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百無一用是魚棠
蘭芽故作肅然,將手裡的麻桿結子一頓道:「今天早晨是於家村取水的時間,說,你是哪個村子派來偷水的?或者你是哪個敵國的細作,在井裡下毒害人?」
黑影嚇得頭再次一低,鼻尖撞到了塵土,不甘心的又抬起一些,氣惱叫道:「吾乃讀聖賢書,行忠義事,報仁德君,豎子莫要相冤於我。」
蘭芽頓時覺得牙齒酸得要命,如同吃了一整筐山楂,牙顆顆酸,個個倒,氣得將手裡的麻結杆子捏得卡卡響。
麻結杆子是一種桿狀的植物,乾枯以後被村人們劈成一條一條,截成一節一節,用來上茅廁擦屁股用的,這裡的詞不叫「擦」,而叫「揩」,全稱「揩屁股」,與揩油是一個動詞。
被嚇唬的人哪裡知道,只以為自己遇到了自己村裡的蠻人般,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動手動腳。
蘭芽氣惱身下之人說這些渾話,自己這個零級古言水平,實在搞不懂說得是哪個意思,什麼「吾奶」(捂-奶)什麼「梳子」(豎子)的,聽著怎麼像登徒子不著調的渾話呢。
氣得手下一緊,怒道:「說人話!!!」
果然與村中之人是一樣的不學無術,黑影感嘆自己的無奈,重新組織了半天語言,才把自己的身世和來意說明了。
此人原是毛立村人,位置與於家村正好一南一北,隔得相對遠些,自十幾歲便常年遊歷在外,一走好幾年 ,怕母親一人在村子里孤獨,今年便起了領著母親一同遊山玩水的心思,回到了毛立村準備帶著母親一同啟程。
春季適逢科舉考試,想光耀門楣的母親偷偷央人給他報了名,男子無奈參加,還一舉考中了秀才,算是全了母親的拳拳心愿,府試中舉後會派遣官職,男子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去了。
男子還沒來得及收拾行囊帶著母親離開,便遭遇了水患,最後流落至義莊。
毛立村裡正是個迷信的,見男子前腳進村,後腳水患就堵了門,比廟祝的貼子還靈驗,哪裡顧得上什麼同村不同村的情誼,撒丫子就向鎮里跑。
男子不明就裡,見里正跑了,全村人也跟著跑了,他便死死咬住了毛立村裡正的身影,背著老娘,撒丫子就開追。
別看男子沒有武功,勁力也不大,背他老娘卻是輕車熟路,不在話下,端是靈活得緊,竟沒有被甩掉,一直跟到了義莊。
剛開始六村爭霸之時,里正想著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量,書生雖弱點,但好歹是個讀書人,又是遊歷在外見多識廣的,定會成為毛立村一大助力,冠壓六村。
里正的心思不錯,對書生寄予了厚望,儼然己經將書生當成毛立村重點培養的種子選手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大錯特錯,書生的一張嘴,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說的那叫一個雲里霧裡,說的那叫一個如雷貫耳,說得村民們幾欲抓狂,本來能和平處理的事情,經書生這麼一說,反而火氣蹭蹭上竄,本來能用口解決的事情 ,最後成功升級,乾脆用暴力來解決了。
因為書生明是勸阻,實則火上燒油,本來能和平處理的事情最後一發不可收拾,兩個村子發生了群毆事件,雖然沒有人死亡,但是傷者卻是無數。
可想而知,毛立村的里正得有多大的心理陰影,書生也從毛立村的「種子選手」一路急降,直接降成了「老鼠選手」,毛立村受傷村民的家屬們,更是破草葉子、野果子扔他,心中對他的怨氣極大。
書生是無所謂,可他娘親實在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又不捨得兒子遭罪,左右為難之際,便與兒子我搬出了毛立村義莊分得的屋子,在牆角就著牆檐,用樹葉樹枝搭了一個臨時蓬子,對付著度日。
蘭芽翻了翻白眼,終於從趴在地上的書生嘴裡,勉強聽得了事情的經過,她甚至突然同情起毛立村的里正來,這哪裡是書生,分明是唐僧上身,不,還不如唐僧,唐僧只是羅嗦而矣,但好歹是說人話,而書生,滿嘴的咬文嚼字,浪費蘭芽動用所有的智商來理解消化這些文言文,理解完了,蘭芽感覺自己離腦死亡不遠了。
蘭芽鬆開了男子,男子踉蹌著站起身來,見泰山壓項於自己的,竟然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子,手裡的武器,竟然上茅房用的黃白色的麻竿子,不高興道:「女子儀容端莊,恭親和禮,張弛有度.……」
「閉嘴!」蘭芽忍無可忍道:「你再不說人話,我讓你一天喝不上水,直接『遺容』端莊。」
男子搖頭晃腦,故做斯文,又真怕蘭芽斷了他的水路,一臉委屈道:「姑娘有禮,在下……」見蘭芽皺著眉頭還是不甚滿意,又改了措詞道:「姑娘,我叫魚棠,毛立村的,村民們不喜歡和我在一起,只好大清早來取水,其他五個村子的人都知道我,你們是後來的,所以沒見過。」
「你叫魚、魚棠?」蘭芽突然覺得這個名字很是親切,看著男子一頭灰塵看不分明的臉也分外順眼起來。
魚棠點了點頭,憂心道:「俺娘這幾日腸胃不好,我尋了些草藥來洗來搗,這就告辭了。」說完毫不含糊的長揖到地,又從地上撿起一隻大葉子,只是裡面已經搗好的綠草葉子,已經沾上了無數的灰塵。
魚棠的臉登時如草藥汁一樣的綠,唉嘆一聲,向義莊外行去,很明顯,他要重新出去找綠草葉子搗汁了。
蘭芽叫住魚棠道:「我這裡有郎中有葯,雖然稱不上是精湛的神醫,但尋常的病症還是難不倒的。既然是我弄翻了你的葯,不如我幫你娘瞧病吧。」
本來走出十幾步遠的書生,一陣風似又刮回到蘭芽眼前,興奮道:「真的嗎?」
蘭芽不由好笑的指著身側的果子道:「他就是啊,也采了許多的草藥,就是為了防止大家腹瀉或胃痛的,吃罷早飯我們便去毛立村的屋子去找你。」
書生欣喜的點頭如搗蒜,轉身要離開,卻又去而復返,從身上解下一隻竹筒,大大方方的用粘了綠色草藥汁的手伸進了吉良挑的水桶里,舀滿子竹筒,蓋好塞子,施施然沖著吉良微微一笑,又淡然若仙的走了。
吉良石化了半天,才訥訥的指著飄著綠葯汁的水桶道:「小姐,他這是舀了咱的水嗎?」
蘭芽、鸚鵡和果子鄭重的點了點頭,吉良爆怒道:「他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自己沒長手,不會去井裡挑水嗎?他將手伸進了水桶里,我們還怎麼用來燒水喝?」
聲音震得幾人耳鼓發麻,蘭芽用手指挖了挖被震得發癢的耳朵,拍了拍吉良的肩膀,點著頭道:「有進步,竟然一點沒結巴!加油!!!」
吉良受傷的將水桶里的水倒掉,又重新打上來一桶,心情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義莊的房子很多,分成三進九大間,為了存放災民,所有的棺材全部挪進了最後一進三間,剩餘的兩進六間,分給了前來避難的六個村子,剛好每個村子一間。
蘭芽所在的於家村、柳河村和泉水村是在一進院子,加起來足有上百人,每個村子的村民自行打地鋪在一間長長的直筒屋子,蘭芽雖然是後來的,但架不住她人多,還是各頂各的厲害,為全村爭取了不少利益,村裡人自發的將屋子的最裡面讓了出來,鷺兒用帘子與其他人家隔絕開來,又劈了木板條,做成了臨時的床榻,又花高價到縣裡買被褥,算是臨時組建了家。
院子里正架著一口大鍋,由吳驛丞每天派人來煮粥施粥,說來可笑,這些粥的一部分還是蘭芽以王安世的名義捐出來的,如今卻要來吃這施捨的粥,如此炫幻的轉變,還真有些讓人措手不及。
蘭芽嘆了口氣,沒辦法,誰讓自己的米面都被那場爆炸埋在了地下,只有待王安世將莊子重新建起來,重新挖開地道,才好找到自己勞心費力存儲起來的吃食,但願,它們別被「生化武器」-——那些糞便腐蝕了,那樣,自己更加哭都找不到調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蘭芽將銀票藏得很好,學著慧能大師的樣子,用油紙包包了,隱藏到了龜小白的甲殼裡,沒有蒙受損失,要不然,連大傢伙蓋的被子,大林和平安吃的雞蛋、點心都沒有銀子來買了。
喝著能照見人影的白粥,蘭芽嘆了口氣,現在災禍之年,連花錢買吃食都是一種奢侈的行為,是有價而無市,想買都買不到,好不容易花了三倍價錢弄到的雞蛋又要留給平安、大林吃,蘭芽不由感嘆,人生無常,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手攥著銀票,卻買不到吃食。
蘭芽從十幾枚雞蛋中,珍而又珍的拿出來五顆,自己要去給人家病人瞧病,葯汁又是自己打碎的,總得表現一下誠意吧,現在什麼是誠意,吃食才是誠意。
裝在草籃子里,蘭芽帶著果子和蘭丫,一起向毛立村所在的第一進院子走去。
毛立村所處的是西廂房,蘭芽推開房門,一屋子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看著自己,有警惕的,有防備的,更多的則是麻木的。
果子分開眾人,向靠近門口的一個老者道:「老人家,請問魚棠魚秀才在這裡嗎?」
老者挑了挑眉,未加言語,而是端著粥喂著懷裡的一個兩三歲的孩子。
果子尷尬的又問了三遍,還是無人答話。
蘭芽嘆了口氣,從籃子里拿出一枚雞蛋,遞給老者道:「老人家,我是於家村的,想求魚秀才幫縣裡的姑母寫封信求援,您老通融通融,告訴我魚秀才住在哪兒,好嗎?」
老人欣喜的接過雞蛋,向東側方向努了努嘴。
蘭芽向東側方向看,仍是不見魚棠其人。
老人家唉嘆一聲道:「你個娃子,咋那麼笨呢,他那麼不討喜,自然是住在外面的。」
蘭芽這才恍然,趕情,魚棠是被整個毛立村給孤立了,連屋子都沒混到,如果不是自己拿一個雞蛋收買老漢,估計連住在哪都不會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