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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口舌之爭

  初冬,天氣慢慢開始變冷,但尚未進入最寒冷的時節。


  若春沛、瞫夢龍及隨從、侍衛、力夫共約四五十人,帶上厚禮,到龍溪口登上水師的軍舟逆丹涪水而上,第二日到達郁水口的度氏部族,借宿一晚。


  虎安山與度氏部族本無直接關係,因萬風寨主果五源與度氏部族頭領是兒女親家,若春沛過萬風寨時,果五源請若春沛捎帶幾瓮龍香清美酒給親家,這當然是個借口,外交官員若春沛充分利用這個借口,一行人受到度氏部族的隆重接待。


  第二日,天擦亮,虎安山一行人就轉山路進郁水。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郁侯的住地郁山的郁城,在今彭水縣郁山鎮境內,是伏牛山鹽泉所在地。


  在當地少數民族(如苗族)語言中,「郁」就是「鹽」的意思,因之,郁山,即鹽山,郁城,即鹽城。


  不及細看沿途風景,一行人到達郁侯府,已是次日的下午。


  郁城比虎安山草原的海抜要低,今天又有太陽,因此,若春沛一行感覺簡直就象是秋天一樣舒服的天氣。


  郁侯府無疑是烏江巴人最龐大的建築群,當年虎安宮落成,搶過了風頭,這一帶最富裕的主人,自然不甘落後,擴建裝飾府氐,豪華僅次於江洲巴主宮。因其境內有著名鹽泉,時人別稱郁侯府為「鹽宮」,或「郁宮」。


  春沛押住大隊人馬,令人去通報,多時無人來招棧。見郁府巍然森嚴,春沛笑道:「公子,你看郁侯府前的一對大石虎,好像不太歡迎我二人。」


  多時,郁府下卿巴圭出來,施禮笑道:「二位久等了,麻布口袋裝鹽巴,包涵包涵!侯爺正在商議要事,此時才完,有失遠迎。」


  春沛笑道:「主人好客客才多,我一行是螺螄赴宴,不速之客,禮當受此冷遇。」


  巴圭年近三旬,氣質脫俗,滿面堆笑道:「得罪得罪!有請有請。」


  巴圭引春沛、夢龍二人進了郁侯府。


  從人送上禮單,在外等侯。


  兩客人 轉進深府,到了正殿,郁侯部文武官員先已到位六人,分兩邊侍立。


  郁侯面戴一個凸目、高鼻、方頤的青銅面具。


  若春沛對夢龍輕笑道:「看他裝什麼怪。」


  敬禮畢,郁侯不令看座。


  夢龍見郁侯身後左右各立有一人,左邊一人,年約三旬,身材中等偏高,相貌周正,雖是武士打扮,面容卻較溫和,氣質不俗,猜到是郁侯長子巴勝;右邊一人氣宇不凡,年約二十五六,身長八尺,長方臉形,輪廓分明,雙唇緊閉,頭戴銅盔,身披皮甲,腰懸利器,表情嚴肅,威風凜凜,戰場上見過,認得是郁侯次子巴蓬。


  春沛正要說話,郁侯開口便怒:「來人!準備金刀一把、土缽一隻,土盤一隻,美酒一瓮!再來點最好的鹽!哼,我這裡最不缺的就是鹽了!」


  春沛又施禮,笑道:「朝食吃得千食萬飽,哺食時候又還早,侯爺何須如此客氣!」


  郁侯冷笑一聲:「送上門來的下酒菜,我當然不會客氣!這就叫來而有往!」


  夢龍暗想,他難道要生啖我二人。


  這時,郁侯才摘下面具,露出真面目,春沛見他年約五旬,身材墩實,面帶紅光,一副威嚴之狀,盤座一張錦毛獅皮上,暗想道:「這獅兒皮本地少見,必是從外間取來」。


  又見郁侯面容,若春沛暗想:「此人服硬不服軟,我且激他」。


  正想時,春沛只聽一人高聲叫道:「多謝郁侯為小人報仇!郁侯,虎安宮自從瞫棹開始,喜歡耳朵下酒,其實舌子下酒,味道更妙!若春沛全靠舌頭混飯吃,他的舌頭,定然是一道難得的下酒菜。」


  說話的,正是在虎安山少了一隻耳朵的行人,長發蓋住他的兩側耳部。


  郁侯似笑非笑道:「正合我意。」


  春沛笑道:「此言差矣,耳朵有一對,少了一隻還有一隻,可以偏聽偏信,舌頭只有一條,少了就不知伏牛山鹽的寶貴了,如何使得?」


  郁侯似哼又似哈了一聲,道:「我聞你擅長講故事,今日你若再講故事,先割下三寸舌頭來下酒!」


  春沛笑道:「郁水一河水,何懼一說客?今日我不是來講故事的,是來講道理的!」


  郁侯打了個「哈哈」,伸了個懶腰,譏笑道:「那我就聽你講道理,講不通,你那根不爛之舌以後就到我肚子里來講笑話!常言說:無事不登門,有利才開口。二位此來,又是送茶,又是送果,有何指教?還是虎安山又有甚花招?」


  春沛笑道:「郁侯此言差矣!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瞫伯、郁侯兩部族,一衣帶水,比鄰而居,又同屬大巴一國,本是一家人,何來兩家話?」


  殿內左邊領頭的一人道:「你們倒是不客氣,當作一家人:盤瓠湖本屬我部,瞫武子武力借去;黃草灣、苴氏寨,本屬我部,瞫武子也借去;天上的明月,你家主人要是夠得著,也要痴心妄想。從瞫光開始,一代一代,擔土罐兒跌扑爬,沒有一個好貨!」


  若春沛見此人是郁侯部的卿大夫巴增,曾在枳都見過面,正色道:「俗話說:打人不打臉面,罵人不罵祖宗。大夫今日把我主祖宗數代來罵,是何道理?何況,武落鍾離山赤、黑二穴巴、鄭、相、瞫、樊,五氏先祖同為一體,共進鹽水,你這樣罵法,不是連郁侯祖宗的顏面也不要了!傳了出去,豈不笑話!」


  巴增面紅耳赤。


  右邊一人,年約二十七八,英武雄壯,是郁侯部將巴凱,郁侯部排名第三的勇士,多有見識,聲音宏壯道:「強辭奪理!那我問若行人:胳膊粗,還是大腿粗?」


  春沛心想此人是個武夫,一上來就先講強弱,笑道:「那要看是什麼大腿了,或者有不有病的大腿了。」


  巴凱仰面一笑,道:「這話有理,若是虎安山大祭師的病腿與我的胳膊相比,自然是他那條病腿要細。」


  郁府中幾人笑。


  春沛正色道:「豈敢褻瀆虎安山祭師!你不怕雷劈了鹽宮!」


  巴凱道:「這是若行人你自己的意思。」


  春沛暗想,看來他不僅僅是一員武夫,難怪要來參加這場舌戰,道:「若我說螳螂的腿沒有胳膊粗,難道將軍會認為我指的是郁侯?」


  巴凱尷尬笑道:「嘴皮功夫,乃是雕蟲小計,不必在意輸嬴。且請教件大事:楚人取了鹽水,其意志在郁水,請問若行人,楚軍若進郁水,有何破敵良策?」


  若春沛慷慨應道:「上下同心,眾志成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是而已。」


  巴凱得意笑道:「大而空,看來真不懂戰。」


  報仇良機,不可放過,何況是送上門來,在虎安山失了一隻耳朵的獨耳行人未等若春沛回應巴凱的話,忍不住急於發難:「那若行人你說,黑赤二穴五氏之中,誰為大?」黑赤二穴,指當年白虎巴人在武落鍾離山,巴氏居赤穴,其他四氏居黑穴。


  春沛道:「自然是巴氏,當年廩君務相比試勝出。」


  獨耳行人冷笑道:「記得就好。歷代巴氏首領取鹽水、建鹽城、進郁水、得枳邑、都江洲,才有大巴一國,其餘眾氏方才在大樹底下好乘涼。而虎安山,僅一伯爵,無鹽無丹,財薄力弱,卻屢與郁水爭執,鳥卵碰石頭,不自量力,成何道理?」


  春沛道:「姜太公曾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巴鹽,也非一人一氏之巴鹽,乃全體巴人之鹽也!豈敢以坐擁鹽泉而自以為大!如此小兒見識,請再勿多言,自取其辱!」


  獨耳行人尚在思索,春沛得理不饒人,繼續說道:「常言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且不說巴氏建國,沒有四氏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之後,沒有四氏相助,又豈能長久!


  「你難道沒聽說過商湯代夏之時、周武王伐紂之際,眾人幫襯,方才有不世之功,及至後世,驕奢淫逸,五毒俱全,牆倒眾人推,哪有萬萬年的天下!

  」若想長治久安,須要內和諸氏、外安鄰里,豈是強權所能立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心如此!」獨耳行人面如灰土。


  郁侯此時,見瞫氏來人,想起歷代為地盤爭執諸事,多有不快,看到自己的人處於下風,怒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不是比舌頭長短!」


  春沛揚了揚左手,道:「自周王室衰落,天下本無義戰。就是各國內部,又有多少義戰?就說這郁水鹽泉,也是五氏共同從別族手中所奪,而今獨由巴氏掌握,其公理又有何在?


  「如今,大敵當前,人心思戰,正當麻子打呵嗐,全體動員,茅草房的煙囪,一致對外,而郁侯卻以私利之輕避大義之重,誠為有識之士不恥!我主人摒棄前嫌,主動修好,郁水何其量窄如此?」


  郁侯府幾人口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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