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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步之遙

  這一年秋天,學校開了一場英文戲劇節,每個班都出演一場戲劇,我們班由我和林梧桐負責劇本寫作,林也是這齣戲劇的導演。我始終記得那天我上完課走出教室,一瞬間映入眼帘的是銀杏的黃,刺痛眼睛般的純粹的黃色,彷彿秋日童話里的精靈,可是大連的天色卻仍像繁盛夏日般炙熱,彷彿這夏日香氣永遠都不會消散。

  在嘈雜的食堂里林梧桐坐在我的對面,他穿一件黑色的T恤,上面白色的英文字母已經被洗的褪色,他總是習慣點臘腸炒飯,然後為我買來玻璃瓶裝的冰鎮青蘋果汽水。

  他往嘴裡扒拉炒飯,喝了一大口汽水之後對我說:「櫻山,這次戲劇節我打算用我以前寫過的一部叫做《一步之遙》的劇本。細節部分我們兩個人再進行打磨。

  我看過林寫的的這個故事,描寫了一個中年教授與他的學生,一個年輕貴族女子克麗絲的愛情故事。教授深愛克麗絲,但是最終克麗絲與另一個年輕男子庫爾在一起,拋棄了教授。整部戲劇在一步之遙的探戈舞曲中進行。

  林又吞下一口炒飯。「經過班級討論,克麗絲的父親理查德由魏潮來演,庫爾由顧明耀來演,克麗絲就由陳曦來演。」

  庫爾森由明耀來演,我眼中浮現他多情的嘴唇。

  「至於男主角教授,我希望你來出演。」林繼續說。

  劇本的修改很快進行,這期間我與林幾乎形影不離,林,明耀,浩男和我在開學的時候分到了同一間宿舍,對林的印象一直是剛開學的時候總是抱著一把尤克里里坐在床上彈撥,說話慢慢的,溫柔的,讓人想要貼近他單薄的胸膛感受他說話時的震動。他有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像某日午後偶然邂逅的一隻蝴蝶。

  這個羞澀的男子似乎總是特別照顧我。

  我們兩個人一邊修改劇本,班級里的同學已經開始著手搭建布景,班長魏潮帶領班裡的男生去建材市場購買材料,下了課班級里所有人都在布置我們小小的舞台。然後是一遍又一遍的排練和修改。男中音浩男《一步之遙》的歌聲總是響亮地貫穿整個走廊。

  我沒想到林會把教授的角色給我,中年教授幾乎是貫穿整個劇本的主線,我感到壓力。

  每天排練結束后我都會和林去校園後門的大排檔吃宵夜,明耀則和浩男在一起。那天我和林走在回宿舍樓的夜色中,天氣已經有些轉涼,轉眼戲劇節已經迫在眉睫,我們已經準備一個多月,所有工作已經進入最後的反覆練習階段。

  夜色中校園裡的兩排法國梧桐枝幹茂盛,樹影婆娑,在夜風的吹拂在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蟬鳴已經漸漸稀落,叫了一個夏天的蟬紛紛掉落在大樹周圍的土地上,奄奄一息。林在柏油馬路上拾起一隻蟬,是一隻已經年老色衰,無法飛行的蟬,但還是躺在林的掌心裡發出洪亮的聲響。

  林和我講他小的時候在家鄉的夏日經常去森林裡抓知了,抓回來養在自己的小書桌上,每日聽知了鳴叫。

  「不會覺得吵鬧嗎?」我問林。

  「不會,聽著蟬鳴反而更加容易入眠。」林答。

  「我喜歡蟬,因為它的悲劇命運,深埋地下數十年,只出來鳴叫一個夏天。」我說。

  「如果你喜歡蟬,以後我可以帶你回我的家鄉,帶你去看森林裡的蟬,我抓一隻送給你。」林天真地說。

  我看著眼前這個高大清瘦的男子,他的嘴角總是微笑著的,昏暗的街燈照到他的側臉,陰暗的一半臉頰,眼眸卻如星光般明亮。

  戲劇節那天我們所有演員都化了濃妝,這樣即使是在昏暗的舞台上也有一張流光溢彩的完美臉龐,那天陳曦第一幕的演出服是一襲白色落地長裙,她的頭髮上別了一朵淺淺的茉莉,整個人十分柔和典雅。浩男則換上一身黑色西裝,整個人看過去魁梧鋒利,更添幾分英俊。

  開場之前我們在幕後嬉鬧,合影留念,很多年很多年之後,我翻到一張我和明耀的合照,是當時拍下的,照片很模糊,我們都穿西裝,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們都微笑著,那是我們唯一一張合照。

  紅色幕布之後的台下早已人頭攢動,隨著主持人用報幕,接下來請欣賞戲劇,《一步之遙》。林的戲劇就要上演。

  第一場:

  (浩男佇立舞台一角,只有一小束光打在他的頭頂,映襯著他高挺的鼻樑,他彷彿來自西方的牧師,正在見證一場神聖婚禮的落定。提琴驟響,他在凝氣,舞台中央的男女已經開始滑動舞步,戲劇在浩男渾厚的歌聲中緩緩拉開序幕。)

  《一步之遙》的探戈充滿誘惑地蔓延在似乎能讓人青春永駐的神秘舞步里,整個宴會在理查德先生的宮殿里舉行,男中音歌唱家用西班牙語演唱這首《一步之遙》,舞曲在宮殿的每一個角落流淌,人們擁抱著舞伴在大理石的宮殿中央輕旋起舞,有人在舞曲的蠱惑下神色開始迷茫,有的人眼神卻愈發堅定。

  而已近中年的我與這裡格格不入,我作為理查德先生小女兒的大學老師而受邀來到這個魅惑的午夜舞會。英國戲劇界的傳奇人物理查德先生為了慶祝他最近一部戲劇的空前成功幾乎把英國上流社會所有的貴族伯爵都請來,整個廳堂聚集了中世紀的精英人物,所有的人談笑風生,暗自較量,青春的不夜場。只有我一點點往嘴裡泯著冰凍雞尾酒,在巨大的喧囂中不動聲色。

  忽而抬頭,看到大廳二樓一位女子身穿白色落地長裙,上面點綴著碩大珍珠和白色百合花,金髮映襯著一雙如同鑽石般閃爍的幽藍色眼睛。她就是理查德先生小小的女兒,克麗絲·理查德。她是我的大學學生。頭腦聰慧,在我的幫助下已完成數篇精彩論文,此刻的她獨自站在這繁華舞廳之上,像一個不屬於塵世的天使一樣微笑著看著一切。我竟不覺看得入了迷。

  克麗絲托起長長的裙擺從樓梯翩然而下,一時間引得全場矚目。理查德先生驕傲地向所有人介紹他優秀的女兒。貴族們放下矯揉矜持貪婪地注視,男士脫帽為她行禮,探戈舞曲的旋律還在流淌,只是所有人因為她的美而忘記起舞,而她隨意地與過往年輕男子輕吻,與前來向她邀舞的所有男子旋轉,而她幾乎是一路踏著舞步和引誘著所有男子貪婪的目光來到了我的身邊。

  我親吻她的手,她的眼神里是堅定的愛。

  第二場:

  她把我引到她粉色的房間里,屋外的賓客還在歡聲笑語,屋內的她轉身,褪下天使翅膀般的裙裾。

  而我只是克麗絲小姐的教授,我已近中年,心中的煙花早已熄滅。我禮貌地拒絕她,轉身離去。

  第三場:

  驅車回家的夜色里,我突然發現我的手指在微微抽搐。可是我知道我只是熱愛所有美的事物。我知道探戈舞曲的魔法已經解除。

  我把車停下來加油。這裡是鬧市區。他們一邊喧嚷,一邊盯著路過的每一個穿著考究的白髮老人。我看到有他們其中一個人影獨自向我走來。他的雙手搭在我的車窗上向裡面看,我突然看到他暗中的臉龐,一張英俊的臉,他在靜靜微笑,似乎有把握看到他眼睛的人都會愛上他。直到他對我說我叫庫爾。一次只需要5英鎊。

  (我在昏暗的舞台中看到扮演庫爾的明耀的臉龐,他的眸子是那樣明亮。彷彿清澈純潔的幼童,又彷彿攝人心魄的鬼魂。)

  只需要5英鎊,你就可以得到我的愛。

  他還是微笑不語,可是我看到他幽深瞳孔中蕩漾開的層層漣漪。妖冶的幽藍,可是有嬰兒般的純真。我從皮夾里拿出現金遞給他,然後駕車離開。

  第四場:

  在海上的郵輪,我為克麗絲作畫。

  「你知道嗎?我年少學畫時曾經暗戀一個女人,我借著她為我當模特的機會偷偷注視她很久。是那樣膽怯卻狂喜。」我對克麗絲說。

  「那我現在要你永久地注視我直到死去,你願意嗎?」她問。

  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對她說「我願意」。

  克麗絲挽著我的手臂走在校園的河畔,她親昵地將臉龐藏進我的手臂。校園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學生,可是我們相愛了,我們恨不得告訴全世界我們相愛了,我們相見恨晚,我們恨我們太晚表明心跡。

  直到有一天我被大學停職檢查,理由是一封理查德先生向校方檢舉我與他女兒的不倫之戀。我去尋找克麗絲卻被理查德家拒之門外。不久克麗絲來給我來信,依舊告訴我她對我的愛矢志不渝。

  我辭去了在大學的職務。幾乎所有英國上流社會都對我趨之若鶩。我下定決心完始終守護和等待我和克麗絲的愛情。

  第五場:

  我去她家找她。徹夜等在門口。終於在第二天的中午等來她。她和一個男伴乘坐馬車回家。那個男子有妖冶幽藍的眼睛。

  她看到我,看到骯髒落魄的我。向我介紹她的愛人。

  「他叫庫爾,是一名戲劇演員,是我愛的人。周末我家會開一場慶祝他第一部作品成功的舞會,我希望你能來,我會特意囑咐門衛你不需要邀請卡也可入內。」

  第六場:

  舞會那天盛況空前,我穿了最為正式的禮服前往。出現在人群時所有人對我避之不及。可我不在乎,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習慣了一個人靜靜地泯一杯冰凍雞尾酒。

  克麗絲站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上輕滑著舞步。還是那個中音,高亢地演唱著《一步之遙》,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忘情的演唱曾經摧毀了多少有情人的心臟。

  (浩男反覆重複神秘的旋律,每個人都可以聽得到他歌聲里的悲愴,一個男性渾厚的嗓音,有痛苦嗚咽的影子,卻隨即被堅定而鏗鏘有力的發聲所掩埋。他的聲音是性感的,使人想要沉溺在他聲音的沼澤之中,想要和他跨過這一步之遙擁抱在一起,聽他用這樣的聲音低吟。)

  克麗絲站在舞台的最左側,可是一排舞者中只有她的探戈最為悠然自在,最為高貴華麗,一個舞步就可以讓我不知所措。我躲在黑暗中,但我確信她看到我,但是她始終不願與我相認。終於她美麗的舞伴登場,庫爾穿白色禮服。他們跳激烈的探戈,他們跳性感的探戈,他的手在結束動作的時候粗暴的放在她的禁忌的部位。

  黑暗藏匿我,可我依舊覺得自己被赤身裸體的暴露。可我不妒忌任何人也不恨任何人。曾經覺得只要有她的溫暖這個世間給我再多的冷眼我也可以不在乎,可是她始終若即若離,直到我終於喪失了安慰自己的勇氣。探戈舞曲激烈的旋律緩和下來,這妒忌探戈的魔力終於減弱。小提琴肆意嘲笑我,單簧管對我說你真傻,即使是這樣我的心臟也終於好受一些。在觀眾的歡呼聲下。他戴上了面具與她親吻。

  庫爾向我走來。遞給我一杯威士忌。

  「還記得我嗎?」

  「記得。」

  「謝謝你當時給我的錢。我出身平民。生活一直艱難,直到我通過了皇家戲劇藝術學院的考試。可是學費達到了天文數字,6000英鎊一年。於是我給理查德先生寫了信,他後來資助我。」

  「這很好,你是很有抱負的年輕人。」

  「我知道你和克麗絲的事情。可是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想成為演員不過是想得到愛。人們都戀慕英俊瀟洒的演員,我一直缺乏愛,一直渴望任何人的愛,只有源源不斷的愛才能讓我拋棄自己的不安。

  終場:

  三個月後,我最後一次見到克麗絲。

  我終於向她痛哭。乞求給我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不知道我的眼淚是否能讓她有一絲惻隱。

  她還是青春明媚的模樣,身穿白色落地長裙,上面點綴著碩大珍珠和白色百合花,金髮映襯著一雙如同鑽石般閃爍的幽藍色眼睛。就像我愛上她的那個夜晚一樣。她彷彿忘記了一切痛苦,天真地對我說:「我得走了,探戈舞會馬上要開始了。」

  (《一步之遙》的提琴重新響起,全劇在浩男最後一次演唱中結束。)

  我們的戲劇獲得巨大成功,班裡所有的同學在掌聲和鮮花中鞠躬,落幕。後來我們去學校旁邊的飯店舉行慶功宴,同學們觥籌交錯,林梧桐最開心,已經喝醉了,正在拉著一個不相關的同學不停地說話,突然轉過身對我說:「櫻山,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讓你出演教授這個角色嗎,因為我想讓你知道我就是這樣深愛著你。」他的眼淚流出來,在刺眼的燈光下,彷彿一個委屈的孩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林說這樣的話是否只是酒精作祟。林不久已經很醉了,被其他人送回學校。

  明耀坐在我的身邊和我閑聊,我問他浩男在哪裡,怎麼沒見到他。明耀告訴我浩男剛交往了英語系的一個女生,他們已經去了酒店。我們都是在這個年紀開始感受愛,卻對愛的能量一無所知。那時我正愛著明耀,可是我知道這愛沒有結果,並且會傷害我很深,可我還是飛蛾撲火般去愛他,不問後果,不計代價。

  我想起剛剛演出時,中場換服裝,後台的更衣室只有我和明耀兩個人,我們短暫的交流:

  「待會結束之後的慶功宴你會去嗎?」他問我。

  「應該不會,我不擅長那樣的場面。」我答。

  「去吧,我也不擅長,我們兩個坐在一邊相伴。」他似乎是祈求的語氣。

  「還是不去了吧。」我苦笑。

  「不行,必須去。」他說。

  「好吧,你剛剛演的不錯,接下來還有戲份嗎?」我問。

  「有,還有一場。」

  氣氛好像剛剛好,有些氤氳的甜味。直到我們甚至忘卻外面正在上演的戲劇,台下觀眾痴痴等待,直到後來我們兩個人意識到迅速換衣服,飛奔出去,幸好最後沒有錯過太多。

  可是那時我的心裡只有一句話,「這個世界瞬息萬變,可我只想與你共享此刻的親密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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