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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賈攀獻城

  在據守城頭的銳卒、輔兵以及其餘各門派遣的數支援軍增援之下,南城終於再次險之又險地守住。登城的匈奴騎兵與乞活軍殘部順城梯攀下,不顧一切地逃回大營。


  望著城上層層疊疊堆起來的雙方將卒屍體,李延炤皺著眉,黯然神傷。而身上數處箭傷隱隱作痛,加之先前與敵軍將領相鬥,傷口撕裂出血不止,使他此時只覺有些眼暈。


  秦大勇遣兩名士卒前來,將已有些站立不穩的李延炤扶下城,向營中而去,以備醫士醫治。李延炤即使平時逞強,此時也只得順從秦大勇的安排。


  擊退了虜賊進攻的令居縣兵們紛紛跌坐在城頭。即使身旁就是層層疊疊的屍體,他們也全然不顧。今日面對如此瘋狂的攻勢,眾人幾乎覺得自己已死定了。然而此時倖存,望著就在左近城上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袍澤們,也全然沒有任何人心中有一絲倖存的喜悅。


  休憩片刻之後,終於有兵卒掙扎著起身,去到屍堆之中尋得袍澤遺體,費勁將其拖出,而後或背或抬著向城下而去。隨即城上兵卒們亦是紛紛起身,依樣前去找尋袍澤遺骸。


  雖然這些士卒經過這些天與敵軍不斷的交戰廝殺,神經早已麻木,然而其中一些人扒拉出朝夕相處的袍澤時,仍是忍不住失聲痛哭。城上一時間哀聲遍地。即使在營中的李延炤,亦是聽得清清楚楚。


  已卸下鐵甲,任由醫士上藥裹傷的李延炤聽聞遠處城頭傳來的號哭,一時神情亦是黯然。想來自己引兵據守令居九日,而援軍且毫無消息不說,自己拼盡全力拚湊出來的這支軍隊,也在這場曠日持久的防守戰中幾乎消耗殆盡。


  醫士握上李延炤肩窩處的那支通體黝黑的箭矢,李延炤登時便冷汗直冒,口中嘶聲呻吟著。醫士放開箭矢,猶豫了一下,隨即又抓穩那支箭,對李延炤道:「司馬且忍耐一下。」話音未落,那醫士已是抓住箭桿,奮力一拔!

  帶著倒鉤的箭鏃在被拔出的時候,勾住創口周邊的皮肉,被醫士強行拔出,便將這些血肉也一齊勾住撕扯出來。劇痛襲來,李延炤只覺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強忍不能。登時便一聲高亢的嚎叫自喉嚨間衝出。


  伴隨著皮肉被撕扯引發的劇痛,他頭上也是冷汗直冒。疼痛讓他失去理智一般地用頭猛撞一旁的牆,似乎這樣便能使得痛苦減緩些許。


  醫士看到手上的箭鏃上撕扯出的皮肉,神情也是一緊。他本以為這支箭同方才那數支箭矢一般,是匈奴趙軍常用的兩翼箭鏃。孰料竟是這樣帶著倒鉤的三棱箭鏃。愣了半天才想起仍在以頭撞牆的李延炤,忙喚過幾名同僚,一齊上前將李延炤按倒在榻上。三四個人費了好大勁,這位司馬才漸漸安靜下來。


  那醫士見李延炤神情恢復清明,只是額頭仍然冷汗直冒,神色也頗為痛苦,但肩窩處方才拔箭引發的傷口此時已變成一個觸目驚心的肉坑。鮮血不斷向外冒著,上身已然一片赤紅。


  「司馬且再忍忍!」醫士不由分說,繼續令同僚按住李延炤,自己便從一旁藥箱中取過包著金瘡葯的油紙包,打開撒在李延炤傷處周圍。鮮血汨汨而出,很快便將撒在周圍的藥粉也染成觸目驚心的深褐色。


  李延炤咬牙苦忍。然而那鑽心疼痛還是使得他難以忍受。被醫士們壓住的兩手望旁邊亂抓著。直到裹傷的布條一圈一圈地繞過他脖頸以及腋下,將傷處完全包裹起來。方才那種鑽心的疼痛感方才稍有緩解。


  裹傷完畢,醫士長出了一口氣。然而李延炤傷處不斷浸出的血液很快便將白色的裹傷布條染成一片刺目的鮮紅。


  肋側所中的那支箭方才在卸去李延炤身著的皮甲之時,已隨皮甲一同被帶了出來。只是那處傷口如今也是不斷湧出殷紅鮮血。一時間,李延炤身上、卧榻上,按著他的醫士們衣物上皆是一片刺目血色。


  裹傷的醫士又忙取來金瘡葯與裹傷之物,細心敷起其餘幾處創口。


  敷傷過程中,李延炤已由最初的痛苦不已,逐漸到後來的平靜如水。等醫士們大汗淋漓地裹完他身上的傷口再看,卻見他已經是漸漸睡著了。


  裹傷的醫士見狀,心下暗自鬆了口氣,連忙喚過幾名同僚,輕手輕腳地離開此地,繼續去看顧營中及工坊的眾多傷員了。


  不多時,營中又疾奔來數十名輔兵,抬著方才從南城運下來的傷員。醫士們忙指揮著士卒們將這些傷員排好,相繼擺放在臨時闢為醫館的幾間大屋之中。其中一名鐵甲銳卒拽住一名醫士的袖口,哀求那醫士先診治一下他身後的傷員。那醫士心中疑惑,定睛望向那士卒身後兩人抬著的擔架,上面赫然竟是周興!


  只見周興滿面是血,此時雙目緊閉,身上中了數箭,衣甲都未及卸。醫士也知傷情緊急,且周興又是營中高級將佐,便更不敢耽擱,忙喚過幾名同僚,令士卒們將周興抬往另一處小屋中。幾名士卒將周興放在地上,而後手忙腳亂地開始解周興身上的衣甲。


  城外的劉胤望著敗退下來的殘兵,不由得長嘆一口氣。進攻之時,己方投入的兵力幾乎遠大於城上據守的那些敵軍。然而最終還是不得不敗下陣來。愛將劉鉉也慘死城頭,連屍首都沒運下來。


  劉胤一臉灰敗之色地返回大營,眼前不由得浮現出身著鐵甲,手執長刀在城上拼殺的那員敵將。他回身望向高達三丈,對他此番來說幾乎已是不可逾越的令居縣城,暗自感嘆道:「若國中皆是此般勇將,又何患季龍乎?」


  他返回自己大帳中,神色凝重地望著几案上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圖,手指不斷地點在地圖上標示的「令居」處,神色凄苦不已。如今營中各軍傷亡皆是慘重,頭幾天集眾攻城的那些氐羌部族,在部眾傷亡過半的形勢下,幾乎便要棄營而返。若不是劉胤趁夜遣自己所部精銳騎兵趁夜包圍了他們的營地,並派遣使者軟硬兼施。怕是這些雜胡當即便會棄他而去。


  如今即使這些氐羌部族沒有折返,也只是出工不出力地據守營地。劉胤催了幾番出戰,這些部族中的士卒都是前進到城下一箭地的範圍,一俟受到城頭的箭矢攻擊,便轉身回逃。不論是各部族的首領,還是充當督戰隊的匈奴騎兵,皆無法阻止。


  在這種情形之下,劉胤也不得不用乞活軍與下馬騎卒混同進攻,誰知如此依然大敗而回。今日一天傷亡加在一起,也足有近千之數。他望著地圖上標註的令居,已經開始猶豫是否撤軍而回。畢竟雖說在沃干嶺擊潰了涼州軍精銳。然而這一個小小的令居縣便已爆發出如此強大的戰力,令他足足在這個小縣城下頓兵十日。經此一役,劉胤再也不敢小看涼州軍中他起先認為是「烏合之眾」的郡縣兵了。


  正在躊躇之間,衛兵卻忽然進帳,向劉胤報告說抓住了幾名敵軍探子。劉胤正心煩間,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衛兵將他們推出去砍了。孰料那衛兵仍是不走,言道那幾名探子執意要求見他一面,說有大禮相送。


  劉胤心中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心想著幾個探子如何也敢這麼大口氣,便令衛兵將他們帶進來。片刻之後,幾名身著涼州軍粗布服色,身著皮甲的士卒便被帶到劉胤的大帳之中。這幾人身後跟著十餘名匈奴騎卒,皆神色不善地抽刀在手,望著那些入帳的涼州軍士卒。


  劉胤坐在胡床上,翹著腳望著前來的幾人。那幾人眼見劉胤這番模樣,心中略有些忐忑不安。片刻之後,當中一人雙膝一軟,跪地叩首:「小人等見過大王!」


  劉胤坐起身,直視著說話那人,張嘴便問道:「你是何人?」


  隨著跪倒那士卒,其餘幾人也是紛紛跪倒,口稱見過大王。先跪倒那名士卒頭也不敢抬,只是小聲道:「小人乃令居縣兵中步營士卒賈攀。此番前來,願為大王獻上一份厚禮,望大王審時度勢,能收下小人等的這份孝敬……」


  劉胤神色委頓,依然有幾分懶洋洋地問道:「不知是何大禮?可否請諸君詳敘?」


  賈攀重重一叩首:「我等據守縣城西門,願今日子時,打開西門,放大王率軍入城!令居這份大禮,請大王收下!」


  劉胤聽聞這士卒所言,一時竟有些不敢相信。他翻身坐起,瞬間便煥發出神采:「汝等若願意獻城,助我攻克令居,回隴西之後,我必上奏父皇,保舉爾等封侯!」


  賈攀跪地叩首:「卑下謝過大王信重,今日子時,我等在城樓上舉火為號。大王見城門打開,城樓后燃起大火,便可遣軍殺入!如今縣府司馬也身負重傷。大王攻取令居,易如反掌!」


  「好!我等一言為定,攻取令居之後,我必不會虧待汝等,惟願汝等忠心履約,大事若成,有何種要求,我們皆可相談。」


  「惟願大王攻取令居之後,若抓獲縣府司馬,可否交予我等處置?」


  劉胤聽聞賈攀的這要求,不由吃了一驚。他皺眉問道:「我本以為諸位只求一個富貴,孰料汝等竟提出這等要求。不知你要處置縣府司馬何益?」


  賈攀已知劉胤在好奇下會如此相問,倒也不隱瞞:「我等本是廣武郡中民戶,只因遭此人無端陷害,方才被判充軍,來到這縣中為兵。我等位卑言輕,無法伸冤,只得老實在營中。今番大王率大軍前來,久攻令居不下,想必心中焦急。我等本欲早些前來投誠,無奈那司馬派遣心腹將佐據守四門,我等皆不得出。只是最近大王攻城愈緊,城中人手不足,我等方才趁其餘人不備,偷溜了出來……」


  劉胤聽聞賈攀這番陳述,心中疑慮倒是消去不少。只是仍面不改色對賈攀道:「若事成,我部生俘貴縣司馬,必交予你等處置。然而戰陣之上,刀槍無眼,若是汝等司馬在戰陣上陣亡,就怪不得我了吧?」


  賈攀見劉胤已經鬆口,若生俘的話願將李延炤交給他們處置,心中便鬆了口氣,也知自己定然不能再相逼,便順坡下驢道:「如此甚好,小人便多謝大王寬宏。今夜大王可遣先鋒至西門,待我等發出信號,打開城門,大王部屬便一擁而入,令居唾手可得!」


  送走賈攀等數名令居縣兵,劉胤召來眾將軍議。他將賈攀等與他之間的謀划與諸人詳說了一遍。而後扭頭問杜子明:「子明以為,這幾名敵軍士卒所言,是否可信?」


  杜子明望著几案上的羊皮地圖,深思了片刻,而後抬頭對劉胤道:「大王心中自然已有計較。卑下不才,便講一下我自己的看法。如若我等開戰之初,這些士卒前來言及獻城,則必然是敵軍詭計,萬不可輕信。而如今令居城中軍卒損傷也是無比慘重,這些軍卒言及他們與司馬之間有隙,也並無問題。只是大王若依此計而取令居,也當謹慎行事,萬勿中了敵將的圈套。」


  劉胤點點頭:「此番動員隴西與狄道等地部眾,又抽調孤麾下健兒前來。倘若鎩羽而歸,確實無法向父皇交代。且如今涼州戰事,靡費巨大。倘若無果而歸,臨海王亦必藉機打壓孤。孤一旦失去父皇信重,便唯有在隴西做個失勢王爺,他日若臨海王榮登大寶,我與在座諸位,又豈有好日子過?」


  「杜子明,你且點一千騎卒,出營繞至令居縣西門處,入夜但見西門舉火開門,你便率部直衝而入。我等自會緊隨其後,為你部掠陣廝殺!」


  「大王放心,子明得此良機,必先入令居,取其城,斬其軍,以效大王知遇之恩!」


  劉胤抬頭望向在座諸將:「諸君皆胤之肱股也。若事成,日後胤必與諸君共赴榮華!」言罷,劉胤雙手一按几案,站起來朗聲道:「克城報捷,就在今日!」


  「大王威武!」帳中諸將見劉胤意氣風發,亦是受到感染。劉胤起身戴好頭盔:「破城之後,所掠財物,盡為諸君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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