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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金城急報

  李延炤行出那座新置的印刷工坊,回到營中不過兩刻辰的光景,門外護衛軍卒便已推門入內,告知有城外謝主簿軍中信使來到。李延炤在自己房中接見了這名信使,信使一身皮甲,入屋便即拜倒:「稟長史,謝主簿言及有緊急軍情,特命卑下前來請長史出城軍議。」


  「何事如此惶急,你可知一二?」李延炤心生疑惑,便問那信使。然而信使卻是一臉茫然,搖搖頭:「卑下也不知具體為何,還請長史親往一遭……」


  李延炤喚過秦大勇率一什護衛隨行,便跟著那信使出了大營,向城外而去。羌胡搬遷走後,城中方才恢復了幾分往日熱鬧模樣。


  眾人出了城門,向北行兩里有餘,便已見森嚴的大營外牆。謝艾雖是儒生出身,然而領兵築壘,顯然也是深得兵書真傳。大營所築之處,地勢較一旁略高。而營牆之下,皆布設拒馬蒺藜等物。


  營牆約莫丈許高,營牆之上,也遍布手持弓弩巡視的州治宿衛。信使引眾人到營門外,向守營士卒出示了傳符,隨即營門處值守士卒便搬開拒馬,放眾人入營。眾人入營后,營牆后矗立的望樓之上,守備士卒仍是密切注視著入營諸人的動向,直到他們越行越遠,及至漸漸看不到。


  許是因為要長久駐守,謝艾在布置大營時也著實花了一番心思。營中道路皆已墊高夯平,路中鋪設了河邊採集來的石子,為便於人馬行走,又取石灰、草木灰等敷於石子縫中,澆上濃稠米湯,再敷一層浮土,成為穩固道路。


  在主路周遭,又鋪設了十數條通往各營區的小路。士卒們在營中往來行走,雖看似熱鬧非凡,然而卻並無嘈雜之聲。信使帶領諸人沿著主路行向中軍。李延炤雙眼四望,環視營地,卻只見周遭氈帳,皆是一般高矮。並不知中軍大帳處在何處。


  信使率眾人一路行至一個並不起眼的軍帳,李延炤方才一臉訝異地問道:「此處便是中軍大帳?」在得到信使肯定的回復之後,李延炤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謝主簿統領州兵七千,駐節此處,不可謂不位高權重。然所設中軍大帳,卻如此簡陋,主簿真是堪為軍中將帥之楷模,與王夷甫之流,形成鮮明對比……」


  李延炤充滿鄙夷地說到王衍王夷甫,而此人便正是導致西晉滅亡的罪人之一。永嘉五年時,八王之亂的最後一王——東海王司馬越去世。司馬越在世時雖是亂源、禍根。然而他曾率軍數度抗擊匈奴劉淵以及亂賊王彌對洛陽的圍攻,具備比較出色的軍事才能。


  司馬越死後,眾人推舉王衍任元帥。適逢劉聰、石勒來犯,王衍堅持推辭,言道自己才能有限,不足以擔負重任。然而推卻了這職務之後,王衍卻帶著晉王朝最為精銳的十萬大軍攜司馬越靈柩歸東海國,試圖逃過紛亂的中原戰事。然而事有不巧,王衍所領的十萬兵馬被數千胡騎追逐攻擊。最終被聚殲於寧平縣城中。


  雖然所率的十萬軍卒盡沒於野,然而王衍卻是好端端地走進了胡帥石勒的大營。起先石勒待之以禮,期望他能夠投降,以便讓石勒能借用他士族身份的金字招牌,為自己招攬門客謀士等。然而王衍一方面推說此番兵敗,自己沒有責任,一方面又勸石勒稱帝。這種態度徹底觸怒了石勒,石勒便令士卒在夜間「排牆殺之」,處死了這個不成器,更沒氣節的王衍。


  傳聞被圍困於寧平縣中,朝不保夕,且士卒大部都難覓一處棲身之地的時候,這個王衍竟還在縣城中支起大帳,點燃牛油燭,還令歌姬起舞助興。死到臨頭依然不忘擺這可笑的排場。


  眼前謝艾的中軍大帳,則恰恰相反,極盡簡約之能事。李延炤抬眼觀察了一番,見之與周遭普通士卒的營帳也無甚區別。只是略大一點罷了。掀開帳簾,行入其內,卻見其中陳設更為簡便。除去數張几案,一個屏風,數個蒲團胡床之外,便別無他物。


  謝艾正坐在几案后批閱軍務。見李延炤入帳,便起身相迎。二人簡單地施了禮,謝艾倒也沒有講多餘的廢話,立刻便回到几案邊上,拿過一封軍報,遞到了李延炤的面前。


  李延炤伸手接過那封軍報,卻見是金城太守張閬通傳各處的軍報,言及最近金城郡內,常有百人為單位的虜賊游騎結夥騷擾。焚毀民居農田,殺戮居民等等。並言及哨騎已在數個渡口發現了這些游騎渡河進入州境的跡象,特請各郡縣著力防備一二。


  李延炤放下手中軍報,陷入沉思。而謝艾便一直立於一旁靜候。沉思半晌,李延炤抬頭看到了注視著他的謝艾,不由得泛起一陣苦笑,道:「以小股游騎深入我境內,殺戮居民,使其心生惶恐,繼而棄土而逃。焚毀農田,打擊各郡縣自足之力,從而加重州治維繫郡縣及屬兵的負擔……這虜賊,打得還真是一手好主意……」


  謝艾將軍報從中折好,而後敲打著另一隻手的手背:「當下應如何應對,不知李長史可有妙法?」


  李延炤聞言,又是苦笑一番:「我部騎卒不過三百餘。即使現下便優選步卒予以擴充,也不過五百之數。敵軍此番以百人隊規模進至州境之內,若不出炤所料,總數必不下千人。如此一來,我等騎卒如何能敵?」


  感嘆了一番,李延炤又將視線轉向謝艾:「不知謝主簿軍中,騎卒又有多少?倘若數量足夠,我等大可合兵一處,分散巡視。以粉碎虜賊這等圖謀……」


  謝艾轉身回到几案旁,拿過一本簿子:「我部七千人,其中騎卒不過五百。另有兩千五百步卒,一千五百弓弩手,兩千五百屯戍兵卒,若在戰時,可著他們押運輜重……」


  謝艾所報的情況有些大大出乎李延炤的意料,不過翻看著手中登記各營將佐姓名的簿子,他也不得不相信。當下即使合武嵬軍與謝艾所部騎卒之力,對於這些隱藏起來的進犯也未必有足夠的能力進行制止。


  李延炤行至謝艾几案后,屏風前掛著的巨幅輿圖之上,細細查看起來,謝艾亦是一同行至其後,望著輿圖上所展現出來的山川地貌,不知李延炤又在思考些什麼。


  「倘若情勢真如張府君所言,已有虜賊游騎渡河進至州境,則其所需糧食軍械等,便勢必會不斷消耗。其若想獲得補給,所能做者,似乎便唯有劫掠……」


  李延炤在輿圖旁站了半晌,方才緩緩言道。謝艾聞言頓時有些喪氣,心想這事不是明擺著,如今既無力防範,總得找到應對解決之法。


  「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將有限的騎卒集中使用。稍後廣布哨騎,探明敵軍出沒地點、規律等。敵騎行動迅捷,出沒極不規律。我等若是等待哨騎回報,再行派騎卒圍剿,顯然便已是不及。」


  「長史所言極是。然我等應如何應對此事,還望長史明言。」


  李延炤一手指向輿圖上兩個點:「大河在州境左近,唯有兩三個渡口。其一,便是張府君治下的金城渡。其二,則是去往湟水流域,近枹罕的積石渡。另一處,則是去歲虜賊進犯之時,曾經回師偷渡的鸇陰口。」


  謝艾聽聞李延炤所言,不由雙眼一亮:「長史所言,可是我軍當遣步卒在渡口處設壘據守,使得敵騎難以通過左近渡口回返,我等再集結騎卒,追蹤敵騎蹤跡,予以剿滅?」


  李延炤聞言,微微頷首:「謝主簿一點就透,果是聰慧過人。我們若是把住渡口,虜騎便無力南返。我等可向各鄉里派駐步卒,訓練鄉人,以防禦虜賊突襲。若何處遭到襲擊,也可由哨騎傳信回營,我等再依據敵情,遣出騎卒予以剿滅……」


  見謝艾聽得入神,李延炤便繼續講了下去:「令居縣中,鄉里足有十餘個。稍後我歸營,便遣哨騎前去通知各鄉里吏宗老等。再組織步卒分批前往各處。據縣城及主簿大營較近的各處鄉里,我等便大可不派步卒駐紮,而以騎卒反覆巡視。而所處較遠的鄉里,我等便派駐二百左右步卒戍守。」


  「如此一來,當敵軍發覺劫掠不成,渡口又絕難回返之後,主簿覺得,他們又將如何抉擇行事呢?」


  謝艾回過神來,深思了一番,道:「既陷於這等境地,敵軍不是轉而去劫掠其餘郡縣,便是躲入山林之中,伺機再出。」


  「確實如此。」李延炤點了點頭:「其餘郡縣之事,雖有各自郡守縣令等,但如今使君明令護羌校尉府駐節在此,此事便與你我等屬官也脫不開干係。稍後還煩請主簿將我等方才所議之法詳書下來,遣哨騎傳於各郡縣郡守縣令之處。我等既已提出解決之法,照不照做,便不是我等所能左右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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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離令居縣的一處鄉之中,田間正遍布著勞作的鄉民。一個老者俯身在田間一步步挪動著,每看到作物幼苗附近長出的雜草野花,他便蹲下身去,將之捏住,而後用力拔出。即便如此,仍是不感到放心,他還要拔出腰間插著的鐮刀,將長出雜草的那片土翻起來,而後再細細鋤碎,直到碎土中再難見到完整的草根方才作罷。


  田邊地頭,婦孺與孩童正盡情玩鬧著,有些家中男丁已經入伍的婦人,便將幼小的孩童背在背簍之中,如同周遭的鄉人們一樣,彎著腰在田裡勞作著。而稍大一些的孩童,或在田埂之上追逐嬉鬧,或兩兩一對,拿著大人們拔除的雜草、野花煸著草繩花環。也有面對而坐,在一旁鬥草的,勝者舉著草根,放聲大笑,負者則兀自不服氣地自一旁再拿過一根草,叫嚷著再來。鄉野之間,滿是這種生機勃勃,童趣盎然的景象。


  在最外間一塊田地中除草的一名青年人彷彿聽到陣陣馬蹄敲擊地面發出的聲響。他仰頭四望,眼前的青山依舊如同平常,不遠處靜靜流淌的逆水河,也沒有哪怕一絲異樣。他以為自己生了幻覺,便搖搖頭,又俯下身去繼續著方才的工作。然而那馬蹄聲依然時隱時現,斷續出現在他的耳畔。


  青年開始感覺到愈加強烈的不安。他直起腰來,靜靜注視著聲響傳來之處,未過多久,前方密林外,果然現出一支約莫百人規模的虜騎。那些虜騎高舉著手中戰刀,而那戰刀,則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反射出震懾心魄的寒芒。


  「敵騎!敵騎!」率先發現這支虜騎的青年人急忙發出警報,幾乎與此同時,他便將手中鐮刀別在腰后,然後便轉身,發了瘋一般向著村中跑去。其餘在田野間勞作的鄉人們,亦是紛紛丟下手中農具,忙不迭地招呼田邊親眷,一齊向著村中跑去。


  方才在田埂旁玩耍的孩童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有的茫然四望,有的被大人抱起之後還在驚聲尖叫,而有的,則看到殺氣騰騰的虜騎,抑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賓士的馬蹄轉瞬即至,仍在向村中賓士的青年忽聞一聲破空自後背而來。他尚且來不及回頭,便感覺已有一支冰冷的箭鏃射透后心。他仍是拼盡全力想要向村中跑去,然而又跑出了十幾步,已是漸漸不支。隨著身後緊隨而至的馬蹄與破空而來的刀鋒,他終於倒在地上。身後虜騎的馬蹄毫不留情地踐踏過他的身體,隨後,繼續向著其餘四散而逃的鄉人們追去。


  一名老者徒勞地揮舞著鋤頭,想要稍稍抵擋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片刻,好讓身後的親人們逃脫魔掌。然而他尚未來得及用力劈下手中鋤頭,一桿長槍已是洞穿了他的胸膛。刺穿他的虜騎卻是馬速不減,直將他帶飛出去。老者直直向後飛出十幾步,隨後便砸在鬆軟的田土中,再也沒了聲息。


  這波虜騎的到來,轉眼便將先前還安寧祥和的鄉里,變成一副人間地獄。四散奔逃的鄉人們很快便相繼喪命在虜賊的弓箭、劈砍、槍刺之下。而方才還在嚎啕的孩童,此時已多半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村外不過一刻多鐘的光景,便成為修羅屠場。鄉人們死傷枕籍,而虜騎們,則獰笑著下馬四散追逐那些逃跑的女人。不過片刻光景,十幾個女人便被這些虜騎或揪住頭髮,或扛在肩上,向著村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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