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鵷扶神使
這麼一會兒工夫,天地間的光線又比剛剛暗淡了許多,這一天就快過去了,連晚霞都要散盡了。
瘦馬又跪了下去,少年再次摔在地上,笑鬼六缺去而復返,像剛才那樣把馬車圍了起來,連幾人站的位置和姿態都沒有變。
讓人覺得他們彷彿從未離開過。
「你們怎麼回來了,是回來找死嗎?」馬車裡的人問。
「我們自然不想死,回來嘛,還是想找神使討東西。」那缺耳朵的白鬍子老頭兒說。
「你們不是我的對手。」馬車裡的人道。
「以往我等自然不是神使的對手,可如今嘛……嘿嘿……」白鬍子老頭兒笑道,「鵷扶神使還是乖乖把東西交出來吧。」
「你們知道我是誰了,可你們卻還要回來,你們自然是得了什麼消息,你們覺得能在我這裡討到便宜,你們竟想著能趁我之危。」馬車裡的人聲音轉厲,隱含怒氣,「那……你們儘管試試。」
「我們既然回來了,自然是要試試的。」白鬍子老頭道。
白鬍子老頭從腰間拿出五鐮爪,獨臂男取下後背的大斧頭,瞎眼的老婦抬起了拐杖,小公子展開玉扇,只留傷了右手的半面妝留在原地守在杵拐少女身邊。
四人一邊扯著嘴角笑,一邊齊齊朝馬車撲去。
瞎眼老婦距馬車一丈遠就停了下來,將手上那根口含明珠的龍頭拐杖對準了車簾。
鄰近馬車,白鬍子老頭將那鋼爪甩出,一爪抓在馬車右前門框上。
小公子掠到跪倒的瘦馬前,抱著那馬頭一扭,那可憐以為能歇息的瘦馬就一命嗚呼了。
獨臂男到馬車前,一躍而起,掄起斧頭朝馬車右上角狠劈下去,他不用斧刃反用斧背,一下就將馬車那一角砸了個稀爛。
白鬍子老頭乘機一扯,青鵬馬車就塌了一半,露出裡面的婦人來。
婦人身穿素色長裙,頭戴黑色幕笠,幕笠帘子不長不短恰好垂在她纖弱的肩上,完完整整的露出她窈窕的身姿。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微微前傾被砸得只剩一半兒的青鵬馬車裡,對馬車后嚇得埋頭抱成一團的可憐車夫道,「慶慶,躲起來。」
蹲在地上的慶慶聽到她的喊聲,從膝蓋里抬起腦袋,一臉茫然的反應了好一會才畏畏縮縮的轉著腦袋找躲藏的地方,他動作十分慢,半天才選定一個方向,手抖腿顫同手同腳往山林中走,期間好幾次被荒草碎石絆得一撲爬撲在地上。
但在場的七人卻誰也沒有催促他。
他這一耽擱,天邊最後一點晚霞也散盡了。
馬車上的婦人不動,笑鬼六缺也不敢妄動,耐心的看著這嚇破了膽的少年烏龜爬樣慢梭梭朝山林走。
終於荒草叢林中沒了那抖如篩糠的小身板,馬車上的婦人突然就動了,也不知她怎麼動的,只一閃就到了那老婦面前,出掌如風,一掌劈開了她手上那根鑲了三顆大明珠的拐杖龍頭。
那龍頭裂開,掉出一把銀光閃閃的毒針,那三顆明珠掉在地上,炸出一地白煙。
婦人卻早在銀針落地前閃到了馬頭前的小公子那裡,劈手奪過小公子手裡的玉扇,兩手一擰,玉碎,白花花的刀片落了一地。
接著足下一點,旋身到空中,抓住扔向她的五鐮爪爪鏈,收回來往掄斧頭的獨臂中年男擲去,將獨臂中年男手中的大斧哐當打落在地。
然後她飛回了那傾斜的半輛青鵬馬車上,端坐著整理頭上的黑色幕笠。
她這一套動作一氣呵成,幾個呼吸中便完成了,瞎眼婆和小公子都不知發生了什麼就被奪毀了武器,獨臂男和無耳老頭倒是反應過來,卻毫無招架之力。
杵拐少女和半面妝雖沒參與其中,但就憑對方剛剛露的這一手,她們動不動手,有區別嗎。
鬼哭狼嚎聲戛然而止。
「饒命,鵷扶神使饒命。」除了那撐著雙拐的少女,另外五人齊齊跪在地上,「小人知錯了,小人再不敢了。」
「剛剛讓你們走了,是你們自己要回來。」
「小、小人···」確然是他們自己回來的,可真是沒什麼可辯解,連他們中最能言善辯的無耳老頭也無話可說。
「咯咯咯,咯咯咯……」耳邊突然響起少女歡快的嬌笑聲,卻不是那撐著雙拐的少女,那笑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晚風輕拂,馬車后,一抹粉色的影子在荒草起起伏伏的波浪中蹦蹦跳跳,幾個眨眼就到了幾人身前。
雙丫髻,粉裙子,左臂挽著滿籃子花,右手拎著粉手絹,約莫是個嬌俏可愛的採花少女。
可任她臉上的粉怎麼細細抹,也擋不住眼角的細紋,她確然是個漂亮的女子,也尚且算得上年輕,但怎麼也不是她打扮出的這幅十五六歲的年紀。
「美人兒,撐著你這幅迴光返照的殘軀嚇唬我這幾隻小鬼幹嘛?把他們都嚇得不會笑了。」來人不滿的嘟著嘴,臉上還有些委屈,嗔怪道,「這人不會笑,活著可還有什麼意思?」
求饒的笑鬼六缺聞言嚇得面無人色,跪地的手忙腳亂的爬起來,抖著唇抓緊扯嘴角。
斷斷續續的,天地間從新充斥起那聽得人心底發涼胸悶氣短的鬼哭狼嚎。
她才又歡喜起來,「以你如今的身軀,帶著它進了楓林又能怎樣呢?」她說著朝馬車上的婦人攤出手,「你就把東西給我嘛。」
那神情,像是哪家胡攪蠻纏的小姑娘。
「嬌小姐,你竟自己來了。」馬車上的鵷扶說。
原來這就是羅生門四鬼將之一的嬌小姐,怪不得笑鬼六缺怕她。
「是呢。」嬌小姐苦惱的嘆氣,「哎,有什麼辦法呢,我手下這幾隻小鬼太不笨了,連在一個苟延殘喘的將死之人手裡討點東西都不會呢。」
那嬌小姐說著,將把手絹花籃子遞給一旁的半面妝,就抬掌朝馬車上的鵷扶衝去,竟就動起手來。
畢竟是羅生門四鬼將之一,應對起來可沒有笑鬼六缺輕鬆,鵷扶扶了扶頭頂的幕笠,似乎是怕它在一會兒的打鬥中掉了。
高手對決,瞬息就是百招。
兩人皆用掌,鵷扶掌如疾風,是劈、拍、推的快掌。
嬌小姐的掌風詭譎多變,打起架來,也是左蹦右跳的,像個作弄人的頑皮少女。
打到中途,各有負傷,嬌小姐先一掌朝鵷扶胸口推去,鵷扶以一掌攔,一掌未得逞,她像是惱了,不等前一掌撤回,另起一掌又朝鵷扶胸口推去,鵷扶不得不也用另一掌擋。
可她這后一掌推到半途突然撤力,一巴掌掀翻了鵷扶頭上的幕笠。
藏在笠下的臉終於暴露在眾人眼前,那是張比瞎眼婆子皺紋還深刻還多的臉,是一張八十老嫗可能都不會擁有的行將就木的臉,是一張和她最初發出來的虛弱蒼老的聲音相匹配的臉。
可這樣一張臉卻長在一個頭髮鴉黑五指白嫩的婦人頭上,可這樣一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卻墜著一雙秋水剪的美眸。
這婦人,明明是容顏正盛的年紀,何以蒼老了容顏。
嬌小姐后一掌突然撤力,鵷扶卻沒有,她那后一掌結結實實打在了嬌小姐胸口。
「噗嗤.……」嬌小姐捂著生挨了一掌的胸口,卻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哪裡來的老太婆。」
被突然掀了幕笠的鵷扶匆匆捂住臉,青蔥般的手指和皺紋遍布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嘖嘖嘖,真是可惜.……」嬌小姐蹙眉嘆息,「美人吶,你怎麼落得這幅下場,當年叫你跟著我,你卻連一半的臉皮都捨不得剮,要去神宮做神女,可憐了當今武林風流人,連昔日梁州第一美半張臉皮都看不到。」
她嘴裡嘆息,臉上卻全是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