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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鯁在喉

  「速速回城報告!」宋慶邊說著,邊將自己方才草草在草紙上寫好的一封書信紮起來,縛於箭上,而後縱馬賓士至桑壁城下,大喊道:「我乃廣武軍哨騎!城上袍澤,切勿誤傷!我有書信,縛於箭上射入,請諸袍澤們拾到后,交由爾等主將!」


  宋慶在城下高舉右手,來回賓士數趟,以示自己沒有敵意,並將方才的話連續重複了數遍。城上士卒們見狀,又聽得宋慶的呼喊,於是便紛紛放下手中弓弩,靜靜地在城頭上望著城下這位往複賓士的哨騎。


  宋慶解釋完畢之後,將箭書搭在弓上,而後瞄準城樓,一箭射去,看那箭書卻是恰恰插在城樓窗欞之上。見得箭書已投,宋慶遂撥轉馬頭,向西方賓士而去。他的部屬見狀,亦是紛紛跟隨其後,一路向西馬不停蹄地飛馳著。


  劉趙大軍壓境,洶洶而來。桑壁即將被圍攻。這些情況敲打著宋慶的腦袋,使他覺得頭痛不已。然而眼下他的當務之急,無疑便是需得儘快將這一消息傳回大營,郡城,乃至州治之中。


  誰也不知在桑壁的陰鑒和涼州精銳能夠支撐多久。方才宋慶匆匆寫下,而後射到城樓上的箭書,內里也只匆匆寫了幾個大字:「廣武哨騎已迴轉請援。陰護軍務必堅守。」而後署上了自己的大名。


  想必陰鑒若見此書,應是能鼓起勇氣堅守一段時日吧。


  然而方才目測,劉趙那一道兵線徐徐推進的陣勢,足有五萬人以上。對於這危急局面,探得軍情的宋慶也惟有晝夜兼程地趕回,方才能儘可能地縮短涼州對於此大兵壓境危局的反應時間。


  一路上,不斷有放去四周警戒的騎卒歸隊,而後又派出輪換騎卒警戒。宋慶及屬下騎卒騎在馬上,從清晨到黃昏,基本已是一日未停。就連感到腹中飢餓,士卒們也是在馬背上抓一把炒黃豆,而後隨意啃幾口乾硬胡餅,就著水囊中的水喝幾口,便算是一餐飯了。


  連續賓士六七個時辰,天色已近黃昏,見得胯下馬匹馬力已均是不濟,宋慶才命部下們稍作停頓,等一會後方趕著替換馬匹的袍澤們跟上來,而後替換馬匹之後,再做行進。


  士卒們聞言,都是依令而行。等待兩刻鐘左右,後方騎卒才趕著替換馬匹前來。


  見得替換軍馬前來,士卒們紛紛放下手中乾糧袋或是水囊,匆匆給勞累了一天的戰馬喂上些許草料豆餅,而後便換過戰馬,繼續賓士起來。


  由桑壁回廣武,足足有五百餘里的距離,宋慶便如此一般晝夜兼程,終於是在第二天黃昏時分,趕回了廣武軍大營。


  此時的廣武軍大營中,也是一副忙碌景象。郡府之中新打制的一批箭矢、鎧甲等物,皆已是堆放在大營武庫外面。郡府下發的糧草,也紛紛一車一車地由士卒們拉進營中。眼見營門被糧車所阻,即將賓士至近前的宋慶,顧不得即將脫力,奮力張開乾裂的嘴唇大吼道:「營門讓行!我等有緊要軍情上呈!」


  營門處的一名守門隊官,眼見得風塵僕僕奔來的,便是營中騎卒百人長宋慶,見其神色不振,顯然是賓士日久,連忙呼喝著,喊堵在營門口的糧車們讓出一條通道來。


  宋慶見通道讓出,略微勒馬稍作緩速,一俟馬匹衝到營門口,便即刻勒馬,而後翻身而下,向營內疾奔而去。營中嚴禁縱馬賓士,軍法規定違者處斬。因此宋慶即使有緊要軍情,也只得徒步奔跑進去彙報。


  宋慶騎在馬背上賓士甚久,兩天一夜不曾合眼。此時體力透支,跑入營門不過十幾步遠,便已是跌倒。方才掙扎著爬起來,未及奔出五步,又再次跌倒。一旁經過的軍卒中,已有人上前將其扶起,而後細細一看竟是騎卒營百人長宋慶,忙扶著他向騎卒營軍帳而去。


  營門外的宋慶所領部屬,此時甫一下馬,也都是覺天旋地轉。強自支撐了不一會兒,便紛紛橫七豎八地倒在營門外。守門的那步卒隊官看到此種情況,連忙換來身邊一些部屬。大伙兒七手八腳地將這些脫力的騎卒們架著向他們營中而去。


  扶走了這些騎卒,又來了些許步卒們,牽起這些騎卒留在營外,也已是精疲力竭的馬匹,而後個個小心翼翼地牽著這些馬匹,向著營中馬廄而去。守衛營門的隊官方才安頓好這些事情,未過多久,吊在後面負責趕輪替戰馬的那幾名騎卒,又是已至營門前。


  好不容易喚過部屬將這些軍馬和騎卒都弄到營中去。營門口堵著的糧車,卻已經排起了長隊。押送糧車的士卒們看著這一會時間,紛紛入營的這幫騎卒們的狼狽相,有人一副擔憂神色,有人卻是說說笑笑。早將方才所見之事當作笑話傳開。


  李延昭正在帳中核對糧食軍械調運的公文。正惱怒於郡府官員們記賬的混亂無序,卻見部下宋慶,被幾名步卒架著入賬而來。宋慶嘴唇乾裂,氣喘如牛。還時不時地翻幾下白眼。李延昭見狀,便知他定然長途賓士,此時狀態,已近脫力。


  「宋兄,發生何等大事?」李延昭大驚失色下,連忙出言相問。而宋慶被那兩名步卒扶進來,幾乎便是立刻倒在了帳側几案后的蒲團之上。聽得李延昭相問,他勉力坐正身體,張了張嘴,卻只是發出幾聲沙啞的怪叫。


  宋慶指了指桌上的水杯,而後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李延昭見狀,立刻便知其意,趕忙上前而去,為宋慶倒了滿滿一杯水。宋慶眼中霎時現出一抹貪婪神色,他一把將杯子攥住,而後抖抖索索地送到嘴邊,一張嘴,仰著脖子便將這杯水灌了下去。


  李延昭看著宋慶的喉結上下動了幾下,而後杯中已是見底。宋慶將杯子頓在几案上,又是一臉期盼神色看向李延昭,而後用依然略帶沙啞的嗓音說道:「百人將,再來一杯!」


  李延昭依言前去,又為宋慶倒了滿滿一杯水。宋慶將杯子拿起,而後放到嘴邊,又是幾大口便灌了下去。


  喝完了水,宋慶方才用手心抹了抹嘴,而後道:「劉趙盡起數萬大軍,已攻至桑壁。請百人將速速將此上報郡府,請府君上報州治!」


  聽聞宋慶所說情況,李延昭頓時面色一沉,而後便飛快地拿出手中的地圖,展開看了一番。沒多久,他右手的食指,定定指向了一點。那裡城池的標記上,赫然所書便是:桑壁。


  自去年秋,韓璞率大軍進駐金城之後,李延昭便沒少看這些軍務方面的來往公文。因此也知上個月,趁著陳安與劉趙激戰正酣,涼州兵分兩路,分別由陰鑒和韓璞率精兵佔領了桑壁和冀城。


  地圖上,李延昭劃出了一條線,便是由冀城到達金城的線路。如今金城已成為涼州開疆拓土的橋頭堡。輸送的軍械糧草數不勝數。金城如今不僅肩負著拱衛涼州的重要作用,更是作為隴西涼軍的補給中轉站而存在著。


  李延昭細細看著地圖上標記出來的道路位置。如今狄道還卡在金城通往冀城的必經之路上,可想而知欲往冀城,以及更遠的桑壁運輸軍械物資的困難程度。


  雖然狄道由於石武將主力盡數帶出,而導致如今城中空虛,無力截擊涼州的運輸隊。然而這種要道之上,卡著一個釘子,如鯁在喉的感覺,卻總令李延昭覺得不那麼舒服。


  更不用說金城至冀城那二百餘里的距離了。如此長途的大規模物資輸送,如被來去如風的匈奴騎卒截上一次,那可便是血本無歸的結局。


  然而如若攻拔狄道。便大可佔據之,加固城牆,增設箭樓。將狄道這個位於洮水的要地要塞化,從而可由金城多批次運輸小批量物資,以狄道作為中轉站。


  而由狄道東出,為桑壁和冀城輸送補給,一個是距離大大縮短,風險降低,再者依然可以小批量多批次運送,並派出一部分兵力駐紮在狄道往冀城的幾個山頭谷口,伐木立寨,監視固守,從而儘可能地壓榨飄忽不定的匈奴騎卒的活動空間。


  李延昭略一思忖,而後坐到几案之前,倒水磨墨,又在几案上鋪開一張紙,將筆尖磨了一磨,便在紙上奮筆疾書起來。


  「府君鈞鑒。日前我部哨騎至桑壁,見數萬劉趙軍已攻桑壁。眼下桑壁、冀城一線危急。望府君從速上報張使君。」


  李延昭本欲寫上落款便發出,想了想,又張開紙,加上了幾句話。


  「卑職愚見,我州當先取狄道,而後派五千以上精兵屯駐,再以狄道為要點,囤積物資,並輸送冀城處,繼而出兵,賊寇可消。」


  寫完信,李延昭仔細地將信封好,而後喚過帳外一名騎卒,令其送往郡府。


  而後,李延昭攙起宋慶,兩人便一路向千人督大帳而去。


  杜傑聞報,也是至為震驚,急忙起身,與李延昭一同前往武庫、糧倉、馬料庫等地,查看物資的儲備情況。業已脫力的宋慶,自然被杜傑部屬送回營中而去了。


  如今不論是武庫糧倉,均已是堆積如山。即便如此,郡府依然還是不斷地在向大營之中輸送物資。就連馬料庫,如今也積存了足夠全營騾馬支用數月的豆餅等物。


  見得各個庫中物資充足,杜傑面上的憂慮神色,遂逐漸減輕了一些。他轉過頭與李延昭交談了一番,對目前這嚴峻局勢各自交換意見。


  李延昭隨即便發現,這位千人督的方略,與自己簡直如出一轍。都是意欲先拔除狄道,而後以狄道為據點,囤兵積糧,並擇時支援冀城桑壁。


  日後即使冀城與桑壁落敗。狄道依然可以固守。不攻取狄道,劉趙大軍便絕難北上攻取金城。更遑論攻取涼州了。


  然而受限於通信條件。李延昭真心不知這一消息傳到州治姑臧,需要多久。等到姑臧使君及其幕僚們商議出結果之後下達,又需要多久。


  然而以他目前的身份,只有建議權而沒有決策權,他便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等待那未知的決策,來宣判自己,以及麾下弟兄們的命運。


  一覺醒來,天色尚且剛剛微明。然而營門處卻已是喧嘩起來。


  李延昭穿衣披甲,起床出帳查看,卻發現營門處士卒正與營外一干官吏服色的人交談著什麼。過不多久,那些守門士卒便打開營門,放那一干官吏入營。


  那些官吏匆匆奔向千人督的大帳,約莫過了一刻鐘光景,杜傑已披掛整齊,出帳命司鼓吏敲響號鼓,而後放開嗓門大吼道:「全軍集結,飯後準備開赴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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