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雞毛又蒜皮
果子在前面帶路,在毛立村與李村所住房子中間,用破樹枝樹葉子搭了一個草棚子,下面鋪著一層乾草,棚子雖然簡陋,但搭得還算規整,沒有雜亂之感。
魚棠正坐在低矮的草棚下,左手端著粗瓷碗,右手吹著湯匙,微笑著喂著一個中年婦人喝粥,眼色那樣專註,那樣心無旁鶩。
婦人身形枯槁,面色蒼白,眼睛里卻是充滿了憐愛與疼惜,將粥喝得嘶嘶做響,在別人看來,那滿足的表情,分明喝得不是普通的糙米粥,而是燕窩魚翅等美味。
蘭芽神色一暖,輕輕咳了一聲,魚棠這才注意到前來的三人,笑著將粥放在地上,站起身來,搓著手道:「你們來了,快,請坐。」
回頭看看低矮窄小的棚子,哪裡還容得下人住,又訕訕的笑了笑,不知說些什麼。
蘭芽未答話,向果子和丫丫點了點頭,果子的丫丫神情嚴肅,打開身側的診箱,似模似樣的望聞問切,果子肅然道:「看癥狀,應當是腹瀉無疑,只是……」
蘭芽忙道:「只是什麼?」
果子又看了看丫丫,丫丫眉毛幾乎擰到了一塊,用僅能蘭芽聽到的聲音道:「口吐,腹瀉,可能與近來受災,整日吃這些摻了的糙米粥有關,但也可能更嚴重,果子哥是擔心,發生和十年前一樣的瘟疫。」
瘟疫?蘭芽心下一跳,看了看雖然憔悴,但還算健碩的老婦人,上吐下瀉?丫丫莫不是說的是霍亂?據蘭芽所知,霍亂是通過糞便、老鼠、跳蚤等媒介傳播的,這些災民直接入住到義莊,自己入住后,更是強調喝熱水,統一如廁,講究衛生,難道還是沒有控制住?
見魚棠掛在竹棚下的竹筒,忙問道:「魚棠,不是要求大家只喝燒過的水嗎?你沒有?」
魚棠翻了眼睛,想要之乎者也,見蘭芽急切的模樣,忙答道:「要求是這樣說的,但實際上大家在家都是喝生水慣了的,哪裡有時間、有精力去砍柴來燒水喝?
莫不是水源有問題?
蘭芽將籃子里的雞蛋遞給魚棠道:「這是煮好的雞蛋,給你娘補補,我去井邊去看過之後再讓果子給你娘抓藥。」
不等魚棠回答,蘭芽已經急色匆匆的趕回到井邊,重新打了一桶水來,仔細看了半天,水質清澈,味之返甘,連通的是地下水,應該不容易受到污染的,難道是自己三人杞人憂天了嗎?
蘭芽將水重新倒回井裡,對果子道:「果子,現在下定論還為時尚早,你先按你看的病症,幫魚大娘開了葯,觀察一陣子再說。」
果子點了點頭,腹泄的方子,他診箱里就有,一刻不耽擱的去給魚棠送葯。
蘭芽則回到了於家,怕將病症傳染給大林和平安,蘭芽將手頭臉都洗了洗,又換了身衣裳,這才進了屋子。
義莊是長筒屋子,雖然隔了帘子,各種聲音還是摻雜在一起,有孩子的哭聲,壯漢的酣聲,婦人的咒罵聲,沖斥在整座屋子裡。
蘭芽一直走到最里側,還未掀起帘子就聽到張氏的埋怨聲:「三兒,我說她是賠錢貨你還別一點兒不信,她沒死成的這一年多,咱家哪得著好了,蘭香親事不成,采荷孩子廢了,紅杏孩子沒了,就全都是她給妨的;偌大個莊子,說炸就給炸沒了,這可要了我的老命了。等她回來,你讓她將銀子都交出來,你來當家,咱老於家不能讓她這麼豁豁了。」
半晌沒有答話,蘭芽知道,於三光這是心動了。
蘭芽一挑帘子進來,坐在海氏身邊,海氏懷裡抱著平安,平安張著兩隻手向蘭芽懷裡撲,嘴裡蠕蠕的說著一些只有他能聽得懂的音節。
蘭芽扯動著嘴角,努力讓自己的臉色好看一些,平安張開小嘴一笑,「媽媽!」這是小孩子唯一能發出的音節,在古代更是毫無意義,但在蘭芽聽來,卻是久違的窩心。
蘭芽怔然,這也許就是所謂的雛鳥效應,自己從於小光手裡救出了平安,打開被子的那一刻,是她對著他笑,他亦對著她哭,兩個生命就這樣碰撞了,無論多難,無論多艱險,自己都不會拋下他。
蘭芽堅定了心念,對張氏道:「奶,莊子里的爆炸你是親身經歷的,銀子和銀票也在裡面,奶奶若是不甘心,大可以自己去找,找到了算你的。」
張氏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聽說那裡已經被官兵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她哪裡還進得去,不追究老於家的罪就謝天謝地了。
張氏讓於大光和於二光去看過,只看到了官兵,卻分不清是哪裡的官兵,以為那裡被查封了,實則是王安世安排人重新修繕。
蘭芽自然不會修正張氏的錯誤看法,蘭芽從來沒有對於三光撒過謊,於三光這次自然也不例外,完全信以為真,以為銀票真的付諸流水,在擔心他的富家老爺做不成的同時,也關心起紅杏的身體來。
紅杏面色蒼白,眼睛還是一動不動,行同一隻破敗的玩偶。
於三光看著大林喝的蛋羹,咽了口唾沫道:「芽兒,你紅杏姨娘身體損耗的重,能不能也煮個蛋羹補補?」
蘭芽憂心的看了看紅杏,她的病,根本不在身體,而是在內心。蘭芽向春梅點了點頭,春梅隨著鷺兒離開,去給紅杏開小灶去了。
張氏一見,立馬斜躺著身子道:「三兒,娘也有些撐不住了。」
於三光有些為難的看向蘭芽,蘭芽嘆了口氣的看著張氏,淡然道:「奶,你是像大伯家的劉姨娘一樣沒有奶水?還是像我紅杏一樣流了產?亦或是像平安一樣是個奶娃娃子?俺娘和俺姐的粥您每天都要去一半,吃的是兩個人的量,現在家裡只剩下不到十枚的雞蛋,一次都吃了了,大林吃什麼?平安吃什麼?劉姨娘和紅杏吃什麼.……」
幾句話嗆白得張氏臉紅一陣白一陣。惱羞成怒道:「你個殺千刀的,若不是你得罪了周家,我現在就可以在周家吃香的喝辣的,何必遭這人不人鬼不鬼的罪?連個雞蛋都要看孫女臉色?」
於三光亦是犯了難,他雖然對張氏孝順,便三翻兩次的事兒,他也看出來張氏的為人,深知娘親這是無理取鬧,一大家子,小的小,做月子的做月子,沒奶水的沒奶水,又趕上這天災人禍,自然得緊省點過日子。
於三光正天人交戰,果子卻是跑了進來,對蘭芽道:「三小姐,大事不好了,因為您給魚棠的五枚雞蛋,毛立村炸了鍋,要打起來了。」
蘭芽蹭的一聲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外跑,身後傳來張氏陰陽怪氣的聲音:「當奶的沒得吃,得緊省;外面的小白臉就有得吃,還五個,真是好孫女、好閨女。」
於三光的臉掛不住,罵了一句也奔著毛立村來了。
蘭芽趕到毛立村所在的屋子時,只見滿滿的村民,將裡面圍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擠了進去,只見魚棠正將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護在身後,另一手舉著竹筒,對著眾人叫囂道:「別過來啊,誰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說完,還一甩手裡的竹筒,那氣勢,彷彿手裡拿的不是一隻竹筒,而是一把ak47手槍。
蘭芽撫了撫額,分開眾人,走到魚棠身前道:「到底怎麼回事?又惹什麼禍了?」
魚棠大氣凜然的將蘭芽向身後攏了攏道:「這事與你無關,我魚棠讀的是聖賢書,絕不做牽連無辜之事。」
蘭芽感覺自己的心都在痛了,說好的不牽連無辜,你將我往你身後攏是幾個意思?現在所有圍觀的人都認為我是你的人了!!!
語氣頗為不耐煩的轉問身側的小男孩兒,小男孩兒的眼裡閃著淚花,無辜道:「姐姐,我是憨子,爹領著全家躲洪水的時候,被老虎吃了,我跟著大伯家一起到了義莊,前幾日,魚大娘病了,我幫魚大哥打過一竹筒水,大哥感激我,剛才見我餓得難受,偷偷給了我一個煮雞蛋,大伯娘見了,說我偷了弟弟的雞蛋。可是,我們家分明就沒有雞蛋啊,我說是魚大哥給的,大家不信,偏說魚大哥是偷的。」
這人品,也真是醉了。
果然,百無一用是魚棠。
蘭芽與毛立村的里正打過交道,沖著對方一抱拳道:「成伯,我證明,這雞蛋是我看望生病的魚大娘時給的,一共五顆,從鎮上成記當鋪,一枚五十文錢勻來的,可以隨時去調查。」
里正臉色一紅,對著蘭芽抱拳道:「於姑娘說的哪裡的話,事情說明白就好了,我只怕是有些不長眼的,住在卓家的義莊外庄,反而到卓家的內莊裡去拿了東西,是老漢多慮了。」
「成伯,你什麼意思?我魚棠大小也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也是中過秀才的人,知道什麼叫禮義廉恥,知道什麼是知恩圖報,知道什麼是……」
蘭芽狠狠的瞪了一眼魚棠,沖著老漢抱了抱拳。
譴退了看熱鬧的村民,一臉的陰色看著魚棠。
魚棠感覺自己後背虎虎生風,訕訕道:「全是誤會,沒事就好。」
蘭芽陰惻惻道:「誤會?拜託你能不能長點兒腦子?不知道人家什麼情況你就送雞蛋?送了雞蛋不能教他在外面吃乾淨了再回家?被人懷疑偷東西不能自證清白,就不知道找我這個主人?拿著竹筒子和人家的鐵鍬對峙,你有幾條命可活?你死不要緊,能不能別連累了魚大娘和憨子?」
魚棠被說得臉色紅一陣青一陣,訥訥答道:「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憨子幫我打過水.……」
蘭芽不怒反笑道:「如此來說,我幫你娘治過病,送過你雞蛋,又解了你的圍,你的整個人莫不是都是我的了?」
「閉嘴!!!恬不知恥!!!」於三光喝斥的聲音自蘭芽背後傳了過來,蘭芽眉頭一皺,轉過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