望是在說笑。可是,阿皓,你見過我這樣艱難的人生麽?人人都道我活得瀟灑恣意,人人都覺得我站在世界的巔峰,堪與你們這些男兒爭鋒奪輝,可,阿皓,你在我身邊,應該看的很清楚,我到底過的是什麽日子。我,就是他上官屠的一杆槍,指哪打哪,卻還一直沒有做槍的自覺。夠了。”
蘇淺長歎一聲。
上官屠冷冷道:“你有這樣的自覺,很好。但你現在還不能死。你還沒有完成你來這個世上的使命。”
蘇淺忽然從床板上躍下來,撲到牢房門口,雙手抓住牢房的鐵柱子,抓得骨節青筋都鼓出來,睚眥欲裂地瞪著上官屠,嘶聲道:“上官屠,去你娘的使命!你一個人的霸業,卻是千萬人的地獄,你看看外麵血染的江山,你看看你王座下麵的枯骨,上官屠,我求求你,我蘇淺求求你,罷手吧!我用我和上官陌的命,求你!”
上官皓月立時跟了過來,握住蘇淺冰涼的手,試圖讓她放開鐵柱子,用了很大的力氣卻也沒有扒開。
上官屠神情不變,像個冷酷的劊子手,“蘇淺,江山更迭的背後是什麽,你不會不懂。”
蘇淺忽然瘋魔了一般,嘶喊道:“江山不是你一個人的江山,你他娘的憑什麽一句江山更迭就決定了這麽多人的生死!”她手上內力凝聚,颶風一般向著牢門口的三人卷去。
來勢太過突然,門口的三人都毫無防備,饒是躲得迅速,向著甬道斜斜飛射而去,還是被掌風波及,身形停下時都略有踉蹌。
連身邊的上官皓月也受了些波及,五髒六腑一陣翻騰,嘴角沁出絲鮮血來。這丫頭,玩真的!他卻站在她身邊沒有動。她玩真的,他怎麽能放開她不管。
蘇淺掌風不斷,向著遠處的三人襲去,上官屠接住她的掌勢,步步緊逼,欺身回來,怒道:“寡人早該廢了你一身武功,讓你輕狂不得!”
後麵福公公跟了上來,擋在上官屠麵前,疾聲呼道:“皇上,危險,不可!”
上官屠離得近了,蘇淺的掌風忽然一收,手心中凝出一朵淡藍色蓮花般的火苗,火苗一出手心,在空中便化為熊熊烈火,向著上官屠及福公公撲去。上官屠一驚,向後縱去,福公公擋在他身前,卻避之不及,瞬間成了火人。
陰暗的牢房裏被照得通紅,福公公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不過片時,便倒地不起了。牢房裏被一股焦糊味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