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陳安落敗
李延昭所部涼州軍,與蘇撫那些部曲一道,自隴西山中穿行,一方面躲避著敵軍可能存在的哨騎,一方面繼續辨認地形,校正地圖中存在的一些錯漏。
如是,又歷三日,方才輾轉經金城,渡河到達廣武郡。
李延昭吩咐秦大勇將蘇撫一行人帶往永登縣。蘇玄在永登縣日久,早已成了氣候,加之士族出身,如今在縣中說話也頗具幾分分量。想必安置蘇撫這一行遠親,問題也是不大。
蘇撫手下部曲,有六人在路途中,因為失血過多,傷勢過重而亡。
眼見接連有部下陣亡,蘇撫此時也是悲從心起,受條件所限,又只能匆匆將這些亡故的忠心部曲草草葬在路邊。每葬一人,他皆是要撫碑痛哭一陣。這些之前在他看來幾個無足輕重的部曲們,卻在這個落難時刻忠心跟隨護衛。他對他們的觀感,也早已由無足輕重的部曲,變為至為重要的家人。
如今這些一路跟隨他至此的忠心部曲,亡故一人,日後便少一人伴隨他。因此直至此時,蘇撫才深刻地感覺到,這些忠心部曲的彌足可貴。
人總是對身邊那一些一直存在的東西感到習以為常。一直到即將失去或已經失去之時,通常才會發覺這些東西的珍貴。然而卻常常為時已晚。待得這些足以令自己好好珍惜的人或事物消失之時,方才開始患得患失。
李延昭看著眼前這位蘇撫,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只盼著眼下懂得這個道理之後,他能夠更加珍惜那些活下來的忠心部曲吧。
歸營之後,李延昭匆匆安排另一隊哨騎即刻出發,繼續哨探監視隴西之地的情況。而後命此次出動的騎卒們休息半日,又讓劉季武代管半日營中事務,他便出營向廣武而去。
此時關中隴西局勢已不容樂觀。李延昭估計自己得很長一段時間忙于軍務,定然無暇抽身歸家。他心中記掛倪從筠那小女郎,因此趁此半日閑暇,便趕回郡城,想要見見這小女郎。
倪從筠此時一直居於劉仲康家。劉仲康他們一家人,以及同院共居的牛、曹、崔幾家,也皆將這小女郎視作恩人,因此對她都是禮敬有加。平日承蒙數家人照拂,這小女郎倒也是過得頗為舒心自在。
劉仲康識文斷字,因此也不曾疏忽對倪從筠的教育。他因為曾在關中有過管理一里之地的經驗,因此前不久也被郡府任命為城北他們所居這一坊的坊官,每日職責,無非是巡查坊間,探明有無可疑人士出入,調節各家之間雞毛蒜皮的糾紛等等雜事。
劉仲康每日都會出門巡街幾圈。巡街歸來之後,便坐到書房之中,教小女郎識字。倪從筠年紀也不小,而且甚是聰慧。也很得劉仲康的喜愛。有時劉季文的幼子便坐在大父膝上,一臉茫然地聽大父給小女郎講書。然而聽不多久,往往便倚靠在大父懷中沉沉睡去。
今日便是如此,劉仲康端坐在書房中胡凳之上,正捧著一副《論語》的簡牘,念道:「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劉仲康膝上,那位幼孫正倚靠在大父的胸腹間,睡得正熟。小女郎卻是一臉認真地在聽劉仲康講書。
不過聽到這段論語,那小女郎不由得憶及亡父,遂又是黯然神傷起來。劉仲康察言觀色的本領也非同一般,見小女郎這幅模樣,連忙放下手中簡牘,正欲說些話寬慰一番,卻見書房門外有個身影倏忽而過。而後靜靜站在書房門外。抬頭一看,卻是李延昭。
劉仲康見狀,忙招呼道:「延昭啊。難得今日有暇。快快請坐。」言罷便抱起小孫子,起身向他行去。
小孫子正是熟睡,忽然被大父弄醒,自然心有不忿。哼哼唧唧地,甚是可愛。李延昭見狀,上前逗弄了他一番,而後從手中提著的紙袋子中取出幾顆油紙包著的粗糖,塞到那小孩子懷中。
小孩見了糖,瞬間便不再哼哼唧唧地鬧騰,而是一臉興奮地用小手抓起那些糖果把玩。對於這些,他早已是不感到陌生。李延昭每次來此,總會帶一些糖來,拿給家中這些小輩們吃。
倪從筠見李延昭征袍未解,便風塵僕僕地來看她,心中也是感動,忙走到李延昭跟前,喚道:「大兄。」
李延昭見倪從筠一副乖巧模樣,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而後溫言道:「巧兒最近乖不乖?劉先生平日講書,巧兒可要認真聽講。」
倪從筠聽著李延昭的叮囑,認真地對他點了點頭。瞧著李延昭又從紙袋中拿出一包油紙包裹著的糕點,拿給她道:「大兄知你最愛吃這家糕點,方才入城路過那家鋪子,便為你買了幾包。」
倪從筠小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接過油紙包著的糕點,道:「謝謝大兄。」
「巧兒在家,可要好好聽劉先生的話,勤於讀書。待大兄有暇,再回來看你。」
倪從筠聞言,鄭重地點了點頭。而後見劉仲康與李延昭二人彷彿要談事情,便懂事地對二人襝衽為禮,而後走出書房,並將書房門輕輕合上。
「此次,又要出征?」劉仲康從李延昭方才與倪從筠兩人對話的神情中,已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劉老可知武功蘇氏?」李延昭並未正面答話,而是向劉仲康提問道。
「蘇氏?那可是世居京兆武功的士族大姓啊。」劉仲康聞言,因為吃驚,眼睛都是睜圓了幾分:「為何忽然言及於此?莫非延昭你聽到了什麼?」
「此次率部渡河哨騎,我部巧遇一支私兵部曲。上前與之敘話,那支私兵,卻正是武功蘇氏殘部。得我部接應,如今已至永登。」李延昭輕描淡寫地將遇到蘇撫的經過講述了一遍。然而劉仲康的表情,卻是變得陰晴不定了起來。
「之前久聞武功蘇氏集結蔭戶部曲,在武功以北山中結堡自守。卻不料如今也是潰敗西逃,關中局勢,越發嚴峻了啊。」劉仲康思忖了一番,而後在心中暗自得出了一個不容樂觀的結論。
「劉老不必憂慮,如今雖然局勢嚴峻,卻也未到事不可為。只要我等將士抱定守土決心,劉趙未必便能渡過大河,長驅直入。」
劉仲康仍是一副憂慮神色:「延昭此去,可得多加小心。戰陣之上刀槍無眼,多多保重自己。我等老而無用,不能上陣殺敵,便讓季武好生幫你罷。」
「劉老放心,昭頂天立地,言出必踐。雖無必然成功把握,卻有死戰保國決心。如若無法歸鄉,還請劉老代我撫養巧兒。延昭拜謝!」
劉仲康聞言,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猛然抬頭,卻正迎上李延昭堅定的目光。李延昭不由分說,已將隨手提著的包裹和紙袋,皆放在書房中的那几案之上。
「劉老保重,晚生就此別過。」劉仲康聽著李延昭的話,看著他的動作,心中卻已是五味雜陳。
李延昭轉身打開門,大步而去。卻不曾發覺,開門之前有一串輕盈腳步,如同受驚的小兔子一般迅速逃遠。巧兒躲在書房外一側的几案之後,目送李延昭的背影一步一步向著院外走去。淚珠卻已是悄然落下。
李延昭出門上馬,而後駕輕就熟地離開郡城,返回大營而去。
如今情勢愈發緊急,各種調令層出不窮。督運糧草、軍器。偶有閑暇便繼續操練士卒。然在這大戰即臨時刻,卻著實發生了幾件讓李延昭深感不屑之事。
先是索氏、竇氏,最近連連請託,發布了數條調令,將身在廣武軍中的幾名族中子弟調往他處。而後過了不久,宋氏亦是發來調令,意欲將軍中宋小虎、宋慶等一干族中子弟調走。
宋小虎接到調令之後不久,前來向李延昭辭行。然而沒等他將告別的話講完,李延昭已是一臉不耐地擺擺手道:「走吧。早知如此怯戰畏死,何必來這廣武軍?」簡短的一句話,卻是說得宋小虎啞口無言,只得抱拳辭行,出帳之後,心中卻暗自覺得憋屈加委屈不已。
未過多久,他率下百人長宋慶,也是走進了他的帳中。李延昭一抬眼,看來者是宋慶,於是便笑道:「宋百人長,你也要走?如若要走,李某隻得恭送。」
宋慶看著李延昭略有嘲諷譏誚的目光,卻是面色平靜地搖了搖頭,回答道:「宋某雖是士族子弟,然亦與百人將相同,不乏盡責死戰決心。」言罷,宋慶自袖中取出一張紙,雙手翻動,將那紙撕成數片,而後棄如敝屣般丟在帳中地上。
李延昭定睛看那飄飛到地上的碎紙片。其中一塊上,「調令」二字赫然可見。
見宋慶以此表明心跡,李延昭亦是從几案之後站起,眼中不乏嘉許神色。起身之後,先是抱拳為禮:「宋百人長有此盡責死戰之心,實乃國之幸也。李某雖忝為一營營將,然對兄台此舉,也滿是欽佩之意。」
得到李延昭的嘉許,宋慶卻是一臉凝重之色:「陳安業已落敗,百人將可是收到消息?」
此話卻是問得李延昭一愣,而後略帶木然道:「此事我卻是未曾得知。」而後急切地看著宋慶:「宋兄此言,卻是聽誰所說?」
「之前哨探哨騎乃是我麾下騎卒,方才歸營,百人將靜候片刻,自然得報。」宋慶面色沉重地言道。
「多謝宋兄提醒。如此要事,我自當斟酌措辭,即刻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