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房內也就是一床一桌一椅,除了桌上堆著的書和文房四寶外,幾乎是別無長物。看得出,他的家境並不富裕。

  林國平寫完文章,放下筆,拿起文稿來看。

  同學甲乙走了進來:國平,寫好了沒有?

  林國平看到二人,高興地說:啊,你們來得正好,我剛剛寫完,你們看看這樣行不行?

  同學甲接過林遞給他們的文稿,二人看了起來。

  林國平興奮地說:我們這個縣城從來都是一潭死水,這次我就是想要攪它個底朝天!這個警察局長包庇他的小舅子,誣陷白老先生,我們就從這件事上著手!

  二位同學看完了稿子,抬起頭來。

  同學甲:國平,這稿子寫得不錯,我們這就拿去找幾個字寫得好的把它抄幾份出來,分頭去散發。

  同學乙:好,商會那邊我去送。我剛才回家對我阿爸說了白老先生的事,你知道我阿爸怎麼說?

  林國平很有興趣地:怎麼說?

  同學乙:他說這種事他見得多了,要我少管閑事,說從古以來,凡是管閑事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國平:是呀,中國為什麼搞不好?就是因為這兩句話,叫做「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個吃人的封建制度害死了那麼多的人,可就是沒有人站出來為這些冤死的人討個公道。現在時代不同了,你們看看北京、上海,還有杭州這些大城市,學生們,不,應當說是大多數的年青人都在提倡科學和民主,爭取人的基本的生存權利。我們雖然是小地方,也不應當落後,我想過了,這篇文章除了在本城散發,我還要寄到上海、杭州去,最好能在報上發表,這樣影響就大了!

  二同學:好,就這麼辦。

  誠譽和誠浩站在帳房外的院子里,誠浩很有興趣地說:真的?有這樣的事?白鴻奎的女兒居然上街去賣身救父?還想賣一千塊大洋?

  誠譽:是的,白先生在監獄里病危,警察局說要一千大洋才能保出來治病,你能想辦法借我一千塊嗎?

  誠浩:喔,我知道了,你是想把白家小姐買下來,是不是?這位白家小姐一定長得很漂亮,二弟是動心了,對不對?

  誠譽:哥,別開玩笑!我跟你說正事!

  誠浩笑著說:不好意思了?二弟長到這麼大,還沒嘗過女人的味道,是該開開葷了。

  誠譽:哥,你越說越不象話!我真的沒那種念頭,我只是十分敬佩白家小姐義薄雲天,我不會做那種乘人之危事情的,我馮誠譽不是那種人!

  誠浩:既然你不準備買白小姐,就用不著出錢,還要借錢幹什麼?

  誠譽:我只是想幫助白先生和白小姐。白先生是俠義之人,說起來還幫過我們家的大忙,現在人家落難,我們就不該幫襯一把?再說,對我們家來說,區區一千塊大洋,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數目,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誠浩:沒想到二弟有如此的俠義心腸,敬佩敬佩!

  誠譽:哥,沒時間開玩笑,白先生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誠浩看了他一眼說:按理說,這個忙我是應當幫你的,但你也知道,我們家的錢都在老頭子手裡捏著呢!別看我現在是當家人,可這只是一個虛名,是只有管事的份,沒有管錢的權的!你要借錢,還得去找老頭子,要他發話。

  誠譽:他呀,問他要一個銅錢就象要他老命一樣!我不去求他,求他也沒用。我只不過是向你借,以後我一定還你!就一千大洋!

  誠浩笑了:你說得輕巧!老頭子把錢管得這麼緊,防我就像防賊似的,沒有他一句話,我上哪兒給你弄這一千大洋去啊?再說,就算我給你弄到了,你真的白白送給姓白的,不怕老頭子發現了,將我們弟兄倆捆在一起打個半死?

  誠譽嘆了口氣:要是光挨一頓打,倒還是值得的!

  誠浩驚訝地看著他:老二,我看你對這個白小姐怕是情有獨鍾啊!要真是這樣,這錢從家裡的帳上借顯然是不成的,但我倒可以給你想想辦法!

  誠譽:哥,那就拜託你了!

  誠浩:我們弟兄,還說什麼拜託!

  誠譽:哥,越快越好,救人要緊啊!

  誠浩:行啊……依我看,你不要老是動家裡帳上的腦筋,可以在別處想想辦法——

  誠譽:別處?還有什麼地方能借到錢呢?——

  誠浩笑了:地方多得很,就看你會不會動腦筋了。你想啊,家裡除了阿爸,還有媽,還有三位姨娘,要是向她們開口,多少總還是能借一點的。

  誠譽:幾位姨娘每人每月也就那幾塊月規錢,她們也不寬裕啊。

  誠浩笑了:你看你,什麼事都還沒做,就先替別人打算起來了。好了,要這樣,你是一個子兒也借不到手的!其實呢,真要叫姨娘當中的任一個人一下子拿出一千塊錢來,怕都是不可能的,但這個一百,那個五十的湊一湊,總比你現在一個錢也沒有強啊……

  誠譽明白了:嗯,謝謝哥哥的指點,我這就去找幾個姨娘去。

  誠浩:慢著。

  誠譽站住了。

  誠浩:你以為找人借錢就像是從自己口袋裡掏東西那麼容易?姨娘們的錢來得也是不容易的,要是肯借給你,她們一定會問你這錢你怎麼還?什麼時候還?

  誠譽愣住了。

  誠譽說,——我可以把每個月的月規錢一分不少地拿來還債,還有,我會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去當了來還給她們。

  誠浩哈哈大笑起來:你那一月才四塊的月規錢夠什麼用?借錢給你的人要是壽命短,還等不到你湊齊一千塊的那個日子呢!再說了,你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就是一塊掛表,一支金筆?這能值多少?再說,你要去當,到哪裡當?上我們家的當鋪?你東西還沒當掉,老爸就知道了,他還不打爛了你的屁股?

  誠譽急了:那依你說,這錢是借不來的了?

  誠浩:也不是,還有一個地方你可以去試是看,只要你肯按我說的去對他們說,我想,借個六百、七百是不成問題的。

  誠譽:真的?你快說,是什麼地方?

  誠浩:到族裡去求六叔公去。

  誠譽吃了一驚:求六叔公?他、他和我們家一向是面和心不和的,他怎麼肯——

  誠浩:你看你,又犯傻了是不是?六叔公和我們家不和,這是上一代人的事,跟你我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他是靠什麼吃的?靠的就是放高利貸!你去找他借錢就成了他的主顧,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誠譽為難地:可是我怎麼對他說明這錢我怎麼還?什麼時候還呢?我要是就拿剛才對你說的話也對他說一遍,他是不會肯的。

  誠浩:啊呀老二,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就長了一付死腦筋,一點彎也轉不過來啊!

  他說到這裡,湊近了誠譽的耳朵低聲說:你就跟他說,向他借錢是我的意思,我會替你作保的。

  誠譽:你給我做保?

  誠浩肯定地:對,六叔公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阿爸對錢是管得很緊的,但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好歹也是個當家人吧,我做保,他就會放心了,因為這個家遲早總會到我們手裡的呀。不過,這一來,他的利息就會很高……

  誠譽:會是多少?

  誠浩:這我怎麼知道?老二,你要是誠心救人,這利息的事就不要管它了,不就借了他一千塊錢嘛,就是翻上個五倍,也不過五千,到了能還錢的那一天,五千塊對我們來說算個什麼呀?

  誠譽:哥,我總覺得這事有點不大牢靠——

  誠浩:唉,你呀!好了,我的話就說到這裡了,去不去找六叔公那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

  誠譽想了想,終於下了決心:好,我去!不過,要是他真的要你做保,你可不能反悔。

  誠浩有點不耐煩了:去吧去吧,六叔公要是來問我,我會替你做保的。

  誠譽從一條鵝卵石的小路走來,他轉過一座假山,正好遇到了三姨太房裡的丫環詠荷。

  詠荷連忙站到了路邊:二少爺好。

  誠譽點點頭:是詠荷啊,你家太太在嗎?

  詠荷:在的。

  誠譽想了想說:那好,你領我去看看她。

  詠荷:好的,二少爺請走好。

  房裡點著香燭,看上去有三十歲左右的三姨太正坐在案邊念佛,外面傳來了詠荷的聲音:太太,二少爺看你來了。

  三姨太:啊,是二少爺來啦,快請他進來。

  誠譽跟著詠荷進了房門。

  誠譽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三姨娘。

  三姨太高興地:啊,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誠譽很尷尬地說:我、是有事來求三姨娘來了,我……三姨娘,能借我一點錢嗎?

  三姨太看著他那付尷尬的樣子,笑了起來:你倒好,你是從來也不進我的屋的人,今天一來,開口就是借錢!

  誠譽:三姨娘別見笑,我真的是有急事求三姨娘幫忙!

  三姨太:什麼事情那麼緊急?

  誠譽:白鴻奎白老先生,三姨娘你知道嗎?

  三姨太:白老先生?啊,我想起來了,就是幾年前幫我們家打贏過一場官司,很出名的那位老訟師?

  誠譽:是的,他現在遭人陷害,被抓進了警察局的大牢,還得了重病,性命危在旦夕,白老先生的女兒白小姐,在街上貼出賣身狀,要賣身救父……

  三姨太:啊,一個姑娘家能有這樣的孝心,這樣的勇氣,那可是難得的,可以上得了二十四孝圖了!

  誠譽:三姨娘,我來是想向你借一點錢的。

  三姨太:你是想幫助白小姐救他父親?

  誠譽:如此俠義的白先生,如此大孝的白小姐,我們不該伸出手幫一把嗎?

  三姨太:當然、當然!

  誠譽:白小姐說,他父親的重病十分兇險,是一刻也耽誤不得的!

  三姨太: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白先生有難,世人都應該相助。不過,你也知道,三姨娘我拿不出多少錢來……

  誠譽:不要緊,有多少算多少,不夠的我會到別的地方再想辦法的。

  三姨太:我裡屋的箱子里,大概有五十多塊錢,要不你先拿去?

  誠譽:謝謝三姨娘,我就借五十吧,等我有了錢,一定會記著還給三姨娘的!

  三姨太:別跟姨娘說還不還的!你又不是拿去自己用,你是拿去幫助白小姐救他父親!不用還我了,就算是我行善積德的捐款吧!

  誠譽:三姨娘,我說的是借錢,我一定會還的。

  大少爺誠浩站在四姨太的住房前東張西望,見四下無人,迅速推門入內。

  四姨太坐在梳妝台前,正在數一隻描紅妝盒裡的錢票,聽到有人推門,急忙把錢票放進了盒裡,在裡面問道:是誰啊?

  誠浩:是我。

  四姨太笑了:是你這死鬼啊,怎麼到現在才來?

  誠浩走了進來:啊呀,我的四姨娘,別人的事我會耽擱,你的事,我敢嗎?你不知道,為了你這三百塊錢,我和胡管家可是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呢!

  四姨太高興地:啊,你真的幫我賺了一百塊大洋?

  誠浩:那還能不真?

  他從懷裡掏出了幾張錢票交給了四姨太:都在這裡了,你數數。

  四姨太一張一張地仔細地看完了,臉上露出了嫵媚的笑容:嗯,不錯。誠浩——

  誠浩:怎麼?

  四姨太走到了他的身邊,一隻手搭到了誠浩的肩上:看來,我真的要好好地謝謝你了……

  誠浩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看著她說:現在不行,老頭子在花廳里等著我和胡管家去說事呢。

  四姨太笑了笑:那就晚上來。

  誠浩:怎麼?幾天不上你屋裡,熬不住啦?

  四姨太伸手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放屁!哪一次不是你急吼吼的?我可是——

  誠浩笑著打斷了她的話:好啦好啦,是我急吼吼的,好不好?我晚上一定來。

  四姨太又看了看手裡的錢票:誠浩,要是你有一天真的把這個家接到了手裡,我們就可以狠狠地賺它幾筆大錢了!

  誠浩聽了嘆了一口氣說:唉,誰說不是呢?但我總覺得老頭子對我抱著戒心,我看得出來,誠譽書讀得好,平時又是一付聽話的樣子,他真正喜歡的還是誠譽。我怕他現在叫我管家不過是他的權宜之計,等誠譽念完了書,只怕這個家就要交給他了——

  四姨太:是呀,這一點我們幾個姨娘也早就看出點道道來了。誠浩,那你就該盡量去討好老頭子,多拍拍他的馬屁,讓他對你有了好感,弄不好,他會改了主意也說不定呢。

  誠浩苦笑:說得倒容易,你還不知道,老頭子是軟硬不吃的人?他見誠譽喜歡念書,就認準了他會有出息,而這一點我是學不來的,一念書我的頭皮就會發脹,渾身像長滿了疥瘡似的,癢得我抓也不是,擰也不是,根本就別想老老實實地坐下來……

  四姨太瞪了他一眼:哼,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不要好的人!好了好了,你就等著讓誠譽來管家的這一天吧!

  誠浩聽了,神秘兮兮地看著她說:不過,你別看我學不來誠譽那一套,可我也不是沒有法子對付他!剛才,我就略施小計,讓誠譽自己往死路里走了。

  四姨太不信:你說什麼胡話?他會自己往死路上走?

  誠浩笑著把頭俯過去,在她的耳邊低聲地咕噥了幾句。

  四姨太吃驚地瞪大了眼:真的?他?——

  誠浩: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麼?

  四姨太:那他——

  誠浩:他聽了我的話,已經到六叔公那裡借錢去了。六叔公的錢是那麼好借的?這事肯定會傳到了老頭子的耳朵里去,那時,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四姨太興奮地:啊呀,還真看你不出,你這一招厲害極了,老頭子要是知道了他到族裡去向六叔公借錢買女人,還不要氣得個半死!這樣一來啊,這個家就是你的了!

  誠浩:不,是我們兩個人的——

  四姨太乜斜著眼說:我可不敢這麼想,只要你到了那時,不要像扔吃剩了的骨頭一樣把我給扔了,就算是上上大簽啦!

  誠浩笑著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會的。

  馮府老爺馮懷毅正在前廳與一個族裡的人在說話,胡管家站在一旁。

  馮老爺生氣地問:這個小畜生現在在哪裡?

  族裡的人:還在六叔公房裡,六叔公沒說借,也沒說不借,叫我先來問問大伯,只要大伯說一個「借」字,六叔公就會把錢借給他的。

  馮老爺:你回去對六叔公說,一分錢也不能借給他!

  他對胡管家說:老胡,你跟著他一起到六叔公那裡去,把這個不學好的畜生給我叫回來!

  胡管家:好的,老爺。

  他轉身對族裡的來人說: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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