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一直是帶我走出黑暗的人

  那是極年幼時就有過的夢境，我跟著一個人在窄窄的巷子里漫長地穿梭，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我眼中能看到的唯一的人，他有著父親般寬厚的肩膀，我知道自己一定是要跟著他走的。那個人走得很快，我急急得跟緊他，生怕會被丟下，一邊注意腳下參差不齊的土塊和磚頭，一邊緊跟前面那個人的步伐，偶爾跟得緊的時候我有時間抬起頭，迷惘地看看上方狹窄的天空，昏昏暗暗的，似乎在下著雨。

  那個周末我和明耀去看電影，有些遲到了，明耀說他知道一條捷徑，他帶我走到一條長長窄窄的小道，是高樓之間的空隙，旁邊的黑色柵欄上面纏繞頹敗薔薇，腳下堆有雜物和厚厚的灰塵。牆角有水窪和流浪狗的空窩。他在前面走，我跟在他身後，與他一一跳過那些障礙物，他不曾回頭看我，我一直緊緊跟隨，我看著他的背影，彷彿可以跟他就這麼一直走，走上一生那麼久。

  那個時候，我重新想起那個年幼困擾我許久的夢境，那個似乎有預知功能的夢境。

  他一直是帶我走出黑暗的那個人。

  我和明耀看完夜場電影後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兩旁高大的法國梧桐依舊相對靜默無言，樹葉在夜風中嘩啦啦地響。我們在閑聊，突然聊到同性戀愛的問題。

  明耀說：「我不能和一個男生交往，我總不能把一個男的領到家裡給父母看吧。」說完他哈哈大笑。我也和他一起笑。

  他陪我去校門口買宵夜，他幫我等在長長的隊伍里，我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當時我的心裡想著當我甘於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去佔有，只是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然後我我聞到一陣花香，夏天來了。

  我在心裡默默堅定，總有一天會不愛他，所以現在就努力去愛。

  我們白天依舊下課一起去學校食堂吃飯，明耀還是點番茄炒蛋。在食堂里他伸手遞給我最愛的冰水。是他給我買的。並幫我特意要了冰鎮過的水。走出食堂，在校園的梧桐樹下，他將一袋糖炒栗子遞給我，只因我前幾天隨口的一句想吃栗子的話，於是他就特意跑到校園外面買來給我。

  那天一縷一縷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頭髮上。他沉默地遞給我。不說一句話。

  同宿舍的浩男在旁邊看著我們兩人。露出驚訝的神情。我有些驚喜。但是心裡一瞬間肯定他是愛我的，他只會買給我，有心安理得的自信。

  「是給我買的嗎？」我明知故問。像個被疼愛的孩童咧開嘴笑著。

  他說：「當然。」

  他打開還未開封的袋子搶走一顆說要嘗嘗味道。然後把一整袋留給了我。那是2016年的7月8日，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和明耀並肩走在梧桐樹蔭下。

  我突然對他說：「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以摘一片梧桐樹葉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我嗎？」

  他說好，然後他在樹下仔細挑選，選好很高的一枝長得最好的葉子，不停地費力跳高摘下一枝，遞給了我。

  那一刻整個夏天的風在島嶼四周環繞，城市邊緣的清澈大海不斷重回土地，阿婆在路邊用竹籃售賣的新鮮櫻桃冰冰涼涼，校園泡桐樹的桐花沉重地墜落，有一隻蝴蝶輕輕驚擾美夢，那一刻我能感受到這個世間所有的美好，我相信那一刻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的眼眶裡是明耀的臉龐，手裡捧著的梧桐樹葉還殘留他的指紋，我小小的世界被他的心意如潮水般溫柔地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