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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軍壓境

  聽聞蘇撫的敘述,李延昭的眉頭漸漸擰了起來。蘇撫家早先時候,便棄了武功周邊的諸多肥沃良田,舉家遷至武功附近山區,並擇一谷口左近築堡。谷中尋得一些平地緩坡,並開墾成為田地,以資舉家用度。


  前些年中,劉趙方據有關中,各自派遣驍將佔據要地,各州、郡、縣,皆為劉趙所佔。北地士族們構築的這些大大小小的塢堡,就成為關中之地為數不多的凈土。


  劉趙本來相當滿足於此時關中的現狀。然而隨著時日漸久,壓迫不斷,反抗蜂起。匈奴人漸漸地招架不住。加之後來靳准為亂,劉趙宗室幾乎屠戮一空。直到劉曜以方鎮入都,方才迅速平定了靳准之亂。


  平定靳准不久,關中地區的氐羌部族聞之,大肆崛起,紛紛攻佔劉趙治下州郡縣。氣勢洶洶,引得劉曜至為驚恐。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竟都不敢在白天打開長安城門。


  雖然隨後發兵,將這些氐羌部落盡皆驅趕至深山老林之中。然而這一次亂象,卻使得本就飽經摧殘的關中之地,如今更顯破敗。於是,劉趙統治階級,便再次加重了對置於他們控制之下的百姓人戶的盤剝壓榨。


  李延昭隨劉仲康等槐里民戶西逃至涼州,大抵便是那時候的事。


  而由蘇撫的老父帶蔭戶部曲據守的這座塢堡,其中生活物資等也是日漸捉襟見肘。今年年節之時,更是寡淡度過,全堡上下居然連口肉都吃不上。雖然他們與周遭盤踞的氐羌部落時有往來,並且不少用財貨從這些氐羌人手中換取鹽鐵肉食等物品。


  然而隨著財貨日竭,塢堡中的經濟條件,漸漸難以為繼。如此情勢之下,蘇撫終於是鋌而走險,瞞著自己的父親,召集部曲加兵,多次以警戒名義前出,並且瞅準時機來打擊劉趙的各種運輸隊。


  頭一次出擊,蘇撫便擊潰了一支由縣城派出前往郡府押運稅糧的運糧隊。運糧隊大部被殲滅,少部逃散。蘇撫遂得糧千餘石。


  這次成功的打劫行動,也滋生了蘇撫心中的驕橫之心。之後,他又反覆前出,劫得包括鹽鐵在內的諸多財貨。而目標卻是出奇地一致——這些被劫的糧草鹽鐵以及財貨,均是劉趙官府所屬。


  本來已到油盡燈枯地步的堡中,忽然多出這許多糧食財貨,使得蘇撫之父深感不安。雖然蘇撫已嚴令身邊人等不得告訴老父。然而那些下人,又怎麼能經得住其父的反覆盤問?最終,蘇撫屢次前出打劫劉趙運輸隊的事迹,終於是落入其父耳中。


  聽聞自己的兒子竟然背著自己幹了如此好事,蘇撫之父神情震怒,當即便將自己愛子抽了一頓鞭子,而後關入了家中密室。並責令其好生反省。


  對於其父的指責,蘇撫並未放在心上。在他看來,自己只不過挑了一些小小的劉趙運輸隊下手,而劫掠來的財貨,卻使得這段時間堡中倉庫充盈,何至於如同老父所說一般為家中招致禍患?然而就在數日後,老父的話便已應驗。


  那日,劉趙集眾數千直奔蘇氏塢堡。當蘇撫在嘈雜中醒來,聽聞幾裡外盡皆是胡語呼喝,方才面色大變,始知自己行為,終是給家中招致了禍患。


  未及多久,緊閉數日的密室大門便被打開,一名自己的忠心部曲便出現在門前,言道家主號令,將堡中所有軍馬以及騎馬部曲集中起來,護送蘇撫逃離此地。


  蘇撫哭喊著拒絕,要去他所居的側房中拿過兵器,上堡牆去與劉趙賊軍決一死戰。


  然而顯然其父也是給那名部曲下達了死命令。蘇撫不由分說便被他強行架走,直向堡后馬廄而去。堡中所有騎馬部曲,共三百來人,皆是在堡牆之後整裝待命,一俟小郎君被架上馬匹,他們便打開堡牆,衝殺出去。


  由於是依山而建,故而後方堡牆處,敵軍較之其餘數面,便少得多。部曲們一路抽打馬匹護送蘇撫逃出此地。然而,父親的身影卻是再也未出現過。


  直到賓士出堡一里有餘,蘇撫方才覺出,正是自己反覆為禍,打擊劉趙運輸隊不輟的行為,才為家族塢堡招來如此大禍!老父之前批判自己一番,果然所講句句是實。


  然而就在此危急關頭,老父所想,依然是以自己一力為他承擔起如此麻煩,為他爭取逃出生天的機會。堡內火光衝天,所響起震天的廝殺吶喊,何嘗不是老父以及族人們以血,為他爭取的逃生通路?


  一念及此,蘇撫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情緒,便在向西飛奔的馬背之上失聲痛哭起來。


  此間一別,他與老父便已算是永訣。日後陰陽兩隔,已絕無再見之機。深感痛悔不已的蘇撫,也惟有痛哭,來悔恨自己犯下的錯誤,表達對一力保護著自己的老父,無法當面言說的追思。


  一路之上,這些忠心部曲也盡皆全力護衛著他。匈奴追兵不斷,不少部曲便撥轉馬頭,以身相阻,終是用自己一腔熱血,保得他連奔數百里,直至此地。


  然而到達此地之後,一幹部曲窮途末路。既無糧草外援,馬力也是盡竭。只是撤入谷口權作困獸之鬥,孰料恰逢李延昭率部哨騎至此。深感絕處逢生的蘇撫,也隨同李延昭一同踏上去往涼州的路途。


  聽完蘇撫這一通沉痛敘述,李延昭對如今關中情勢,又增添了少許了解。包括蘇撫所言,這一路上逃命之時,派出警戒哨騎等,皆言道劉趙所能控制的關中郡縣,皆是募集兵馬,調動頻繁。這一消息,卻是引起了李延昭充分的警覺。


  不知是一路奔忙,連著逃了數百里,已有疲憊之意,還是方才講述那諸多心痛之事令他心生慚愧繼而乏力。蘇撫本來好端端地騎在馬上,忽然毫無徵兆地便在馬背上坐不穩,眼看便將栽倒下來。


  李延昭見狀,趕忙伸手相扶。雖然是勉力將其扶正,然而蘇撫依然垂著頭,一副無力模樣。


  身後不遠處跟隨的少年郎,見狀疾奔上前,呼道:「郎主!」


  李延昭也是扶住蘇撫,連呼幾聲。蘇撫方才悠悠睜眼,而後看向李延昭,卻是勉力坐正,而後悠悠道:「將軍不必擔憂,撫乃是饑渴日久,有些睏乏脫力。」


  聽聞蘇撫滿是慚意的道歉,李延昭亦是沒有再多話。回望一眼,接著月色看向後方及山頂,見並未有警戒狀況,便高聲道:「前方擇地休息片刻。眾軍聽令,將乾糧分出一些予蘇小郎君部曲。」


  此次出行偵哨,由於須得深入隴西腹地,李延昭已是命所部攜帶了足足十日乾糧。現今不過四日余,想必這些乾糧分量,也足以使自己以及蘇撫部曲支撐到金城郡。


  蘇撫聽聞李延昭的喝令,面有慚色連連道謝。他們奔逃近十日,加之出發時準備不足,的確糧草日竭,已無力為繼。李延昭此時行為,無異雪中送炭。卻使蘇撫更添慚意。


  只是顧及率下部屬等等,一路忠心護持他逃命至此,蘇撫也不忍令他們飢餓。於是方才不曾對李延昭的好意出言謝絕。只是這一路既讓這些涼州軍幫忙治傷,又分食他們的乾糧,使得蘇撫也是感到極為慚愧。


  「日後如若將軍有用得著的地方,蘇某若是做得到,一定儘力。」蘇撫此時已不知該怎麼出言感謝,便如此言道。


  「蘇小郎君對關中情勢知悉甚多,我等若有不知之處,還望言無不盡。」


  「那是自然。」蘇撫言及於此,道:「我等觀劉趙在關中之地行止,許是盡起大軍。只是不知將攻何處。」


  李延昭面色凝重,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西北,言道:「劉趙此時,所圖無非陳安、涼州也。此時徵調,想必我州,即將面對大軍壓境之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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