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洛汐上神
離恨天是神族的埋骨之地，存於整個二十七天之上，整個天宮空曠至此，若水能想到的，也只有那個地方。
以前每百年祭奠先祖，若水都會隨父帝來，素日若水都是在隊伍前面，所以在她的眼中，離恨天總是白茫茫一片，純白的離恨台以及登台必過的千級天階掩映在雲氣中，顯得空曠的很，如今那白色的空曠中，多了數個黑色的小點，密密麻麻，鋪滿了千級天階。
再近些，若水在小點中見到了許多熟人，跪於隊伍最前面的朝戈，還有緊隨其後的紅鸞，以及一些多多少少熟悉或打過幾次照面的神官。
還有最前面，最前面的.……
歷任天帝和帝后的陵寢。
神族殞身後仙體會化為星辰歸於浩瀚星河，所以所謂的陵寢，也可以說是一個供後人瞻仰祭拜的牌位。
守護離恨天的神獸玄鳥識得若水的神界血脈，並沒有阻攔這位來意匆匆的不速之客，只是悲鳴著繞著若水飛了幾圈便飛開了。
若水則直接落到了離恨台中央，也不顧什麼帝女應有的體面，尊卑了。因為這入雲高聳離恨台上的兩尊牌位，就足夠她拋棄一切外在的虛無了。
面前的正是她父帝和母后的牌位，昨日，還好好的在她身旁的父帝和母后。
位列前方的眾神官他們被這從天而降的帝女嚇得夠嗆，卻都竭力壓制呼吸，不敢言語，紅鸞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朝戈，同他交換了個眼神。
「阿若，到哥身邊來。」朝戈起身，拉住了若水的手。
她只當聽不到，像塊木頭一般立著，目光在兩個牌位間來回遊走，半晌，才弱弱開了口：「哥，是夢，對嗎。」
她轉頭恍惚著捏了捏朝戈的臉：「不疼，對嗎。」
朝戈撫上自己的臉頰，將妹妹的手握在掌心，緩緩道：「不是夢，父帝和母后攜手共赴鴻蒙了，在你昏迷的時候。」
若水看著朝戈平靜無波的眸子，感覺到了朝戈手心的溫度，現實而殘酷。
朝戈的行為和語氣都平淡至極，透著帝王應有的理智和擔當，唯有那泛紅的眼框——是剛剛哭過的痕迹。
若水將目光從哥哥臉上緩緩移到兩尊白玉牌位前，將手從朝戈的掌心中慢慢抽離，轉而捏了捏自己的臉。
疼的，卻是不及心口萬分之一的那種。
「母后，為何也殞身了。」
若水走到了朝戈左邊的蒲團后，跪了下去，空空的望著父帝和母后的牌位，這才道。
朝戈也跪回了蒲團上，紅鸞拉了拉他的袖子，搖了搖頭。
他回過頭來，闔了眸，在心中權衡糾結了許久，最終還是覺得這是他的妹妹早晚都要面對的事實，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以後若是她發現了自己期瞞了母后的死因，愧疚憤恨之下，興許還會同他大鬧一場.……
終於，他還是道：「你飛升之日將近，母後記掛著，放心不下，傳了你畢生的修為，替你扛了天雷。」
「怪不得，」若水的反應倒是比朝戈想象的平靜，「怪不得我這麼沒來由地在夢裡飛升了。」
她垂了眸，道：「還當什麼好事呢，想說與父帝母後來著。」
她抬眼看著面前被離恨天的雲澤環繞而懸浮在半空中的牌位，奮力擠出一抹笑，道：「托母后的恩澤，我這個連飛升之日都算不準的不孝女，如今，只怕是六界難遇敵手了。」
言罷她將頭深深地扣到地上，良久未起。
若水昏迷了許久，這祭奠儀式本就是到了後半程，馬上就要散了的，如今若水一來，神官們也不好動了。
朝戈示意神官和仙侍們回各自的崗位各司其職，自己和紅鸞則留了下來，跪在蒲團上，陪著若水。
「阿鸞，你也回吧，人間姻緣，日日都會多一些，片刻都耽誤不得。」
「阿若性子執拗，你我都勸不來的。」
紅鸞雖然很想陪著若水，但一想到自己宮裡亂如麻的紅線，還是再向天帝天后的牌位欠了個身，囑咐朝戈護好若水，騰雲而去。
如今偌大的離恨天除去守墓人外只剩了朝戈和若水兩個人，若水這才緩緩起身，空洞著望向朝戈。
「哥。」她無力道。
朝戈輕輕將眼前的妹妹攬在懷裡，若水緩緩縮成小小的一團，小鳥般依偎在朝戈的懷裡，緊緊貼著朝戈溫熱的胸膛，溫柔鄉中，眼淚終於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哥……以後我.……沒有父帝……也沒有母后了.……」
她將自己縮的越來越緊，囁嚅著：「哥……我怕.……」
「阿若不怕，哥在。」朝戈用下巴抵住若水的額頭，將懷裡這抽泣的小小一團抱的愈來愈緊。「天塌了，哥會給你扛著。」
今後的幾日，若水將自己關在殿內，下了道命令，叫所有人都不要打擾她，包括她的哥哥。她用術法凍住了洛神殿的殿門，渾身裹上厚厚的被子，縮在床角，整日只是哭，哭累了，就縮在一角發獃，也不知想什麼，隨意的想，想一些舊日的時光，驕傲或悔恨的一些日子。
她將自己這千年來的歡快人生翻來覆去思考了個便，悔不當初，認為如果自己努力的修行，像哥一樣，早早飛升上神，或許還能在神魔大戰之時，幫上父帝一把，是不是，就不會是如今的局面了。
終於，七日後，洛神殿的殿門開了，曾經那個大大咧咧，瘋瘋鬧鬧的神界帝女，隨著先帝和帝后的隕落，不復存在。
「潯兒。」她推門而出，眼角仍見淚痕，輕輕喚了跪在自己裙邊的仙娥。
「殿下。」潯兒欠身。「殿下，可是要用飯。」
「我的神稱，定了嗎。」
「稟殿下，帝尊親自擬的，叫洛汐。」
「洛汐。」若水望著蓮池內的水汽，反覆琢磨著這兩個字，雖是好字，聽著卻柔弱了些。
以後，她定會，帶著母后的畢生靈力，變得強大，強大到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所有人。
所有人。
「吩咐宮裡宮外，以後皆稱我為洛汐上神。」
「是，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