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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洶洶而來

  建興十一年,六月末。


  隴西之地的爭端,已是落下帷幕。陳安圍攻南安郡,卻遭遇到趙征西將軍劉貢的頑強抵抗。未及攻下南安郡,陳安卻聽聞石武傾盡全力,帶兵已殺到自己老巢上邽。


  陳安聞報,大驚失色。上邽他經營多年,不管是糧食、軍械,還是眷屬,皆在上邽城中。如若上邽有失,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陳安失去了作為一個將領最為基本的冷靜和判斷。他即刻從南安郡撤圍,並令大軍立即回救上邽。


  被陳安壓著打了很多天,南安郡中的劉貢此時見陳安撤軍,也早知石武將救援南安,因此不失時機地點齊城中兵馬,而後便向撤退的陳安發起了衝擊。見得陳安所部亂鬨哄地從南安無序撤退,石武派出的一支救援南安的千餘騎,也配合著南安守軍,向陳安部發起了進攻。


  由於天色近夜,加上陳安急匆匆地從南安撤軍,以及氐羌眾糟糕的組織性和紀律性,劉貢出擊,陳安部便一觸即潰。加之石武派出的部眾又在另一側發起夾擊。陳安部遂大潰,部眾四散奔逃。


  劉貢石武兩部,追趕著漫山遍野奔逃的陳安部屬。幾千人如同驅趕牛羊一般地驅趕著散亂的十萬眾。最終劉貢與石武這兩部人馬,共計砍下了兩萬的首級。陳安無力約束潰散的氐羌眾,上邽也無力救援,遂帶領著自己僅存的八千餘騎,逃竄至略陽郡。


  時至七月初,遠在長安的劉曜終於動了,劉趙幾乎動員了目前所能動員的一切兵力物資,集兵二十餘萬,氣勢洶洶地向著隴西殘餘的陳安,以及陳安後面,那個龐大卻一直不肯降服的隱患殺奔而去。


  被劉貢石武圍攻的陳安,很快便面臨著略陽糧竭的困擾。后又聞報,長安的劉曜親率二十萬大軍向隴西殺奔而來。於是身在略陽的陳安坐不住了。


  陳安留下部將楊伯支、姜沖兒守城。自己便率領三千精騎,打開略陽城門突圍而出。陳安在隴西地界橫行十來年,他手下的精銳騎兵仍然是相當強悍。這三千精騎一路突破劉趙的包圍圈,向著隴西的山中而去。


  留人守城,自行突圍,並非陳安拋棄部屬,乃是陳安心中清楚,對劉趙來說,他個人的威脅,較之其餘為甚。若陳安成功突圍,去到山林之中,假以時日,便又可聯絡那些對匈奴人統治心懷不滿的氐羌之眾,繼續拉起一支大軍與劉曜為敵。


  因此,較之於攻取略陽,劉曜更希望的,是將陳安本人誅殺。一旦陳安被俘或是伏誅,那麼隴西地區鬆散的氐羌部落,便再也無力與自己對抗。若到那時,劉趙便可將長期遊離於其控制之外的隴西之地,納於自己治下。


  一統隴西與關中之後,劉趙自己的生存空間便可以放大。從此之後,便可坐擁更多人口,更多田畝。擁有更為雄厚的財力物力。並且向南可征討白馬氐人楊難敵,向西即使不能一口吞併涼州,也可以憑藉大河天險予以據守。向東而出,更可與石勒逐鹿中原,完成匈奴人問鼎天下的霸業!

  若陳安一日不除,隴西便一日難安。匈奴劉趙便只能繼續據守關中一隅,疲於奔命地應對西邊的威脅。


  因此劉曜對於除去陳安,心情簡直可說是無比迫切。聽聞劉貢遣使來報,說陳安已被圍困在略陽郡之後,他便遣大將平先領精騎先行,要求務必擒獲陳安,或是誅殺之。務必不能使他走脫。


  平先抵達略陽不久,仍在後營休息,便聞報說城中一支精銳騎兵越城而出,並突圍成功。平先當機立斷,認定此人「必陳安也。」於是顧不得休息,連忙領手下精騎上馬追擊。


  陳安見後方來人追擊,便手持蛇矛長刀,親自殿後。陳安甚是悍勇,接近的匈奴騎兵連連被其斬殺。平先見狀,心中大急,連忙拍馬上前,與陳安戰成一團。平先奮不顧身,甚至奪下陳安的蛇矛。誰知天公不作美,突然天降大雨,陳安便藉機逃脫。


  次日,平安繼續搜山。輔軍將軍呼延青乃是陳安之前所殺呼延寔侄子。因此搜山時候格外賣力。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大雨之中,呼延青發現了陳安所躲藏的地點。


  昨日被平先追擊並激戰一番的陳安部眾,除去走散或潰逃者,如今隨在陳安左右的,只有約莫數百忠心衛士,且均是疲憊至極。已不堪再戰。呼延青遂帶領部屬沖入山林,一番幾乎一面倒的搏殺之後,陳安被呼延青所俘獲。


  呼延青報仇心切,又擔心劉曜為安撫隴西地區的氐羌人而對陳安網開一面,遂將陳安處決。隨著陳安兵敗,人頭落地。這一年來動蕩不安的隴西局勢,此時總算是劃上了一個句號。


  據守略陽郡的楊伯支,殺掉了姜沖兒獻城投降。上邽的宋亭,也殺掉了陳安的相國趙募,獻城投降。至此,隴西大局已定,秦州全數落入劉曜手中。


  楊、宋二人皆是隴西豪門。然而投降之後,長安城中的劉曜卻是強令兩家部曲蔭戶兩千餘戶遷居長安,並以大軍四齣,限令隴上地區的氐羌部落,每個部落都要送質子至長安。


  劉曜的這一舉動,使得西晉亡后,就一直動蕩不安的隴西局勢,終是走上了漸漸安定的道路。


  去歲入冬,州治張使君派出使者視察金城郡及附近防務,見韓璞治軍有方,防禦嚴整,無懈可擊。便動了一絲開疆拓土的心思。於是韓璞令張閬留駐金城,自己曾親率三千餘精銳出擊隴西,兵鋒直指南安,做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


  韓璞領命抵達南安郡下,卻見劉貢並未苦守低矮的南安城牆,而是在城外多處立寨,互為犄角。韓璞又遣哨騎前去偵察,得知劉貢在南安的兵力足有四五千之眾。


  見勢不可為,韓璞只得退軍回程。他也曾想起李延昭先前的建議,盡遷隴西地區民戶至涼州。然而劉貢見韓璞退軍,便領兵殺出。雙方小規模交戰了數次,各有損傷。由於劉貢步步緊逼,韓璞不得不放棄了強遷民戶的打算,大軍此次試探,卻只有無功而返。


  這次出擊無甚戰果,而且本身行動又略顯匆忙,很快,偵騎發回的這封報告,便淹沒在浩如煙海般的軍報堆中了。然而此時方才收拾掉陳安的劉曜,又記起去歲冬的這一場不愉快來。


  由於今年初,張使君看到隴西地區遲遲未見波瀾的局勢,內心中膨脹著一股開疆拓土的野心。自西平、晉興二郡出發的部隊將老將宋配調回,而派遣寧羌護軍陰鑒統領這支南路軍,進據桑壁。又抽調韓璞進駐金城的八千精銳,進據冀城,與隴西、南安隔河相望。


  劉曜自是不能容忍涼州勢力伸到隴西地界來。於是劉趙大軍挾大勝陳安的餘威,向著涼州這二位大將所佔據的隴西地界,席捲而來。


  由於韓璞與陰鑒二人,趁著隴西地區的石武、劉貢等主力盡出,圍攻陳安之時進據冀城與桑壁。如今除去狄道仍有少量石武部下駐紮之外,隴西地界已足堪讓來自涼州的哨騎進行更加深入的偵察了。


  七月中旬,隨著陳安之亂歸於沉寂,涼州派往隴西之地的哨騎,愈發頻繁。五十人一隊的規模也被降至三十餘人的兩什一同行動。再一次輪替之後,宋慶便帶著三十餘人渡河前出,抵達冀城左近進行偵察監視。


  抵達冀城,雖已是深入了近兩百里。然而繼續往東再行一百五十餘里,便是陰鑒所佔據的桑壁。宋慶領哨騎們仔細觀察了一番,冀城城頭仍是韓璞的大旗。而往上遊行半日之後渡過渭水,再轉頭又對隴西、南安二郡偵察了一番。明顯便可見二郡守備薄弱,如今更是如臨大敵,晝間居然都是緊閉城門。


  宋慶心中暗自奇怪,卻不知如今二郡如此空虛,韓璞卻為何是按兵不動。


  仔細想了想,宋慶決定還是盡到自己作為哨騎的責任。他拿出一支前不久百人將贈給他的鉛筆,又自懷中取出一張草紙,便在道旁的密林中下了馬,將草紙墊在馬鞍上,將他自己偵察到的隴西、南安二郡情況進行了一番匯總,而後叫過一名騎卒,令其快馬送往冀城,交給韓司馬。


  做完這些之後,宋慶又是上馬,領著自己的部屬繼續東進而去。如今韓、陰二人彷彿孤懸於外,所領又皆是州中精銳。這等局勢彷彿是沒有基礎的空中樓閣,其勢之危,從一開始就已經基本註定。


  如若韓、陰二人懂得借勢而為,積極一些繼續進攻前進,使敵軍摸不清虛實,進而大佔一番便宜再回師。抑或是退保河南之地,順手拔除狄道這顆釘子,無疑都是不錯的策略。


  然而可惜的是,這二位將軍都是慎行之輩。手握著為數不少的精銳,卻苦守孤城。日後局面如何,尚且真的難說。


  念及於此,宋慶便令剩餘部屬起身換馬,繼續向桑壁方向前進偵察。本著早完成任務好交差的想法,宋慶便催促部下們一路疾行。


  天色入夜,宋慶布好警戒之後,便令騎卒們歇息了三個時辰,待得三個時辰滿,騎卒們紛紛被叫醒之時,仍是月朗星稀,他們卻已被宋慶強令再次上馬,向著桑壁繼續賓士而去。


  天色微明,旭日初升之時,大抵正是卯時初刻,宋慶部經過一日多的行軍,已是抵達桑壁城西十里處。宋慶親自登高,遙望遠方,卻見到他窮盡此生也難以忘懷一幕。


  遠處二十餘裡外,桑壁以東的山坳平地處,出現一道壯觀的兵線。當中樹立的密密麻麻的旗幟,遮天蔽日。這道壯觀兵線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正向著處於他們西側的桑壁城堅決前進。


  由於距離甚遠,宋慶看得不是很真切,然而他幾乎可以肯定,那西方洶洶而來的,必然是劉趙大軍!

  「全體上馬!隨我走近些看!」宋慶顧不得許多,剛跨上馬鞍甫一坐穩,右手已是一鞭子抽到馬臀之上,那馬立時便加速向西方飛奔起來。


  宋慶行至桑壁城不足五里,城頭涼州軍們略顯失措的叫喊聲不斷傳來,猶在耳畔。宋慶隨著距離的拉近,終是將眼前的這一幕壯觀景象,看了個清清楚楚。


  西方十里,密密麻麻攢動的人頭,嘶鳴的軍馬,大軍行進時馬蹄以及步伐揚起的塵土……合成一幅畫卷,震撼著宋慶的感官,也重重敲打著他感到危機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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