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舊相識
傍晚,昏暗的天空中飄起零星雪花,沒過多久,雪越來越大,凜冽的寒風呼嘯不停。會稽城裡爆竹聲聲作響,一團團焰火升上天空,在空中絢麗綻放,散出無數絢爛花瓣,將會稽城大街小巷照得宛若白晝。
城外,一行人緩緩走來,為首的正是張循。
張循遠望整座會稽城,這裡雖然不像姑蘇那樣繁華,但正值除夕,也是闔家團圓、其樂融融,城裡家家戶戶燈火通明。
「俞刻,大過年的,本應闔家團聚,卻讓你們遠離家人跟著我到這兒來,實在是辛苦兄弟們了。」
「大將軍何出此言,兄弟們真心敬佩大將軍,甘願跟隨左右,即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再說了,咱們這次過來不過是接嫂嫂回家,也不是什麼艱巨的任務。」
張循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俞刻,城裡接應的弟兄聯繫上了么?」
俞刻搖頭道:「還沒有,可能是因為咱們晚了一天,錯過了接應的時間。」
「哎,可惡的風雪,不然咱們此時已經返程了!」
「大將軍,咱們進城之後再去接頭,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好。」
張循點了點頭,於是帶領眾人向城門走去。
「站住!什麼人?!」城門守衛攔住張循問道。
張循走到守衛面前,笑咪咪說道:「我們是出去做生意的商人,本想趕著回家過年,誰知卻趕上風雪延誤了時機,哎,再不回家都不知道吃不吃得上餃子呦。」
「商人?文牒呢?」
張循從懷裡取出一份文牒遞給守衛,守衛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問題,又反覆檢查了張循等人的行李,之後才放他們進城。
俞刻抱怨道:「越國查的可真嚴,在咱們姑蘇,給點錢就能通過,也不會這麼仔細的檢查行李,還好咱們事先弄到了文牒。」
「是啊,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如此小事都有嚴明的制度,軍隊的組織紀律只會更嚴格。所以,我們絕對不能小看越國啊。」
「是,將軍說的沒錯,越國的確是潛在的威脅。」
「行了,咱們趕快去接頭吧。」
「喏!」
與此同時,蕭攝和郭術正坐在府邸的二層閣樓里喝酒,蕭攝舉起酒杯,對郭術說道:「郭將軍,請!」
郭術回敬,二人一飲而盡。
「郭將軍辛苦呀,大過年的,一個人身在異國他鄉,也沒法跟家人團聚。」
郭術苦笑道:「沒關係,就算在齊國也是一樣的。」
「哦?此話怎講?」
「郭某並無家人,何況名義上來說,郭某早就是個死人了。」
「那齊國呢?也不是故鄉么?」
「並非故鄉。」郭術點了點頭。
蕭攝冷冷一笑,舉杯說道:「郭將軍是楚國人吧。」
郭術一聽這話,頓時來了興緻,注視著蕭攝問道:「蕭將軍終於想起來了?」
「是啊,再說了,郭將軍不是希望我能想起來么?」
「我希望你能想起來?為什麼這麼說?」
「郭將軍曾故意提醒你我並非初次相遇,你我在姑蘇會面的時候,我問你咱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當時對我說『上次是在艾陵』。」
「沒錯,我是這麼說的。」
「上次?既然有上次,就說明那不是第一次。」
「哈哈,蕭將軍果然敏銳,不錯,艾陵的確不是咱們第一次見面。」
蕭攝點頭道:「是啊,之後我苦思冥想,終於想起來了,咱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艾陵,而是在義陽村!」
聽罷,郭術大笑:「哈哈,哈哈,是啊,是在義陽村,我的確希望你能想起來!畢竟,咱們兩個都是已死之人,而且咱們之間還有殺身之仇!」
氣氛一度緊張,兩人彼此對視,均沒有話語。這時,蕭攝看到一隊人馬正從不遠處的街道走過,便笑著感嘆道:「熙來攘往,不過是為了一個『利』字啊。」
「呵呵,那蕭將軍當年險些殺死我,又是為了什麼?也是為了這個『利』字么?」
「是,也不是。」
「怎講?」
「我拿你試驗藥性,試圖破解瘟疫,這可以說是為了一個『利』字,畢竟追求醫術的精進,就是我的『利』。但為了這個『利』字,我並沒有殺你的必要。」
「那蕭將軍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
「不為什麼,捏死一隻蟲子需要什麼理由么?當時的你,就是一隻蟲子,渺小的蟲子,哈哈,哈哈。」
「哼,蕭將軍說的一點都不錯,當時的我神志不清,口齒模糊,是個被全村人笑話的傻子,就像一隻蟲子一樣,就算被你捏死了也沒人會在乎,甚至沒人會知道。」
「是呀,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只要你弱小無力,你就活該被欺辱,活該被蔑視!只有你強大了,你才能被別人看見,才能被別人看得起,才能有資格去掌握自己的命運,甚至他人的命運。呵呵,郭將軍啊,這一點,我陸雲輕可是感同身受。哈哈!」
「哼,陸雲輕,你終於想起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是啊,我就是陸雲輕。咱們兩個都是死過一次的人。」
「死過一次?我可不止一次了。算起來,應該是三次吧。」
「三次?最後一次應該指的是艾陵大戰之後吧。那前兩次呢?郭將軍,不妨說來聽聽?」
「也好,話說到這裡,就跟你好好聊一聊吧。」郭術舉起酒杯,注視著蕭攝。蕭攝鬼魅一笑,也舉起酒杯,與郭術同飲。
郭術喝光杯中酒,緩緩道來。
「二十年前,我還在楚國做一個小小的糧草官,我和縣令的女兒彼此相愛,但是縣令覺得我沒錢沒勢,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兒。當時楚王改革軍制,計劃大力發展弩兵,我聽說越女山有世間最高超的弓弩技法,所以打算上山求藝,如果求得技法,我就能功成名就迎娶心愛之人。」
「來到越女山,我確實學有所成,但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深秋時節。我和縣令有半年之約,如果半年內我功成名就,縣令就要將女兒許配給我,如果我沒能成功,就任由縣令將女兒嫁到財主家。」
「為了能和心上人在一起,我不顧勸阻,偷偷在深秋時節離開了越女山。山中的毒瘴侵蝕了我的身體,令我難以呼吸,我強忍著胸口的劇痛,迷迷糊糊往山下走,就在我幾乎看到山下那條大路的時候,我的呼吸停止了。那,是我第一次死去。」
「後來,我竟奇迹般活了下來,但意識卻像是被封存了一般,再也如何也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是的,我變成了一個傻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義陽村,更不知道我在義陽村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幾乎忘掉了那裡的一切,除了兩個人。」
「一個就是你,陸雲輕,置我於死地的人。」
「還有一個人,祁雨初,拯救我的人。」
「在我混亂而又破碎的記憶中,任何一丁點關於她的印象都是那樣美好,她美若仙子,溫柔善良,即便是對我這樣骯髒污穢的傻子,她也從不嫌棄。那個時候,我瘋瘋癲癲,別人都避之不及。是她收留了我,她給我飯吃,給我衣穿,給我地方住。雖然我的意識混亂不清,但我依稀知道,有她的庇護我就可以活下去。」
「後來,瘟疫爆發了。你把我抓了起來,那些試驗對我來說就是痛苦的折磨,可是你終究沒有任何發現。最後,你氣急敗壞,為了泄憤,你把我綁在柱子上,一鞭又一鞭,幾乎將我打死。」
「就在彌留之際,我說出了『越女山』三個字。然後,我的意識消失了。那,是我第二次死去。」
「晚上,是她發現了我,她用溫柔的手喚回了我的靈魂。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她美麗的臉和晶瑩的淚痕。那應該是我見過最美好的畫面了。她擔心我繼續被你折磨,就放走了我,她還給了我一個背囊,那裡面裝滿了美味的干餅。」
「我的確是命大,離開義陽村之後,我迷迷糊糊到處瞎晃。想不到的是,我竟然遇到了一個游醫,那游醫說我的癥狀他恰好能治。一年後,我的癥狀竟然真的好了,神智也徹底恢復了。」
「當時,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義陽村,找到雨初報恩,可是我沒有想到,當我回到義陽村的時候,雨初,她……已經去世了……」
說到這裡,郭術的眼眶已經濕潤了,他灌下一大口酒,指著蕭攝質問道:「陸雲輕,為什麼惡人總能好好活著,而好人卻會無辜殞命?」
「哈哈!哈哈!」蕭攝大笑,「郭將軍啊,你也是不惑之年了,怎麼還能說出如此幼稚的言語?」
「幼稚?哼,我不過是還有些感情罷了,過去的恩恩怨怨總要有個結果。」
「呵呵。」蕭攝冷笑,舉起酒杯說道:「好吧,那郭將軍就說說看吧,這恩你打算怎麼報答?這怨你又打算如何報復?」
「報復?呵呵,陸雲輕,咱們清算的日子還沒到,你也不用急於求死。」
「哼。」蕭攝嗤之以鼻。
「不過我此次來越國,確有報恩之意。」
蕭攝不解,問道:「哦?來越國報恩?」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