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將以此銘記
見秋開始了第二次修鍊。
她靈智開得早,也天生是個沉穩的性子,所以即使是第二次修鍊,也一樣耐心得很,每一步都穩紮穩打,循序漸進。
本來重複修鍊,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之後,應該更快才對,但見秋的第二次修鍊卻不如第一次速度快。
畢竟剖出內丹,對身體實在損害太大,等身體恢復,結出新的內丹,就花了很長一段時間。
而且到了後來,天地間的靈氣已經漸漸稀少了,能夠修鍊出人形的大妖也少了許多。
而為了快速提高修為,修鍊出人形,好獲得更加長久的壽命,有一些妖便開始走歪門邪道,殘害其他妖族,以吞食內丹。
所以說,修鍊還不是最難的,難的是如何護好自己的內丹。
見秋一邊修鍊一邊換地方藏身,但最後還是栽在了這上面。
一隻修為比她稍微高上些許的大妖,在她快要修出人身的時候,也是最為關鍵的時候,突然出現,想要奪走她的修為。若是換做平時,見秋或許還有一戰之力,但此時此刻,卻已經落了下乘。
但好在她已經有過一次經驗,又借著對地形的熟悉,陰差陽錯的,居然跑掉了,雖然受了很大的傷,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見秋躺在一條河流旁邊的石子灘上,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但願她醒過來的時候,這裡還是安全的。
因為她真的撐不住了。
可是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條河邊了。
一個精神健碩的老頭子正擦著弓箭,看見她醒了,眼裡露出些高興的光芒來。
「你醒啦。」
見秋正躺在一個小木屋前面的空地上,她朝聲音發出的地方轉過頭,費力地眨了眨眼,似乎想將事情想明白。
她在修成人身的時候功虧一簣,所以現在還是黑熊的形象,因為已經成年,所以體型還是很大的。
這老頭子居然不怕她,還有力氣把她拉回來。
大概是個獵戶吧,只是不管怎樣,人族捕獵動物,對動物來說都不會發生什麼特別好的事情。
見秋沒發出聲音,打算靜觀其變。
老頭子自然也沒想過要一頭黑熊回答什麼,他把擦好的弓箭掛到屋子裡面,然後拿了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出來,嘴裡還在念叨著。
「你說你一頭黑熊,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又跟別的東西打架了吧。好勇鬥狠是不行的,玩玩就算了,怎麼還真打呢?」
見秋靜靜地聽著,一直沒出聲,除了那雙還在眨動的眼睛,幾乎看不出來她還活著。
老頭子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走到一塊石板前蹲下,把一堆亂七八糟的葉子和草倒上去,然後撿起一旁的石塊開始把它們搗爛。
「我以前在皇宮裡頭,幫皇帝養熊。皇帝喜歡看熊打架,不到流血都不能停,就要用這些草藥來治。我那時候可心疼這些草藥啦,從太醫院支出來的,金貴著呢,結果到這山頭上來,才曉得這東西遍地都是,真不值錢。」
見秋轉頭,看了看那個有些佝僂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僅夠一人居住的木屋。
也不知道這人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即使見秋沒去過,也知道這裡和皇宮完全不能比,實在是太過荒蕪了,幾乎沒有人居住。
老頭子扔掉石塊,直接用手撈起那一把草葉渣,然後走過來抹在了見秋的身上。
「還好你安靜,不會亂動,要是跟我當初養的那幾頭熊一個樣,還得拿東西給綁起來固定著,我可沒有多餘的布料啦。」
見秋本來想哼幾句應和一下,結果聽了這話,哼也不哼了,免得不小心把草藥給震掉了。
這老頭子至少沒打算傷害她,算是個好人吧。
就是太喜歡說話了。
「我倒是抓了兩隻兔子,不過這還沒到秋天,你大概還是要吃些苞米之類的,不過這山上可沒有苞米,而且就算有,也還沒熟呢。現在還早,我去給你找些果子什麼的回來。你好好獃著,別亂動啊。」
老頭子說著,又背上了弓箭,提了一把斧子出門了。
見秋躺在地上,睜著眼睛望著頭頂的天空,嗓子里溢出一聲低低的吼聲,事實上卻沒什麼意思。
這世上孤獨的人有很多,當兩個孤獨的生命相遇,並且發現和理解對方的孤獨之後,便難免會產生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就算見秋受了重傷,但憑藉一些修為,以及對環境的了解,很快便能知道這山上是不會有熊的,甚至於稍大一些的生物都沒有,否則憑一個老頭子,又哪裡能安然地住下去。
而她昏倒的那條河也多半就在這附近,看這木屋便知道那老頭子已經住在這裡很多年了,肯定已經發現這個事實了,卻沒懷疑她的來處,只能說是太孤獨了,孤獨到有一頭熊陪著便感到滿足。
見秋想著,大概等她養完傷,這個老頭子也就快要不行了吧。
不如……不如就陪陪他吧,陪對方走到最後,於她的生命而言,其實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小插曲罷了。
算不得什麼的。
天將黑的時候,老頭子回來了,用漁網兜了一大堆果子,見秋也不太能認得清,畢竟每個地方的產物總有些許不同,她一直專心修鍊,也沒怎麼離開過白虎嶺,不知道也很正常。
老頭子把果子倒在草地上,然後將漁網一抽,收拾了起來,放回了屋子裡面。才出來挑揀果子來喂見秋。
「別看這果子長得丑,味道還是說得過去的,這有些啊,比皇宮裡進貢的水果味道還好上不少呢。」
老頭子撿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塞進見秋嘴裡,然後彎下腰,繼續找,似乎完全不擔心見秋會吐出來。
不過見秋當然沒吐出來,雖然已經沒有她以前吃的靈氣充裕,但味道確實也還不賴了。
老頭子又餵了見秋一個果子,然後拿了一個在身上擦了擦,也大口咬了起來。
「快些吃吧,這天要黑了,我今天也沒時間烤兔子了,就先吃些果子應付一頓吧,明天早上就把那兩隻兔子給燉了。」
聞言,見秋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心裡卻似乎有一陣暖流涌過。
這樣的嘮叨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
「你今晚就只能睡在外面了,這幾天估計都沒雨,我明後天搭個棚子出來,大概也就行了。」
等見秋把那些果子吃下大半后,老頭子伸了個懶腰,說:「那我回去睡了,你也好好睡。」
見秋望著頭頂的明月,竟然也漸漸起了困意。
第二天一早,天邊才變成魚肚白,老頭子便起了,人老了總是會習慣早起。老頭子去河邊把昨天抓到的那兩隻兔子收拾了一下,放在鍋里,然後加了水,端回來,往裡面丟了一塊石頭,放在簡易的土灶上生火煮了起來。
「兔子多的時候偶爾烤烤也行,不過還是燉著好,烤把油都烤掉了,燉著就不會浪費了。嘿,你知道那石頭是什麼嗎?是鹽石,我也不清楚,反正洗過之後還有鹹味。剛來的那陣子,沒有鹽,嘴裡都淡出鳥了。」
見秋默默地看著,嘴裡稍微哼了兩聲。
老頭子聽到回應,嘿嘿笑了兩聲:「你也想吃是吧?那可不行,這兩隻都是我的,我要是不吃點葷的,可摘不動果子,搭不起棚子。不過我昨天看見一個馬蜂窩,大概有蜂蜜,等忙過這陣子,什麼時候有力氣了,就去給你掏蜂蜜。」
見秋又哼了兩聲。其實沒什麼意義,只不過是不想讓老頭子自言自語的太無聊罷了。
但對方顯然沒有理解見秋的哼聲,還總是解釋出奇奇怪怪的意思來,但即使是這樣的相處,似乎也透著和諧的氣氛。
見秋的外傷漸漸好轉了,也能爬幾步甚至走幾步了,不過只有她自己知道,內傷還沒解決。
她跟著老頭子出去捕獵,或者摘野果。老頭子年紀已經很大了,當初搭個棚子都斷斷續續搭了很多天,何況如今,幾乎都是見秋在幫他,不然憑老頭子一個人,不知道要有多吃力。
到了夜裡,老頭子睡了,見秋便開始修鍊,調理內傷,順便替老頭子看著點,解決了幾次毒蛇之類的東西。
再後來,老頭子幾乎是迅速地衰老下去,連見秋都有些震驚,她從不知道,人族在最後那段日子裡,到底蒼老得有多快。
見秋一直守在老頭子身邊,幫他摘果子,把果子搗碎了餵給對方,甚至煮過山雞湯,或者陪對方晒晒太陽。
那是一段很長又很短暫的時光,見秋覺得自己那段日子過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豐富許多。
老頭子有時候看著她,會說:「你真像是個人,說不準成精了呢。」
見秋沒有任何波動,似乎聽不懂一樣。因為她知道,老頭子不需要一個成精了的熊,他只是在懷念那段養熊的日子。
告別的那一天終於還是來了,老頭子躺在木榻上,沐浴在窗外映進來的陽光里,撫摸著見秋的頭頂。
明明總是吃素,卻還是有著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
「你陪我好久啦,大概也要到歲數了吧。」
老頭子笑著,目光落在外面樹葉倒映的金色陽光上。
「我爹說,我們沈家世代馴獸,但絕不可入皇宮。是我錯了啊,我不該進宮,不然怎麼會害了那麼多的獸類。」
他轉過頭來,看向見秋,又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說:「我還沒給你掏蜂蜜呢。」
但是似乎也已經沒機會了。
見秋感覺到頭頂的那隻手順著她的皮毛滑落了下來,她搖身一變,幻化出人形。
是的,她已經修鍊出人身了。
見秋把那隻手放到對方身側,說:「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愛吃蜂蜜。」
見秋最後把對方葬了,按人族的習慣,就葬在屋子旁邊,碑上只有一個「沈」字。她把屋子裡那把弓箭取了下來,背在了身上,然後最後去那個棚子里看了看。
她在這裡住了將近二十年。
那棚子和木屋一樣,被補過很多次,先開始是老頭子去補,後來老頭子沒力氣了,便是她補。只不過她用的是法術,而且補得很小心,老頭子一直沒看出來,還以為是自己搭得結實。
見秋摩挲著用來支起棚頂的木頭柱子,指甲輕輕划動,便刻下了「見秋」二字,想了想,又在上面加了一個「沈」字。
以後,她便叫沈見秋好了。
見秋用來紀念望綉,沈用來紀念老頭子。沈見秋,代表的是她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沈見秋最終離開了那座山,她還需要修鍊,也還需要去找望綉。
她得去看看對方過得好不好,否則哪裡能放心,畢竟望綉,實在是太蠢了一些。
從出生開始,她就已經習慣了看著望綉了。
她不想去天厥山,所以在外面一邊修鍊一邊等望綉,也沒有太久,等她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後,望綉便也到了歷塵劫的時候了。沈見秋把望綉帶走,去取回了對方失去的那段記憶。
最終,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望綉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沈見秋其實心裡也早就差不多猜到了,但是她不能攔著望綉,因為她知道對於望綉來說,金蟒到底有多重要。
她只是最後帶走瞭望綉,把對方葬在了白虎嶺的那個山洞裡。
沈見秋不恨木夭,因為做出選擇的人一直都是望綉自己,她只是覺得,木夭配不上望綉罷了。
就算曾經對方出於感恩,照顧過望綉一段時間,也不能掩蓋對方是一個冷血動物的事實。望綉太過溫暖了,或許曾經溫暖過金蟒的心,但那也只不過是短暫的泡影罷了。其實早就註定了,他們兩個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何況望綉已經踏上了修仙之路,如今隕落,便是消亡,再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了。
如果當時望綉再撐一會兒就好了,孔雀明王的降澤,也只限於那些存在未超過三炷香的新魂,對望綉已經不起作用了。
但或許命運便是如此,總有交匯,也總有離散。
好在,至少她會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