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電(1)
序
《電》,一九三五年三月由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初版,迄一九三九年,共印行三版(次)。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由開明書店重排新版,迄一九四九年三月,共印行六版(次)。
《電》是《雨》的續篇,寫完了它,我的《愛情的三部曲》完成了。
說《電》是戀愛小說,也許有人認為不恰當。因為在《電》裡面戀愛的氛圍氣淡得多了。《電》和《雨》中間的距離跟《雨》和《霧》中間的距離相等。
但是我仍然勉強把戀愛作為小說的主題。事實上《三部曲》里所寫的主要是人,是性格。我想用戀愛來表現一些人的性格。《霧》的主人公是周如水,一個軟弱的、優柔寡斷的人;《雨》的主人公是吳仁民,一個熱情的、有點粗暴、浮躁的人;《電》的主人公有幾個,我姑且拿李佩珠做代表罷,她比前面的兩個人進步多了。我大膽地說她是一個近乎健全的女性,但也只是「近乎健全」。
不過《電》和《雨》不同,和《霧》更有差別。《電》的頭緒很多,它倒適合這個標題,的確像幾股電光接連地在空中閃耀。
短篇小說《雷》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故事發生的時間在《雨》和《電》之間。因為《電》裡面的幾個人物如慧、敏、明、碧、影都曾在《雷》里出現過,我現在就把《雷》放在《電》的前面。
這部小說是在一個極舒適的環境里寫成的。一個朋友讓我住在他的宿舍(北平西郊的一所花園,某大學的教職員宿舍1)里,過了三個星期的清閑生活,使我從容地完成了《三部曲》的最後一部,我應當感謝他的好意。
巴 金1934年9月。
1燕京大學的蔚秀園。
雷
第一節
一條靜寂的街上有幾家荒涼的舊院子,有幾棵樹。路是用窄小的石板鋪的,從石板縫隙里長出了青草。
沒有路燈,每家院子的門關得緊緊的。時候逼近中夜了,天色漆黑。街上沒有行人。除了風聲和樹葉顫動聲外,就沒有別的聲音。
黑暗裡突然起了低微的響聲,一家院子的大門開了半扇,從裡面射出一線燈光。一個人影閃了出來,接著又是一個,兩個,三個……
「敏,草案你帶去了?」院子裡面的人低聲問。
叫做敏的那個青年剛要跨出門限,便回過頭匆忙地答應了一句:「帶走了。」他大步走出了院子,右手拿著一根火把,光不大,卻也照亮了他的圓臉。兩隻眼睛很亮。他是一個二十來歲的人。
院子的大門關上了。十多個人被趕到荒涼的街上來。街上起了皮鞋的聲音,單調地在這靜夜裡響著。
火把被風一吹就爆炸似地燃起來,火花時時落在地上。黑暗的街道在微暗的火光下面戰抖了。青年們的腳步踏在街心。從一條街道轉到另一條街道。他們都不說話,就只聽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兩三個人分成一組,每一組相隔有十多步的光景。
他們後來走進了一條較寬敞的街道,大家就散開了。
最後的一組有三個人,除了敏以外還有一個瘦長的男子和一個中等身材的女郎。
「敏,你們為什麼都不開口?」女郎看見敏把快燃完的火把擲在地上,用腳踏滅了它,仍然不說話,她忍耐不住地問了這一句。
「我們沒有話說,當然用不著開口!誰像你那樣多嘴!」瘦長的男子介面說,態度有些粗暴。他的年紀也只有二十多歲,和女郎的差不多。
「德,我沒有跟你說話,不許你插嘴!」女郎做出嗔怒的樣子對這個叫做德的男子說。她掉過頭去看敏,敏在旁邊笑了,並且說:
「德的態度永遠是這樣粗暴。我說這不行,以後應當改掉!」
「我有一個好比喻,德就像一個響雷,來勢很兇猛,可是過一會兒什麼也沒有了。」女郎說著噗嗤地笑起來。
「慧,你要當心!謹防有一天這個雷會打到你的頭上來,」德認真地說,他生氣了。他這個人很容易被人激怒,他的朋友們知道他的脾氣,常常故意用話來激惱他。
「我不怕,看你的雷怎樣打到我的頭上來。你至多不過罵女人不革命罷了,」慧得意地應道。聲音里還帶著笑。
德不作聲了,氣惱地用力把皮鞋在石板路上踏。他抬起頭望天空。天空里沒有星子;它像一片海,但沒有波浪;平靜的,深沉的,沒有一點響雷的徵象。他的心跳得厲害了。
「慧,你不要跟德爭論,你們兩個遇在一起就免不了要吵架。大家讓德安靜一點,等一會兒到家他還有工作。我們還要商量修改草案的事,」敏溫和地說。
「草案,你老是談著草案!敏,你和德一樣,你也以為世界上除了草案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你們都不像年輕人!」慧激動地
說,她的臉突然發紅了。但是那兩個男人都不曾注意到。他們都在想自己的事情。
「你們女人的心理真奇怪,剛才你不是也熱心地討論草案嗎?……」敏說到這裡,就突然換了話題:「慧,我們送你回家。」因為他們已經走到敏的住處了。
「我不想回家了。現在這樣遲,恐怕沒有人給我開門,」慧突然轉過身望著敏說,聲音里充滿了煩躁。她害怕回到那個寂寞的家裡去。
「你不回去……」敏現出為難的樣子沉吟地說。「好,我們三個人擠一下罷。」
慧點了點頭。敏敲門,敲了好幾下,裡面才起了應聲。三個人站在石階上等候著,大家都不說話。各人有各人自己的思想。
門開了,露出一張人臉,一盞煤油燈。「你們回來了,」從裡面傳出來一個青年的帶睡意的聲音。
敏先走進去,慧跟著,輪到德時他卻用堅決的聲音說:「我到學校去睡!」馬上掉轉身就走。
「到學校去?這時候也不容易叫開門了。我們今晚還有事情,你不能走,」敏驚訝地看著德,挽留地說。
「我明天早晨再來。」德臉色顯得更陰沉,他回答了一句就大步走了。他走得很快,好像害怕別人要追他回去似的。敏站在門口看他。他馬上被黑暗吞下去了,只有沉重的皮鞋聲送到敏的耳邊來。
敏帶著不愉快的感覺掩上門,轉過身,看見慧的帶著古怪表情的臉給那個青年手裡的燈光照亮了。
他們進了房間。青年問了幾句話,就把燈留給他們,自己去睡了。
敏和慧坐下來,沒有疲倦,只有激動。兩個人都不想睡覺。有什麼東西盤據在他們的腦子裡。
「德的心理真古怪。原說我們今晚上弄好草案,他卻到學校去睡了,」敏訴苦似地說,又像在對自己說話。
「大概因為我在這裡住的緣故,」慧淡淡地解釋了一句,可是她仍然露出激動的樣子。
「大概是······」敏沉吟地應道,他開始在思索。
「他今晚故意走開,以後他就有話來挖苦我們了,」說到「我們」兩個字她特別把聲音提高起來。
敏不答話。他茫然望著黯淡的煤油燈光。過了半晌,他忽然站起來,走到桌前,用一隻手搔了搔頭髮,努力說:「慧,我們現在來弄好草案,不必等候德,明天給他看一下就行了。」他從身邊摸出一束文件放在桌上。
慧把兩條細眉微微一皺,默默地看著敏坐下來攤開文件在那裡低聲念。敏就坐在她的對面。他完全俯下頭,似乎害怕看她一眼。她不說話,卻冷笑了一聲。
沒有動靜。敏抬起頭看她一眼,不說一個字又把頭埋下去了。他只顧念文件上面的字句,但是聲音卻有些顫動。
這聲調使得慧更激動了,她終於開口叫出了一聲:「敏。」敏似乎沒有聽見,她又叫了一聲。
敏停止了工作抬起頭看她。他的眼光抖著,他知道她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話說給他聽。
「你把草案收拾起來罷,在這樣的夜裡,在這春天的夜裡,你為什麼還拿草案來折磨你自己?」她激動地說,臉紅著,眼睛里射出光來。
「草案,那不是很要緊的東西?明晚上開會就要用它!」敏知道她在向他挑戰,而且也明白自己的戰鬥力薄弱。他匆忙地用了上面的話來保衛自己。
「草案,那是明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覺得今晚和明晚的中間有著很大的距離嗎?也許我們明天上午就會離開這個世界。為什麼我們今天晚上就不該想到別的事情,個人的事情?……敏……」她熱烈地、辯論似地說著,聲音里含著不可抗拒的力量。當一個女人被激情鼓舞起來的時候,那是很可怕的。她的聲音後來變得柔軟了。她伸一隻手去搶了敏的文件,揣在她的懷裡。
「慧,不要開玩笑,我們談正經話。把草案還給我!」敏受窘似地站起來說。「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是不行的。我們不應該想到個人的事情。」
「然而你要知道我們女人不單是靠著草案生活的。你們可以整天埋頭去弄草案,我們不行。我們還需要別的東西,」慧強硬地辯駁道。
「但是蘇菲亞······」敏剛說了五個字就被慧搶著接下去說:
「蘇菲亞,你們的理想就只有蘇菲亞!蘇菲亞不是也有她的情人嗎?哪個女人不需要人愛?」她很聰明,她看見她的話已經在他的臉上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了,她像一個勝利者似地繼續追趕她的敵人。
「無怪乎德要常常罵女人,」敏帶笑說,他就用微笑來掩飾自己心裡的激動。「我們四周充滿了哭泣和呻吟,這時候你們還想到愛情上面去?這種事情只有你們女人能夠做。」他口裡這樣說,心裡卻並不完全這樣想。
「你又拾了德的話來說!其實那是很自然的事情。人生下來並不是完全為了給與,也應該有享受。我們既然有這本能,當然也有這權利。為什麼我們就應該犧牲這個權利?人說革命家應該像一株枯樹,那是腐儒的話!」慧接著說,笑容籠罩了她的因激動而發紅的臉。
敏把慧獃獃地望了半晌,他的臉上的表情很快地變化著。
種種的思想糾纏著他,後來他才下了決心,對她說:「你也許有理!我不跟你辯論了。我現在也不向你要草案,我到上面明那裡去睡。你好好地睡罷。有話明天再說。」他激動地說了上面的話,不敢再看慧一眼就匆忙地往外面走。
慧並不挽留他,她甚至不站起來。她只是冷笑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你沒有勇氣!」她帶了點鄙視的神情看他。
敏已經走出房門,聽見這句話又迴轉來。他的臉被一層薄霧籠罩著。他的眼睛就只看見她的給濃髮掩蓋了一半的白皙的圓臉。他站了半晌,好像有一種力量牽引著他,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了兩隻手。
在他們兩個人中間再沒有爭論了。激情像一根帶子把他們縛在一起。激情燃燒起來就像一股猛火,它燒掉了周圍的一切,使黑暗變成了光明。
夜色漸漸地淡了。
第二節
第二天下午敏帶了修正的草案去找德,在學校里遇見了他。他看見敏,第一句話就是:「昨晚上有什麼花樣?」
敏紅著臉,找不出話回答,過了一會才用別的話支開了。德沒有注意到這個,他卻只顧說:
「為什麼上午不來?我等了你許久。」
敏很容易地找到了解釋的話,他的眼睛里還有慧的影子。
兩個人一起走進了德住的那個小房間。一張木板床,一張破桌子,一堆舊書,這就是房裡的陳設。
「慧今早晨什麼時候走的?」在討論草案的時候德忽然問起來。
「八點鐘。」
「我不相信!」德表示懷疑地說。
「我用不著騙你,」敏正經地回答。
過了一會德又把草案放下了,沉著臉對敏說:
「敏,你要當心,慧很厲害,不要上她的當。」
敏莊重地回答道:「我和她又沒有什麼關係,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那麼昨天晚上你為什麼要走?」他的眼睛里仍然有慧的影子。
「昨晚上你根本就不應該留她在你那裡睡,」德說著臉上也露了笑容。
兩個人又繼續討論草案,這並不需要長久的時間。但是慧進來了,同來的還有一個叫做影的女學生。
「慧,我問你,你今天早晨什麼時候回家?」德看見慧,就收起草案問道。
「十點鐘,」慧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敏吃驚地看她,想阻止她,已經來不及了。他立刻紅了臉。
德默默地把臉一沉,站起來往外面走,彷彿並沒有注意慧的答話似的。
「我們一來,你就走,什麼緣故?」慧帶笑地問他,她的臉上露出了一點不自然的表情。
「我有事情,沒有閑工夫陪你們玩!」德粗魯地回答著就走了。
「但是影有話和你說,她特別跑來看你,」慧趕出去喚著德說。這時候影也跨了門限出來。
德站住了,看見影就問:「什麼事?」
「你給我的書已經看完了。我還想再借幾本別的書,」影帶著一個女孩子的謙虛說。她的唇邊露著微笑。
「好,我明天找人給你送來……你都懂嗎?」他帶笑說。
「大意是懂得的,有不懂的地方她已經給我解釋了,」影說話時回頭看了看慧。
「好,」他說了這個簡單的字,點一下頭就轉身走了,很快地進了另一個房間。
敏從房裡走出來,輕輕地拍了一下慧的肩頭低聲說:「慧,我有話和你說。」於是兩個人拋開影往外面去了。
過了半點多鐘,德弄好了草案走出來,經過他自己的房間,推開門進去,看見影在裡面,就驚訝地說:「你還沒有走?一個人!他們到哪裡去了?」
「我在等你,」影膽怯地答道,「我有事情。」她的橢圓形的臉上彷彿堆了幾片黑雲,一對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樣子顯得可憐,跟先前完全不同。
「什麼事情?」德的聲音變得溫和了。
「父親不許我讀書,他要我回家去結婚,」她站起來用訴苦的聲音說。「這樣看來,什麼都完了。」她好像就要哭起來似的。
德一時找不出話來說。但是一種異樣的感情在他的心裡生長了,他自己也分辨不出來:是同情,是憐憫,還是別的。
「我實在不願意回家去,我不願意……」她還想接連地說幾個不願意,但是她被悲痛的感情壓倒了,她埋下頭不讓他看見她的臉。
「不回去,一定不回去!」德氣惱地說,他心裡很不快活。「苦惱是沒有終局的。我們太慢了!」他在房裡大步走起來,這個房間很小,就像囚籠一樣地把他關住了。
「慧勸我反抗,但是我沒有能力,我又愛我母親……」影求助似地繼續說。她的聲音就像遊絲一般地軟弱。這時候她顯然沒有主見了。
窗外,天井裡學生們快樂地有說有笑,那些清脆的聲音在春天的空氣里飛跑,進了這個小房間,增加了德和影的苦惱。
德氣青了臉,氣紅了眼睛。他覺得好像這個房間塌了下來,全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壓得他不能夠動彈。他用力抖動身子,捏緊一個拳頭放在桌上,大聲說:「你一定不要回去!我們有辦法!」
影驚訝地抬起頭來看他,不知道他的主意究竟怎樣。過了半晌她才畏怯地說:「慧叫我搬到她那裡去,她勸我不要住在學校里。」
「這也是一個辦法,」德介面說,「總之,我們一定幫助你!」
「但是母親……」影用親切的語調談起了母親。
「母親,你不要管她!她不久就會死的。你沒有理由為了母親犧牲你自己!」德堅決地說,他好像一個裁判官在宣告被告的死刑,被告就是前一代人。
「我不能夠這樣想,也許我太軟弱,」她謙遜地辯解說。「也許我的舊習慣很深。……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你們肯不肯要?我一點能力也沒有,我很想跟你們一起做事。」她懇切地望著他。在她的臉上愁雲漸漸地淡了。
「那麼你以後就應該強健起來。我們自然歡迎你。什麼人我們都歡迎。」德有些高興了,他的臉上也有了笑容。「好,你就決定搬到慧那裡去。家裡的事情你不要管它。我們會找事情給你做。」他站起來要往外走,影只得告辭走了。
「影,告訴你,我看見多一個青年反抗家庭,反抗舊社會,我總是高興,」德粗聲地說。他動了動他的瘦長身子,滿意地微笑了。
德把影送出去,一路上談了些鼓勵的話。在學校門口廣場上大榕樹腳下,敏和慧站在那裡談話。慧的身子靠在樹榦上,飄散的黑髮遮了她的半個臉,藍花格子的布衫下露著黑的短裙,兩隻健康色的手腕不時地動著。看見德,她遠遠地送給他微笑,那兩隻亮眼睛就像鋼刀般地鋒利。
「慧的確有些魔力!」德這樣一想,就覺得慧的面影向著他壓了下來。但是他馬上把身子一抖,好像要抖落這個可怕的影子一般。
敏站在慧的旁邊,他看見德,就喚了一聲。影本來走了,卻給慧喚了回來。
「明天晚上有一個學生的會,影,你一定參加罷,」慧在影的耳邊說。
一道紅霞上了影的面頰,在激動的感情里她看見了另一些奇異的景象。她答應了。
學校里鐘聲響著,最後的一堂課完了。接著一群年輕的學生從裡面跑出來。
第三節
第二天傍晚,影跟著慧去參加學生的集會。慧不告訴她會場在什麼地方,她只是默默地跟著慧走。她有一種奇特的心情。這是緊張,是興奮,她自己找不出話來形容。
她們穿過一條巷子,又走過一條長街,走的總是些不平坦的石板路,路旁偶爾有幾家舊的小院。有幾處,路旁長了深的青草。剛下過雨,石板有些滑。空氣卻很新鮮,而且有草香,有樹香。從院子里伸出來的荔枝樹在開花了。
沒有月亮,天幕上懸挂了幾顆星。天色明亮。街道很清靜,她們走的都是些僻街,這時候差不多就看不見別的行人。偶爾有一兩隻狗跑在她們後面叫起來。影嚇得心咚咚地跳。慧一點也不害怕。她那種安詳的態度使得影十分羨慕。
最後在一個舊院子門前她們停住了。兩扇矮小的門關住了裡面的一切。在影的眼裡看來這個院子跟別的並沒有差別。但是慧輕輕地在門上敲了兩下,門馬上開了。從裡面露出一張孩子的臉來。
「慧,是你!」孩子對著慧笑了笑,又用天真的眼睛把影打量了一下。影看見他的天真的面孔,覺得很奇怪:他年紀很輕,至多也不過十五六歲。
「這是影,就是我說過的那個女學生,」慧對孩子這樣解釋道,就帶著影往裡面走了。
「他這樣年輕,就來參加了?」影一面走一面低聲問慧。
「他還不算是最小的,他已經有十九歲了,」慧不在意地說。她又去回答別的青年的招呼。
她們走完了天井,進了一個小廊,一道樓梯把她們引到樓上去。
樓上兩個房間里有不少的人。前面一個房間接連著露台,房間不大,只有幾件舊傢具。好些人坐在地上。德已經來了。影看見他站在露台上和兩個學生談話。
人家叫影坐在那張木板床上,坐在她旁邊的還有兩個女學生。慧到露台上去了。房裡好幾組人在低聲談話。接著又來了幾個人。夜也跟著來了。
「明,再沒有人來了罷,」德在露台上面轉過身子問那個站在門口的方臉學生道。他並不等明回答,就繼續說:「不必等了,我們就開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