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時間一眨眼到了六月,蟈蟈鳴叫著夏天。

  畢業典禮那天,郁綿拉著裴松溪的手,在校園裡走路,在操場的紅色跑道上,在學校小路的香樟樹下,在養了黑天鵝的池塘面前,笑容燦爛,讓裴松溪給她拍照。

  她笑起來是陽光可愛的女孩,一路上偶爾會有男生對她吹口哨。

  郁綿不想搭理的樣子卻把裴松溪逗笑:「一個都不喜歡嗎?」

  郁綿用力點頭:「當然了,不喜歡……哎,裴姨,好像有人叫我?」

  她轉過身去看,看到不遠處許小妍在叫她的名字,梁知行在朝她揮手,應該是要拍集體照了,她拉著裴松溪的手往那邊走:「小妍和我同桌在叫我!」

  裴松溪被她拉著穿過人潮,笑著問她:「小妍那次在家裡說,你同桌是個很壞的帥哥,喜歡他嗎?」

  郁綿被她問的皺了皺眉:「裴姨!你幹嘛!」

  為什麼總非要她去喜歡別的人呢!

  裴松溪笑意淡了一點:「喜歡他也很好,早戀也很好……快樂就好了,綿綿。」

  她一直都希望她能做個快樂的人。

  這世上有很多種純粹的快樂,她不曾體會,以後也不會遇上,所以她希望綿綿會有一個溫暖的家,有單純善良的朋友,有純真青澀的校園愛戀……有她不會擁有的熾烈感情。

  郁綿握緊了她的手,眸光比盛夏的陽光還熾熱純粹:「可我一直很快樂呀,在你身邊,裴姨。」

  裴松溪一怔:「綿綿?」

  郁綿沖她笑,眼眸彎彎:「我才不要早戀。我是一個有追求的人,我小時候就說要買大房子給你住的!裴姨!」

  裴松溪想起她那麼小的時候,就握著拳頭說要給她買房子的樣子,目光變得柔和,笑著說:「大房子很貴的,綿綿要加油了。」

  郁綿收到她的鼓勵很開心,比了個耶的手勢,才往操場上跑:「我去拍照啦!」

  她的衣角被夏風吹起,笑容熱烈純粹。

  裴松溪也走過去,在不遠處用相機記錄這一時刻。

  ……

  畢業之後是漫長的暑假。

  裴松溪推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給自己放了個短假,正好也抽出一些時間來陪她。

  這麼長時間,她還沒有帶郁綿出去玩過。

  放假的第一天,裴松溪帶著她去附近的公園跑步,問她要不要出去玩,小姑娘想了一會,然後拒絕了:「不要,我要跟你在家裡。」

  裴松溪刻意放慢步伐,鬢角上掛著汗珠,一張未施粉黛的臉卻透著空山新雨後的清靈雅緻:「我看小妍都很想出去玩,綿綿,你真的不想嗎?」

  郁綿穿著白色運動服,馬尾扎的高高的,臉頰粉粉的,有點氣息不勻:「不想啦……你在家陪陪我,我就很開心了。就像現在這樣,每天一起跑步,我就很高興哦!」

  裴松溪笑了笑:「是嗎?」

  她說完就加快步速,把郁綿甩在了身後。

  郁綿假裝生氣的叫她:「裴姨!」

  可她還是笑了出來。

  這是一個屬於她們兩個的假期。

  假期的時候,郁綿沒再參加奧數培訓班,只留下素描課。

  她的選擇一向是出於興趣,比起數學來,她更喜歡畫畫,比起畫畫……她好像更喜歡待在家。

  裴松溪教她茶藝,也跟她一起讀《茶經》:「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其樹如瓜蘆,葉如梔子,花如白薔薇,實如栟櫚,蒂如丁香,根如胡桃。」[注]

  透著裊裊茶香,郁綿看著她素白手腕在水霧之中折起的動人弧度,總是不知不覺看很久。

  有時她也會教她插花。院子里種著梔子、玫瑰、紫羅蘭和茉莉,配上在花店買回來的滿天星、銀葉菊和散尾葵,雋永馥郁,美的恰到好處。

  裴松溪也教她書法,她房間里掛著的那副水墨畫是早年間別人送的,自己題的『月下松溪』這四個字,字跡飄逸靈秀。

  郁綿第一次知道,原來她的小名是照月,太奶奶總叫她月月。

  一瞬太短,原本漫長的暑假轉眼就過去。

  等到暑假的最後一個禮拜,裴松溪跟她一起給家裡做了個大掃除,兩個人坐在沙發上,一人抱著半個西瓜。

  「綿綿,明天我們去個馬場玩,好不好?」

  「嗯?馬場呀?去騎馬嗎?」

  裴松溪壓了壓她頭髮:「對。明燃前幾天約我的,我們一起過去。「

  郁綿高興壞了,杏眸黑亮:「真的啊!」

  可她想著想著又開始發愁:「我還沒騎過馬,你會嗎?」

  裴松溪笑著點點頭:「嗯。我會,我教你。」

  郁綿驚訝的看著她,眼眸里是全然的信賴和崇拜,抱著她的胳膊不放:「哇……我都沒見過你騎馬!你怎麼什麼都會,你是寶藏吧裴姨!」

  裴松溪被她逗笑:「只是……無聊吧。」

  練書法、茶藝、插花、騎馬、滑雪,其實不過都是無聊時候打發時間的一點方式,她性子冷清,時常一人獨處,總要找點打發時間的事情。

  只是在把郁綿帶回家之後,工作以外的時間全部歸了她,這些活動很少再碰。

  這次明燃邀請她過去,電話里都在控訴她,有好久沒和朋友出來見面了;再說了,難道還要把家裡的小姑娘藏一輩子嗎?

  雖然後半句是玩笑話,但裴松溪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也答應了邀約。

  第二天,天氣晴朗,秋風颯颯。

  過去馬場兩百公里,有些遠,早上六點出來,到的時候已經九點。

  明燃就站在馬場入口,正在和人說話。

  裴松溪叫了魏意一起過來,路上太遠,一人開來回雙程,容易疲勞駕駛,不太安全。

  魏意將車停下,一看見明燃,臉色微變了變:「裴總,明總也在啊。」

  裴松溪挑了挑眉,淡淡嗯了一聲,低下頭:「綿綿,到了。」

  來的路上,郁綿有點暈車,靠在她肩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此刻有些懵懂的睜開眼:「到了呀。」

  心情複雜的魏意努力調整好情緒,繞過去開車門,小聲跟裴松溪說:「裴總……我能不能留在車上?」

  裴松溪淡淡瞥她一眼:「一起進來吧。」

  魏意嘆氣:「哎,好。」

  郁綿聽著,很不解的問:「魏意姐姐,你怎麼了?」

  魏意搖搖頭,嘴角下垂:「小綿綿,你現在不懂。」

  郁綿嘟了嘟嘴唇,她才不小。

  大人們總這樣,說小孩不懂。

  不遠處,明燃也注意到她們的到來,站在金燦燦的秋日陽光下,對她們揮了揮手。

  郁綿邊走邊問:「這裡好大啊……是有很多馬嗎?裴姨,我會不會不夠高,等會真的可以騎馬嗎?」

  裴松溪點頭:「等會讓馴馬師給你牽一匹小馬就可以了,不用擔心。」

  她們走到馬場入口處,明燃沖郁綿笑笑了:「綿綿也來了啊。明堯那小傢伙有時候還說要找姐姐玩。」

  郁綿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明燃姐姐好。」

  等她的目光挪到旁邊,先前一直跟明燃說話的女人溫柔清雅,氣質如蘭,沖她微笑:「是松溪家裡的小姑娘嗎?我是紀綉年,松溪的朋友。」

  裴松溪也笑:「忘了介紹。綿綿,叫紀阿姨。」

  郁綿很喜歡她的氣質,有一種溫潤的書卷氣:「紀阿姨好,以後多來我家找裴姨玩哦,她總是悶在家裡。」

  裴松溪摸摸她頭髮:「好了,進去吧。對了,明燃,魏意也來了,她不會騎馬,你多教教她。」

  明燃神色冷清:「魏助理大忙人,怎麼也過來了。」

  魏意神色也有些不太好,但沒理她,轉過身跟紀琇年打招呼:「紀教授,好久不見。之前我妹妹去上您的舞蹈課,說您教的特別好。」

  明燃被晾在一邊,不輕不重的冷哼了一聲。

  裴松溪和紀綉年對視了一眼,深深笑了笑,默契的往前走,把兩個互相置氣的人扔在了後面。

  郁綿的注意力早已被馬房裡的小馬駒吸引:「好多馬……我以前都沒見過的!那個白色的好漂亮!」

  紀綉年笑的清淡:「那匹啊,好像叫荔枝冰沙,性情溫順,你想騎嗎?」

  小姑娘驚訝的睜大眼睛:「我還以為它會叫踏雪這種武俠風的名字,沒想到名字這麼可愛。」

  裴松溪看她喜歡這匹馬駒,跟馬工去了馬房,將這匹白色的小馬駒牽了回來。

  明燃剛剛進來,臉上浮著淺淺笑意,也不知片刻前是發生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倒是魏意,一臉彆扭的站在旁邊,似是在負氣。

  荔枝冰沙血統純正,皮毛光滑,性格也算溫順,適合年輕小姑娘。

  紀綉年有些不太放心的叮囑,怕她太小,又沒經驗,容易受驚嚇。

  郁綿認真的聽著,在心裡記著小筆記,直到有溫熱手指托起她手掌,給她戴上手套,動作是一貫的輕和細緻。

  郁綿回神,還沒來得及說話,裴松溪已經半蹲下來,解開護膝的帶子,繞過她纖細的小腿,再給她繫上。

  明燃和紀綉年原本在說話,此刻都噤了聲。

  她們跟裴松溪認識多年,知道她是多麼冷清的性子,哪怕一直知道裴家撿回了一個小姑娘,可也沒想到……她會這麼上心。

  郁綿怔怔的看著她。

  她神情依舊冷淡疏遠,從飽滿額頭到挺拔鼻樑,再到唇形優美深邃的紅唇,渾然天成的冷致美感,可金黃色的陽光落到她秀挺的眉宇之上,那雙平湖般的眼睛里也倒映出動人的光暈。

  「哎呀……」

  她回過神來,臉先紅了。

  怎麼能讓裴姨蹲下來給她系護膝呢……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很不好意思的抿抿唇:「裴姨,你去玩你的就好了。」

  裴松溪笑了笑,牽著她的馬繩往前走。

  秋日的陽光溫煦中帶著幾分熱意,郁綿手心也微微出了一點汗,還想勸她去玩,自己跟著教練學一學就可以了。

  裴松溪沒有同意,繞著馬場慢慢走動。

  她聲音是一貫的清冽純粹,在郁綿耳膜上輕輕敲了一下:「綿綿,把你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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