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談條件變身細作 重華宮皇后密謀
枯林老枝,壓抑著一冬的渴望。湖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映著模糊的陽光,反襯出暗淡的色彩。對比著白雪紛飛,梅苑飄香。頗有一種衰敗的感覺,越發顯著宮苑厚重了些。
正陽殿的爐火,燒得很旺。婉凝硬是從皇后哪裡,得到了幾枚小銀炭。然後親自凈手,為君顥點燃。儘管小銀炭是太后才可使得,可是婉凝卻是念著君顥的身子,頗費一番周折才得到的。
從那刻起,不僅僅是纖雲和王連瑛,就是君顥,也對婉凝另眼相看了。婉凝將沏好的茶水,輕輕放在桌案上。然後,便跪在一旁的席間,默默的研磨。好在屋子裡,溫暖如春,這墨才化的開。
「皇上,梁王求見,」王連瑛進來報告,婉凝的心兒有些喜悅。君顥頭也不抬,道:「讓他進來吧!」說話之間,只見君琰緩緩走入正殿。他的眼眸慢慢看向婉凝,婉凝不覺忙低下頭來。
君顥並未覺察到,遂合上摺子,隨口問道:「不知梁王前來,所為何事?」君琰拱手笑道:「汐月入府半月,十分想念家人。所以就托臣弟前來,看是否能讓她進宮,見一見她的哥哥?」
汐月的哥哥,就是元御醫元易斌。君顥聽了,微微點頭,表示應允:「梁王進宮,不僅僅是為了此事吧?」這話問的別有深意,君琰看了一眼婉凝。欲言還休,婉凝幾乎都恨不得,鑽入地縫兒了。
君顥卻是看了一眼婉凝,遂對君琰說道:「你只管說,凝兒不是外人。」話說到這裡,君琰才點頭道:「胡族和親一事,臣弟認為不妥。」緊接著,他便陳述了胡族和親的諸多不妥。
聽了君琰的分析,君顥沉默不語。君琰又道:「太祖皇帝被困舟山,難道皇兄不知?」當年太祖皇帝與胡族交戰,被圍於胡族舟山下。後來的幾代帝王,一直都在與胡族作鬥爭。
「皇兄應為太祖皇帝,報舟山之恥辱,」君琰說得言辭懇切,「和親實屬不妥,還望皇兄三思行之!」此時君顥的臉,很是陰沉。君琰還要再說下去,卻被君顥攔下了:「你的意思,朕明白。」
也許在君顥的心裡,早就有了主意吧。正在婉凝胡亂猜想,卻聽得君顥問道:「凝兒,你認為呢?」什麼?是在問她么?婉凝怔了一下,隨後便道:「和親才會給百姓,帶來福祉……」
這樣的話,也就只有婉凝才會想得到。君顥心裡暗暗讚佩,嘴上卻對君琰道:「一個侍女的見解,尚且如此,王爺還和何話可說?」君琰也不曾想到,婉凝的見地,如此深遠。
「燕姑娘果然見解犀利,」君琰自嘲道,「為百姓謀福,才是長遠之計。臣弟,自愧不如!」聽他如此說,婉凝也顧不得君顥在場。便笑著說道:「王爺不必如此,奴婢不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一旁的君顥聽了,不覺拍手道:「這樣最好!朕最需你這樣的人!」聽了君顥如此誇獎自己,婉凝一時樂滋滋的,卻又有些惋惜:「可惜,奴婢文墨不通。不然,也可以為皇上分憂了……」
今夜的風有些冷,隔著窗戶縫兒,都吹進了屋子裡。婉凝又報抱來一床被褥,鋪在床榻上。這才直起身子,笑著自語道:「這會子,可就不怕冷了。」她說完這話,又轉身去點燃了熏香。
不想她轉身的瞬間,卻看到了一臉凝重的君顥。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婉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皇上,床已經鋪好……多添了一層褥子,睡的時候,會暖和一些……」
聽了婉凝說的話,君顥的心裡暖暖的。只見他慢慢走到她跟前,撫了撫她額前的髮絲,冷冷的說道:「燕婉凝,你說要為朕分憂。可如今,朕就遇到了麻煩事兒。你願意,替朕分擔憂愁么?」
為什麼他說話總是這麼冷,總是那麼的,高高在上。彷彿是,帶著一種命令般的語氣?真是不明白,婉凝看著他幽深的眸子:「皇上,你曾說過,待奴婢讀書認字,就要給我賣身契的……」
「這是答應朕的條件?」君顥忽然這麼問,言辭間似乎多了一層含義。婉凝略微想了想,便點頭道:「勉強算是吧——不知皇上,要奴婢幫什麼樣的忙?需要奴婢,怎麼做呢?」
君顥聽了這話,冷哼了一聲,眼神變得犀利起來:「除掉楚君琰。」什麼?除掉,除掉楚君琰?婉凝唬了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再次詢問道:「皇上是說,梁王殿下么?」
他微微點頭,隨後便看著婉凝,認真的說道:「只要你答應朕,朕必會還給賣身契的。」這就是交換的條件,一點都不容疏忽。婉凝木訥的點頭。君顥見此,以示輕輕的笑了起來。
薄薄的嘴唇揚起,露出好看笑容來。他指了指妝鏡台前的木凳,示意婉凝坐下。婉凝不解何意,獃獃的隨了他的意思,坐在妝鏡台前。菱花鏡里,形容消瘦。臉頰處的疤痕,這般醒目。
一道小小的花鈿,卻遮掩不住婉凝內心的傷痛。她心裡明白,這是永遠的疤痕。哪怕一輩子,就會無法抹除。記得君顥曾經玩笑說過,這道疤痕是很好的印記。怕是,尋不到婉凝,故而留下印記罷了。
可是婉凝,寧願不要這道印記。一根小小的血玉簪,別在婉凝如瀑的青絲間。好似一點硃紅色的梅花,盛開的這般嬌艷。彷彿是,刻在婉凝的心間。與其同時,她又想起了君琰送的雕花木簪。
一樣是君琰親手所雕,一樣是君顥親自所送。她的心裡,真是都很喜歡。「喜歡么?」君顥的話語,頃刻間變得異常柔暖。婉凝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面似飛霞。一片緋紅,一時羞澀不已。
「這是西域的血寒玉,」君顥輕輕撫著婉凝的青絲,「朕特意命人打造了這根簪子……比起梁王的雕花木簪,怎樣?」這話問的突然,婉凝的心兒猛然一跳。倏然,想起了那天浣衣局的遇見。
她頓了頓,微微笑著道:「奴婢能夠得到皇上和王爺的垂愛,實屬奴婢的榮幸……」她的話語,不漏半點痕迹。君顥的心裡,有些小小的醋意,冷哼道:「你的心裡,到底是念著他的!」
雪花飄落人間,空靈欲墜。冷風吹來,空襲一夜寒涼。寂靜的重華宮,此時有些微醺的醉意。皇后倚在美人榻上,懶懶的閉目養神。迷迭香散發著安逸的味道,把嚴寒冬日驅散的無影無蹤。
門軸聲響動,有人進來了。皇后輕啟朱唇:「讓她進來吧。」緊接著,便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直至走到美人榻前。這才跪了下來:「奴婢見過皇後娘娘!」皇后這才緩緩起身,揮揮手,要她坐下說話。
一時門窗皆掩,皇後方才開口道:「如何?見過林一凡了么?」尺素搖了搖頭,心裡有些失落。她已經很久,未曾見到他了。就是上次,也只是匆匆一見。這都三天了,林一凡會去哪裡。
她以為,應該是皇後派他任務去了。不想皇后卻淡淡的說道:「你若是見了他,也就活不到現在了。」她的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後有腳步聲。尺素抬頭去看,竟然是林一凡!
可惜,他仍舊是蒙著面紗。看不清他的樣貌來,尺素還以為會看到他的樣子呢。「梁王府有什麼消息?」皇后悠閑的品著茶水,慢慢的問道。林一凡拱手道:「才剛收留了一名侍女。」
收留侍女?這算什麼消息?尺素正要疑惑,卻聽得皇后問道:「可是上次,逃離了的侍女么?」林一凡點點頭,尺素這才聽明白。那個侍女就是離宮時,被江苓嫣所害的存活下來的一個。
只聽得林一凡又道:「她叫阿月,現在梁王府上服侍王妃。」這就是阿月的身份了,也是阿月的下落。皇后追查了月余,也終是水落石出。她滿意的點頭:「很好,接下來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那是一瓶毒性很強的葯,只需要滴在茶水裡,便可讓人立刻安然死去。林一凡從皇後手里接過來,這便就告辭退了出去。皇后見尺素還不離開,便揮手道:「本宮累了,你也跪安吧。」
「奴婢這就退下,」儘管尺素心存疑慮,但她還是默默地退了出去。她不明白的是,為何皇後會要害死阿月。看著林一凡的身影,尺素立刻追了上去:「阿月不能死!」
林一凡住了腳步,冷言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難道忘了,皇上是怎麼吩咐我們的么?」尺素冷不防,說出了這麼一句。她是要提醒林一凡,莫要忘了他的任務。
此番從嶺南而還,全依靠君顥之力。林一凡死心追隨君顥,做他的心腹。聽從君顥而跟在皇後身邊,與尺素一同監視皇后的舉動。尺素不想,他們的計劃,就這麼前功盡棄。
「她是唯一知道,苓昭儀陷害皇后的人!」林一凡看著圓月,緩緩地說道,「苓昭儀不會放過她,皇后更不會放過她的。所以阿月必須死,皇上也會同意這麼做的!」
尺素卻是連連搖頭:「同樣,她也可以做,苓昭儀陷害皇后的證人!你難道這一點,也不明白么?」「大約你忘了,」林一凡回憶著說道,「七葯香,可是皇后要阿月找尋的……」
幽深的迴廊上,穿透著冷硬的風。尺素的心有些顫抖,她知道阿月是無奈的。當初是皇后,要阿月找尋七葯香的。可誰又想得到,七葯香會成為殺人的工具?倘或阿月不死,這罪責又推到了皇後身上。
儘管這七葯香皇后無福享用,輾轉到了苓昭儀哪裡。可追查到底,還是在阿月,在重華宮,在皇后處。這是阿月不得不死的一個理由,尺素握著那瓶毒藥。腳步,都有些散亂。
她從林一凡哪裡,要來毒藥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如果可以,就要放了阿月的。可是放了阿月,就無法取得皇后的信任。林一凡也曾說過,換作是君顥,也一定會這麼做的。
「尺素姐?你來了?」阿月打開後門,看到了多日不見的尺素,分外開心。尺素強打起笑容:「是啊……聽說你不在重華宮,在王府服侍王妃來著。所以就來看看你,還習慣么?」
阿月住在王府的後門,尺素很容易就找到了她。阿月將尺素引入屋內,沏了壺茶:「王妃人很好的,她還說,要等過一段時間,將我送回家呢。」一時之間,尺素看到了阿月,含笑的眼眸。
「阿月,」尺素開口道,「皇後娘娘說了,讓你收拾收拾,這就進宮去見她。」「現在么?」阿月眨巴著大眼睛,問道。尺素點頭道:「是啊,我會跟王妃說得,你先去收拾一下吧。」
看著阿月轉身進了屋子,尺素這才慌忙打開藥瓶。將毒藥滴入茶水中,直到阿月走出屋子。尺素才覺著自己的手,還在顫抖。她忙端起茶杯,笑著道:「我喝著有些苦,你嘗嘗看……」
「苦么?」阿月猶不相信,遂端起茶杯就要嘗一嘗。尺素見她要喝下去,忙攔了下來:「阿月!」她的心裡,有些緊張。畢竟阿月,是她最好的姐妹。「阿月,你,果然要回鄉么?」
阿月被問到了心底最柔潤的地方,她點點頭:「家裡還有一個小妹妹,母親年齡大了,撫養她很不容易呢。」聽到阿月這麼問,尺素的心裡,很不好受。她想起了纖雲失蹤的妹妹,感慨起來。
誰想這時,尺素沒留神,阿月竟是端起茶杯來,將那杯茶喝了下去!尺素忙拿起茶杯看,竟是茶杯底兒空了。尺素大吃一驚:「阿月!你,你把茶水喝了么?」阿月還自顧自的說道:「這茶水,不是很苦么?」
「阿月,阿月——」尺素拚命晃著她的身子,連連搖著頭道,「你,你快跟我走!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快!」也就不消片刻,阿月便閉上了眼睛。任憑尺素如何喚她,也是叫不回來了。
抱著阿月漸漸冷卻的身體,尺素的眼神有些散亂。她忽然後悔起來,不該灑下那些毒藥。悔之晚矣,「阿月,你放心,」尺素慢慢平復了心境,撫著阿月的額頭,「你的妹妹,我會接近京的。」
白雪皚皚,淹沒了所有的印記。林一凡將阿月的屍身,投入了王府的枯井裡。寒風嗚咽,戲謔人生。暗夜滄瀾,凄涼無比。此後,每年的雪夜寒風,尺素都會在這裡,給冤屈的阿月,上一柱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