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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蓬鎮(四)

  一次行咒,並未成功。那東西並不受驅,反趁傅老二不留神,反攻一掌。傅老二被他打得口吐鮮血,估計是受了內傷,立時他所立的結界便不穩。前院忽傳來尖叫哭嚎,不一會兒,院內奔來僕役等人——我心中一沉,糟了,那沈探花的捕鬼陣也破了。

  果然沈探花如野獸般張牙舞爪而來,由我處看去,他將沈家人如雞仔般抓起、撕碎,滿口鮮血,甚為可怖。我與傅老二,被此情景震懾,再加上各負重傷,一時反應不及。

  那管家哈哈大笑,長呼「報應、報應」,一個飛身,又去攻傅老二。傅老二儘力格擋,我勉力起身,從懷中掏出幾張平日里常備的驅鬼符,行至院中,飛擲出去,那符貼在沈探花身上,暫且壓制住了他。可我畢竟力有不逮,不需時,那符咒紛紛掉落,我又是一口老血吐出。

  幹了這麼多年,難道今天竟要交代在這裡了嗎?師父啊,我到底還是沒用,這種場景,若師父在,定能幹乾淨凈收拾了,堂堂正正地收錢。

  那沈探花又發起狂來,抓人撕咬,照這麼下去,沈家不保。我功法受損,它正狂作,打它是打不過了,也無法開陰陽眼,我只得取出觀花杖,畫觀花陣,想要辨一下它的來處冤屈,導它向善,可它清明已毀,不聽引渡,狂性益發大作,見人就咬。方才幫了我的沈小公子,原躲在一棵樹旁,見其大伯發瘋,旁人四散保命,無人管他,孩童驚滯,見我出來,想要向我求救,竟向我跑來。

  那沈探花殺紅了眼,見一孩童跑出,伸手就要去抓。我驚得一身冷汗,拼了全身力氣往前一撲,將小沈公子罩在身下,背後狠狠挨了沈探花一爪。這一爪極深,我感覺我皮肉已然翻起,涼風一吹,失了血氣。小沈公子在我身下嚶嚶哭泣,摸著我的臉叫著「姐姐、姐姐」,那模樣煞是惹人憐。可惜我神智已遠,幾欲昏厥,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保住這個孩子。我用儘力氣,將他護在身下。

  本以為沈探花的第二爪又會襲來,竟卻沒有。

  倒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兀的響起:「噫!攮死你個龜孫兒!」

  我支棱起來,抬頭去看:竟是個老道士。一身破袍子,踩著一雙草鞋,手持一柄木劍,一劍刺在那沈探花身上,木劍不傷人,單點住了他的鬼穴,令他不得其動。

  那老道士瞥了地上的我一眼,道:「乖乖,小娃兒的命劍玄彧咋在你身上?」

  小娃兒?玄彧?說啥呢?

  忽聽屋內傅老二長喊一聲:「師叔——你怎麼來了?!少廢話,先幫忙——」

  師叔?這是傅老二師叔?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師叔,有口音啊。我又看了看一動不動的沈探花——這師叔,功法不錯啊!

  師叔聞聲去幫忙,我將沈小公子安頓好,也跟上去看熱鬧。我倒要看看,給我和傅老二打得鼻青臉腫的這個東西,這師叔究竟是怎麼收的。

  師叔一見那東西,便道:「噫!秦艽!真是你!難怪我這小娃兒都收不了你!」

  那沈管家一見師叔,臉色頓時生變,也不與傅老二纏鬥了,扭臉就跑,可巧我就站在門口呢,隨手扔了一張輜重符,符飄在那管家身上,忽便極重,壓得他一個趔趄,就這一下,那師叔便三兩步追上來了,木劍直刺命心。我還沒看清呢,就聽見管家悲嚎一聲,應聲倒地,一股什麼東西隨之由他體內飄出。

  又想跑?!我揚手取出乾坤布袋,想要收它,它倒是機靈,立刻便躲了。但那師叔等著呢,躲又能躲哪兒去呢。師叔立刻以木劍起陣法,那股氤氳之氣竟發出哀鳴,但須臾,陣法被破,那團氣體升騰而上,漸漸變黑沉,直衝傅老二而去,可他卻好似尚未知覺。

  「小心!」我提醒道。

  傅老二這才跳步躍開,躲開了一次攻擊。

  那師叔回頭看我一眼,眼神甚是詭異,「能辨氣,觀花婆?」

  我不可置否,點了點頭。傅老二躍到我身旁,道:「師叔,她方才受了重傷,不能行觀花之術了。」

  那師叔又看我一眼,古里古怪地笑笑:「也中。」說著掏出一塊綠石模樣的東西,扔給傅老二,「這寶貝借你用用,嵌入天門,運氣觀心,助我收了它」。

  傅老二接住,點了點頭,將那綠石頭置於掌心,這東西怎麼用他好像挺熟悉,不一會兒綠石泛出一層熒光,那光隱隱地帶著一股子詭異的腥氣,傅老二念動咒法,那光束直入天門,我再看去,傅老二的眼睛也變綠了。他將綠石隱於掌心,一個躍身前去,楊柳劍直指那團黑氣,比之方才無知無覺,此刻清明多了。

  能助凡人識鬼辨怪,除了我派懶玉,這世間竟還有這綠石頭是為寶貝,而且,懶玉只能助我催動陰陽眼,天生沒有陰陽眼的人,即便得了懶玉也是無用。可這綠石頭,竟能不藉助陰陽眼使人通陰……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博物志》《仙器譜》……我腦子裡飛快地轉著我從小看過的寶物書,莫非——那是——薩滿淚?!

  薩滿淚又叫牛淚,是薩滿一族觀陰的法寶,集七七四十九頭陰時出生的牛的眼淚而成,光有牛淚還不成,還得結陣煉化,結印一次需要20到36年,是個不可多得的寶物。而薩滿一族銷聲匿跡已久,這寶貝——怎麼會落在傅老二師叔手上?!這師叔,雖然有口音顯得土笨,但是本事不小啊!

  他師叔徒二人,化雙劍而動,果是同門,配合無間,將那團東西逼得退無可退。那師叔似乎不如傅老二看得清明,但大略不錯,想是捉鬼經驗豐富,憑氣而動,在招式上還能引著傅老二,功法上就比傅老二高出不知多少成了。

  二人花了一炷香時間,收服完畢。傅老二退出薩滿淚,依舊交還給他師叔。他師叔從腰間掏出一個葫蘆來,仰面而坐在凳子上,咕嘟咕嘟喝上酒了。

  後續收尾交給了傅老二,他畫出現行陣,那鬼怪方才顯出原形,竟是裊裊娜娜一女子。

  我許是方才一口氣提著,所以不致虛脫,如今見鬼已收,忽一口鮮血吐出,氣虛之極,癱了下去。傅老二眼疾手快,一躍而至,接住了我,急問道:「怎麼了?!」

  我哪有力氣答他,甚感無力,眼黑難至。

  那師叔過了酒癮,探了一張鬍子拉碴的臉過來看了看我,問道:「外傷不打緊,幹了什麼了,內傷這麼重?」

  傅老二老老實實地答:「起了熒心靈陽陣后,就似乎傷了內里,可這陣法並不傷人,為何——?我以戌陽丹助她功法,誰知——」

  「戌陽丹——?」那老道士忽然怪聲怪氣,「小子你挺大方啊!」

  傅老二暗嘆一口氣,「師叔,救人要緊——」

  那老道士頗不情願的樣子,委下身來,探了探我的脈息,「喲?!」

  「怎麼了?!」傅老二問道。

  他又探了探,「喲、喲、喲、」

  「你喲什麼喲啊老頭兒,想吃煎餅果子了嗎?」我這都虛成這樣了,能不能上點心。

  「呵,你這丫頭,嘴還挺利。」那老道士撇了撇嘴,復又探來,我以為他要明症下藥了,誰知他眼珠子一轉,忽然跳起來叫嚷道:「誰是老頭兒!?誰是老頭兒?!我才四十五歲!怎麼就老頭兒了?!」

  四十五……?我翻了個白眼,那還真是看不出來。傅老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師叔——救人要緊」。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老道士不緊不慢地坐下,翹個二郎腿,喝了幾口酒,方才道:「這丫頭內墟道法極陰,你令她起極陽之陣已是在害她,又給她吃什麼戌陽丹,東西是好東西,可你給她吃,那不是胡搞瞎搞嗎?」

  「那怎麼辦?!」傅老二急道。

  老道士又喝了一口酒,「逼出來呀!」

  「逼出來就行了?」

  「按道理也不該由你來,可這兒——」老道士指了指現行陣里那個東西,「除了它,就是我倆。論陽,我派倚陽而生,我修道幾十年,比你陽多了,我這真氣進去,這丫頭就真交代了,所以只能你來——」

  傅老二喃喃:「我與她之前共過氣血之穴,也替她輸過真氣療傷,並無逆反,想來應該無礙,不如一試——」

  「什麼?!共過氣血之穴?!」老道士跳腳驚呼,「思流!氣血之穴乃是道家大忌,不可為外人知,你師父沒教過你?!你還——跟外派弟子共了氣血之穴?!啊——?我沒聽錯吧?!你這回了景陽山,你是打算搓衣板跪斷啊——?啊——?」

  傅老二一聲不吭,從懷裡取出從尹家溪出來時娑衣奶奶送予我們的一點龜息香,開始為我運功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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