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 雷驚蟄,箭出弓(三)
那王機靈眼看就要靠近了宿平,手裡正凝著一招「黑虎掏心」,欲抓其胸口,卻被宿平退步避開了去,心下極為不甘,腳上便又發力了幾分,再次向前撲上。只是這一次,又撲了個空,登時不甘化作不忿,口中厲喝一聲,又是一撲,卻還是徒勞無功。於是小癩子便瘋魔了,眼露不信,手中全無了章法,風車水輪一般揮動著雙臂,真有了一頭黑虎的戾氣。
只是不管他如何不甘不忿,卻仍舊抓不著宿平的一片衣角,更不知此時宿平已經把他當做了山中的那頭豪豬「硬毛」一般逗著玩耍。
兩人在空地上追逐起來,一個耐力充沛、勝似閑庭信步,一個已是氣喘吁吁、力有不逮。這下子,看得眾位少年痞子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終是王小癩子支撐不住,首先敗下陣來,彎下腰,拄著腿,一手指向前方的宿平,就是破口大罵:「你……你……你這孫子!咳……就知道躲!我……我……他……他娘的還打個屁啊!」
宿平仍在他七八步遠的位置才停了下來,拊了拊掌道:「咱倆還沒分出輸贏,你要想打就接著來,要是不想打,那便是你輸了。」
「吁……」那些個少年聽了這話,不由噓聲連片,當中一個叫道,「你這縮頭烏龜,真是可笑!要當自己是個男人,就趕緊去跟小癩子真真的幹上一架!」眾人又是一陣鬨笑,對於這些小混混,練得一張罵人不帶髒字的好嘴,實乃出門必備之利器。
宿平卻已不似起初那般衝動,眼下腦子清醒得很,聽了這話,故作不屑道:「我還有壓箱底的本事沒有使出來,等到我想要出手的時候,自然就會出手——倒是你們,莫非是怕小癩子輸了,想要一起上來不成?」
聽他這麼一說,那些少年倒是不說話了,不過王機靈倒是瞅准了好時機,在宿平說話的當口,一個拔腿猛地撲上前去!
宿平哈哈一笑,他可是片刻都沒有放下對小癩子的提防,見對方撲了上來,便立即向前逃去。兩人一前一後,又追逐了起來。
張大少爺看得無趣,目光開始在四周遊移,驀然間,落在了孤零一人的宿靈身上。只見他一拍腦門,情不自禁地嘿笑一聲,也不知又有了什麼鬼主意。
「你們兩個慢慢切磋,我先帶小媳婦兒去溜達一圈!」
張賜進突然朝宿平二人喊了一聲,向後招了招手,便當先朝靈兒走了過去。幾個少年先是一楞,隨即都拍手叫絕起來,一擁而上。
「你敢!」宿平這會兒真的急了,大喝一聲,就搶先轉向他妹妹身旁奔去。他這一轉身,不管不顧,立時亂了方位,錯了陣腳。
小癩子暗叫一聲「好機會」,重振肩臂,腳力盡蹴而發,一式「猛虎還嶺」扭身抓到宿平胸前,堪堪擊中,手爪一扣,望下一撕,登時將他衣襟扯破,露出六道紅色血痕。
宿平被他指尖點中,肋骨一陣劇痛,接著胸口火辣辣的被撕裂了一般,卻也管不了這許多,仍是一力向前,想要掙脫。哪曉得王機靈再次出手,抓著他的衣襟,硬是不放,更有抬起右腿補上一膝的勢頭。
「你放不放!」宿平終於急紅了雙眼,雙手猛地扣住他胸前王小癩子的雙手,陡然間厲聲大喝!
王小癩子倒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落了抬起的右腿。眨眼之後,方才驚覺此舉太失膽氣,大丟顏面,也是紅了脖子,雙手驟然一緊,再起右腿,用膝蓋撞向宿平小腹,嘴裡罵道:「我操你姥姥!」
「我操你祖姥姥!!!」
宿平怒不可遏,聲如炸雷。
王機靈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一鉗,劇痛之下,由不得他不鬆開了緊握的手指!接著,雙臂被人一個猛拽,身體前傾,他的膝蓋還沒來得及撞出,雙腳就離地飄飛了起來,眼前的景緻不停地旋轉變幻,越來越快。——這是被掄起來了!——小癩子暈頭轉向,身不由己。最後那雙鉗著自己的手終於撒開了,他的身體就像沙袋一樣,狠狠地摔在地上,連甩了好幾個滾,一陣目眩,分不清東南西北。
為何自己敗得如此突然?這是小癩子唯一的念頭,卻是提不起一絲氣力,爛癱在地上,再也不想起來。
其實若是讓他二人規規矩矩地扭身打上一架,勝負實未可知。偏偏兩人此刻一不小心變成了比試力氣,小癩子只能被冤枉地掄飛了去。宿平立志要考禁軍,終年終日苦練耐力、眼力、手力。王機靈卻是不同,雖說拜了一個打拳的師父,學的時日也與宿平不相上下。可那教他「黑虎拳」的田丘,心中本有算盤,武功招式尚有留手不說,更是只讓王機靈學了個形,卻不督促他打樁練力的基本功,自是怕徒弟日後頂了他「張家第一打手」的位置。王小癩子也不是個吃苦的種,有大半時日都是跟著張大少爺遊手好閒,如此一來,單論力氣又怎能是宿平的對手?更別說幾圈追逐下來,他早已累如疲狗了。
宿平卻沒那麼多心思,此時也容不得他有任何想法,因那張賜進已然夥同另幾位,把靈兒堵在了中間。情急之下,少年快趕了幾步,卻不衝上去解圍,而是匆匆自腰間拔出一箭,並拾起了前面地上的竹弓。
說來也怪,這竹弓一到手上,宿平頓時平靜了下來,也不知是有了倚仗,還是想起了邱禁在那山中的教導。只聽他大喊一聲:「張賜進!」那箭便應聲射了出去!
張大少爺剛巧要抓住了宿靈的手,卻被這一聲喊驚轉了過來,眼到之處,恰見那梭箭影貼著他伸出的右手疾飛而至,嚇得他趕忙縮了回去,噔噔噔跳退幾步。
那些少年一時也懵住了,沒想到宿平真敢放箭。
宿平抓住這時機,已經又抽了一柄竹箭出來。
張賜進也練過射箭,眼看宿平就要又有一箭上弓,猛然驚醒,當下嘴裡急叫數聲:「快!快!拿下他!別讓他開弓!」
幾個少年聞言立即趕了上去,只是才邁了幾腳,便見那邊宿平已然又拉了一個滿弓,箭頭正封了他們的去路,一時間躊躊躇躇,竟都不敢再上前。
張大少爺恨得連拍大腿,轉頭忽見宿靈已趁著這檔口偷跑,急中生智:「快!快!抓他妹妹!」自己離得最近,卻是半步不動。
幾個少年打手聞言,蜂擁著向宿靈而去。
「誰抓射誰!」宿平把箭一懟。
那幾人登時又游移起來,眼巴巴地望著張大少爺。
「別怕!射不死你們!——今個誰把她抓住了,本少爺重重有賞!」
張賜進原本只不過是心血來潮,想來調戲調戲宿靈,消遣消遣時光,並無真箇霸王硬上弓的心思。卻沒料到這宿平是個急眼跳腳的愣頭青,和王小癩子幹上了架不說,還朝他射了一箭。張大少爺橫行鄉里,何曾受過如此的脅迫,鳥氣、倔氣一起涌了上來,倒是真的把宿平當了仇敵對待,非要把那小媳婦抓到手中,叫他低頭認輸不可。
「那我便射你!」
宿平把箭頭一偏,卻是遙遙指向了張賜進。
「你敢!」張大少爺見了那弓箭對準自己,也是嚇了一跳,慌忙拿手掩住臉面,搖頭晃腦、左躲右閃,嘴下卻是硬道,「你要射傷了我,就不怕官府抓你。」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宿平狠道。
張賜進見他竟然這般絕然,倒是一時半會兒沒了主意。
只聽那些少年中有一個叫道:「大少爺,抓是不抓呀!」
「抓你姥姥!」張賜進罵了一句,眼下箭頭對準的可是老子!
「靈兒,你趕緊過來!」宿平見自己嚇住了他,目不斜視,卻是對宿靈喊道。靈兒聞言如獲大赦,怯生生地繞開那些少年,就要往哥哥這邊靠來。
那小霸王眼見自己就要功虧一簣,思慮電轉之下,突地又生一計,指向宿平身後,大喝一聲:「小癩子!快拿下他!」
宿平大驚,霍然扭身朝後看去,卻只見那小癩子依舊躺在地上、死狗一般動也不動。
「糟糕!」
「抓住他妹!」
宿平心知中了狡計,趕緊回身,卻見那些少年已然衝到宿靈身邊。
「住手!」宿平大喊,卻是沒人理他。情急之下,只得拿弓對著張賜進,瞄準了就是一箭。那張賜進無時不刻不在注視著宿平,見他真敢來射自己,害怕至極,下意識地把身子望左一扭,想要轉躲。
「不要!」宿平驚叫一聲,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原來宿平哪裡真敢傷人,只是想再唬他一次。那箭瞄的是張大少爺的左耳之外,不料對方害怕之下,竟然轉身。兩人說遠不遠,只有十步出頭的距離,這一箭呼嘯而至,登時射穿了張賜進的右耳。
「啊!啊!啊——」張大少爺厲嚎之聲不斷,用手拚命捂著他的右耳。那隻竹箭卻是恰恰掛在了耳廓之上,弔兒郎當地不停甩動。
「聾啦!聾啦!聽不見啦!聽不見啦!……」張賜進只覺得右耳劇痛無比,滿是恐懼的雙眼一直斜盯著那綴在右側的箭尾,直見鮮血順著箭身緩緩流下,嘴裡更是嘶吼連連,蓋過了這世間的一切聲音,便以為從此失去了聽覺,自己的聲音也不是聲音了,越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亂叫,越是亂叫越是聽不見外面半點聲響。所謂「自己嚇自己」,大抵便是如此。
那些少年見狀,自然是慌忙丟了宿靈,朝張賜進靠攏過來。更有兩個膽大的要上來拿住宿平,卻聽張大少爺叫道:「大夫!大夫!快去找大夫!」也只好轉身趕了回去。
七八個人架起哀號不斷的張賜進,急急忙忙離開了此地。
「靈兒!趕緊回家!」
片刻之後,突地看見那王小癩子動了一下,驚魂未定的宿平這才醒轉過來,對他妹妹招呼了一聲,兩人匆忙往家趕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