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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李淳登基

  自王叔文走後,韋宗仁在嶽父杜黃裳的幹預下,也漸漸的懈怠了,新黨一派幾乎一蹶不振。


  人走茶涼,六月,群臣聯合上表攻擊革新黨派。


  七月,王伾以王叔文雖遭丁憂,但新政有利於社稷,不可半途而廢,縱然為天下萬民而舍小家、廢丁憂,也情有可原,欲與韋宗仁等人聯合上表,請求召回王叔文,並用為宰相。


  但韋宗仁卻認為王叔文已經去職回家,百行孝為先,茲事體大,不宜開此先河,拒絕合作。為此,革新黨派內部也分為兩派,開始鬧分裂。


  到後來,意見分歧已經不僅僅集中在王叔文是否要按照規定的時間守喪一事上,韋宗仁一派開始質疑革新黨派的部分思想和行為。


  王伾隻好獨自上表,請求重新起用王叔文。太子李淳以王叔文丁憂未滿,不許。王伾長歎一聲,自此,稱病不再上朝。


  七月二十八,太子李淳代聖上下旨,任命杜黃裳為宰相。


  八月初四,聖上下旨,詔曰:


  “惟皇天祐命烈祖,誕受方國,九聖儲祉,萬方鹹休,肆予一人,獲讚丕業,嚴恭守位,不遑暇逸。而天祐匪降,疾恙無瘳,將何以奉宗廟之靈,展郊禋之禮?疇谘庶尹,對越上玄,內愧於朕心,上畏於天命,夙夜祗栗,惟懷永圖。一日萬機,不可以久曠;天工人代,不可以久違。皇太子淳,睿哲溫文,寬和慈惠,孝友之德,愛敬之誠。通於神明,格於上下。是用推皇王至公之道,遵父子傳歸之製,付之重器,以撫兆人,必能宣祖宗之重光,荷天地之休命,奉若成憲,永綏四方。宜令皇太子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居興慶宮,製敕稱誥。所司擇日行冊禮。”


  自言自登基以來,龍體一向欠安,無法正式臨朝處理朝政,太子李淳賢孝仁德,故禪位於太子,自稱太上皇,遷居興慶宮。


  這巍巍大明宮,終於這一日,是他的了。


  登基大典前的那一日,李淳宿在承恩殿。


  夜已經深了,寢殿裏仍然點著燈,爐子上的茶冷了又熱,熱了又冷,茶香久久不散。


  李淳放下茶盞,推開窗子,一陣夜風拂進來,竟夾了些許清冷的雨絲。


  那涼風吹到念雲臉上,她抬頭去看他的背影,他的烏發披散著,又被夜風吹亂,發絲上已沾了些許晶瑩的水珠。


  他們大婚已有好些年了。


  他從一個清俊的少年,慢慢變成朝堂上冷酷而強悍的太子殿下,又變成陛下。


  她從一個懵懂青澀的江南少女,變成郭家的嫡長女,變成東宮的女主人,變成一個滿腹憂思的女人。


  她站起身來,取一件輕薄的衣衫披到他肩上。


  他也就順勢在肩上握住她的手,拉了她一起站在窗前。又是一陣夜風吹來,他的發,她的發,便糾纏在一處。


  他們的生命也是這般糾纏在了一處。


  從不愛,到愛,又到互相扶持,也許還有互相猜忌,不知往後還會怎樣,但終究還有許多脈脈的溫情在,那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念雲毫不懷疑假若有一天他們互相較勁互相敵對的時候,也許照樣能夠十分自然地一起賞花賞月,替對方拂去肩頭的落英。


  他望著遠處越來越少的燈火,目光空曠而遼遠。


  她卻隻是望著他,望著他越發鋒利的劍眉,他緊緊抿著的薄唇,還有連續多日的夙興夜寐帶來的眼下一片淡青色和下巴上粗糲的胡茬。


  這樣看了許久,他才發現她是在看他,不覺啞然,微微笑了笑,“你該收拾一下的,明兒,就搬去大明宮罷。”


  念雲撞上他的目光,也沒躲避,隻輕聲道:“有茴香綠蘿她們,必定是妥當的。”


  他握了握她的手,“妥當就好。”


  念雲也微微笑了,看向他方才看的窗外,忽然道:“陛下可以不必立我為皇後。”


  他方才正思慮此事。從半年前的宮變開始,郭家便是出了大力的,到如今扶他登基,郭家功不可沒。


  郭晞不在了,可他那個趙國公的爵是世襲的,這樣郭家便有了兩位國公。郭氏的子侄中,除了她大哥郭鑄和三哥郭鏦以外,也頗有幾個像樣的,文官武官都有。加上升平公主和暢兒兩個公主,以及子儀公昔日的威望,若再有一個皇後,郭家此時的勢頭是有些太大了。


  可念雲是他從做著郡王的時候便嫁了他,多年來一直在替東宮張羅的,又育有嫡子,若不立她為後,總歸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他被她窺破了心思,多少有些尷尬,她卻繼續道:“陛下不必擔心,我哥哥明日會上折子替我推辭。”


  他於是輕輕把她往懷裏拉了拉,“你放心,終我一朝,你必定是後宮第一人。”


  他還想說些什麽的,終究還是沒有說。是她提出的,那麽,她都是懂的。


  她頓了頓,又道:“陛下,東宮也好,大明宮也好,若有人要害我,害我的孩子,不管是替陛下生了孩子的,還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我是不放過的。”


  他頓時明白,她是已經知道他命人在查問蕙娘的事了。大約她心裏也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各自都退一步,她不做皇後,他也不要再追究蕙娘的事了,畢竟蕙娘先害她是實,他處置了蕙娘也是實。


  這般互相算計著,互相忌憚著,他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快,可是又無話可說。隻因他已經是這天下的帝王,他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了。


  他沒有說下去,卻是換了個話題,問道:“子厚他們,怕是要離京了,你可要去送送麽?”


  她記得那替她買下玳瑁梳子的青年,那與她一起品酒,指點江山的才俊,他們曾經引以為知己,也是她努力引他走進了東宮和朝廷。


  可是,後來的路都是他自己選的,她的路也是自己選的。她不再是可以常常出去逛街出去玩耍的郡夫人了,她要在大明宮裏做一個後宮女人,怎能還與外頭朝廷上的官員惺惺相惜?李淳怕是故意這樣說的罷?

  念雲咬著嘴唇,緩緩地搖了搖頭,“不去了,早離了心,他們都被王先生帶走了。”


  太子李淳於含元殿即位,改年號為永貞,當年即為永貞元年。


  次日冊封原太子妃郭氏為貴妃,賜居大明宮蓬萊殿。


  貶王叔文為渝州司戶,貶王伾為開州司馬,柳子厚等七人亦同時被貶。這一批才華橫溢的士子,最光明的仕途皆葬送於此。


  柳子厚起先被貶為邵州刺史,後又遷永州司馬。在永州漫長的十年裏,他潛心學術,結交當地士子和文人,寫下了許多流傳千古的名篇。


  他的才華全部留在了文學史上,以《永州八記》膾炙人口,並有《柳河東集》傳世,被尊為“唐宋八大家”之一。


  離開永州之後,他曾被召回長安,然而因為種種原因,終究還是沒能得到重用。在元和十四年的時候,李淳終於決定再度召他回到他魂牽夢縈的長安,隻可惜,還未啟程,因病卒於柳州。


  柳子厚、劉禹錫等人因為被貶謫以後,遠離了名利場,廣結天下文人,在任所寫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詩文而名揚天下,有“劉柳”之稱,被曆代的文學家百般推崇。


  韋宗仁雖因嶽父杜黃裳的緣故,當時並沒有被貶謫,可也失去了原來的權勢。身居相位,卻時常不自安,以致氣息奄奄,惶惶不可終日。


  終於在永貞元年的十一月,一道聖旨下來,貶韋宗仁為崖州司馬。可憐從權力的巔峰跌下來的韋宗仁,依舊不得不屈服於宿命,離開長安,去往他一生中最厭惡的嶺南。


  人總是這樣奇怪,當你不得不直麵自己最害怕的事物時,反倒會莫名的冷靜下來。


  離開長安以後,韋宗仁連日來一直躲在馬車裏不肯看外麵一眼。直到有一天夫人杜氏趁他不備一把掀開了車簾,曈曈的日光照進車裏,他忽然發現,江南的風景如此美麗,氣候宜人。


  到了崖州,恰巧他又遇見了一位“謫官猶作貴人看”的地方官,善待他,賞識他,並委以重任。沒有了長安的勾心鬥角和權利鬥爭,韋宗仁的聰明才幹在崖州恰如其分地發揮出來。


  他興修水利,使得崖州臨海居民免收潮汐和洪澇的影響,在鄭都修建了岩陂塘水利,利在千秋;他教導當地居民開墾耕地、養殖牲畜,使當地百姓有米可食,不再“靠海吃海”,不會衣不遮體,也不必在極端惡劣的天氣裏冒險出海覓食;他讓杜夫人親自教崖州百姓植桑養蠶,教他們織布做衣服,使當地百姓不必再花高價從外地買衣裳,使得大量的窮苦人有衣可穿,再不會衣不遮體;他本是進士出身,從長安帶了許多的書籍到崖州,鼓勵興辦學堂,培養人才,傳播中原文化。


  韋宗仁因為在崖州一心為民造福,當地的老百姓十分愛戴他,為他修建了祠堂,千餘年後依然香火不絕,已是後話。


  很多年後,那一場轟轟烈烈的政變終於被厚重的歲月所掩蓋,王叔文等人所倡導的革新,在曆史上被稱為“永貞革新”。


  人們記住了那十個因為推行新政而徹底斷送了仕途的官員,將那一場革新的結局稱為“二王八司馬事件”。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雖然從此幾乎退出了政治的大舞台,卻永遠地寫在史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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