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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蠶馬情絲(2)

  女孩被驚呆了,愣愣的望著白馬越來越小的影子,不知所措,任憑塵土落在她的發梢,也想不起來撣一下。


  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她不知道大白馬能聽懂她的語言,她更不敢想象,萬一大白馬真的找回了父親,她該怎麼辦?

  女孩的心情變得極端的矛盾,她即希望大白馬能帶回令她寤寐思服的父親,以慰藉她輾轉反側的思念之情,她又怕大白馬帶回父親,到時候她將要兌現嫁給它的承諾。


  忐忑不安日子,加上思念父親的折磨,女孩日漸憔悴,終於倒在了病床上。


  邊疆的沙場上,老者憤怒的咆哮著,他揮起長刀,沖向敵人,熱血飛濺,人頭翻飛。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殺光獫狁!還我和平!」身後傳來袍澤們的怒吼聲,千軍萬馬奮勇向前,為了我們熱戀的家園,戰鬥吧!

  當最後一個獫狁人倒下的時候,整個戰場都安靜了,戰爭終於結束了。


  老者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回頭看向身後遙遠的家鄉,天邊的夕陽染紅了天空,整個天地都籠罩在血色之中,這是敵人的鮮血。


  老者的臉上露出了的微笑,可以回家了!


  一匹白馬出現在地平線上……


  第十天早上,女孩正躺在病床上默默的流淚。


  突然,一聲長長的馬嘯從門口傳了進來。


  是大白馬,女孩頓時來了精神,難道它真的把父親帶回來了?


  女孩慌慌張張的從病榻上爬了起來,走到門口,她頓時淚如雨下。


  原本潔白如雪的大白馬,被塵土染成了灰色,那對彷彿會說話的大眼睛,布滿了血絲,顯得疲憊不堪,但是它很興奮,充滿靈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眨著,長長的睫毛不停的抖動著。


  兩鬢蒼蒼的老者,筆直的端坐在馬背上,他身上穿著的依然是女孩為他縫製的戰袍,刀劍的痕迹在戰袍上縱橫交錯,斑斑點點的血跡沒有清洗乾淨,化為黑色的徽章,彷彿在向女孩講述,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數年不見,他的身體仍然強健如牛,只是面容更加的蒼老了,頭髮幾乎全白了,歲月在他的古銅色的臉上,留下了難以計數的皺紋。


  根根似戟的剛須,以及雖然飽經風霜,卻依舊炯炯有神的眸子,是他回擊歲月最好的武器,他仍然鬥志昂揚。


  「孩子!我回來了。」老者翻身下馬,在馬脖子上輕輕的拍了一巴掌,大白馬知趣的走開了。


  「父親!」女孩撲進了老者的懷裡,猶如乳燕投巢,這裡是她從小到大最安全的港灣。


  多年的思念之情,全部壓縮在這兩個字內,此刻語言已經是多餘的了,讓任性的眼淚化作傾盆雨吧!把心中的思念和委屈都流出來吧!


  半晌之後,女孩的心緒終於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老者摟著她的肩膀,輕撫著她的三千青絲,溫和的說:「孩子!不用擔心了,戰爭結束了,我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了。」


  「嗯!」女孩乖巧的點了點頭,依偎在父親的懷裡,仰視著他堅毅的面龐,幸福的生活就要重新開始了嗎?她的心裡充滿了憧憬。


  就在這溫馨無比的時刻,女孩突然感到背後熱辣辣的,令她有些不安,女孩回過頭去,發現白馬正注視著她,它的眼中充滿了柔情。


  女孩心頭髮慌,她拉著父親走進了溫暖的小屋,關上了房門,她不想再看見那匹大白馬。


  起風了,一朵烏雲隨風而來,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大白馬孤獨的佇立在雨中,一動不動,任憑雨水沖刷著身上的征塵,它眼睛中期待和欣喜漸漸的退去,清澈的水滴從眼角流了下來,不知是雨還是淚。


  溫馨的小屋裡,女孩暫時忘記了大白馬,忘記了她曾經的承諾,她親手替老者解下了戰袍,為他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又下廚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


  雖然桌子上擺的滿滿的,但其實都是同一道菜,那就是——女孩在南山之上採摘的蕨菜。


  老者眼圈不由自主的就紅了,這不是一桌子蕨菜,而是滿滿的思念。


  女孩斟滿酒杯,遞到他的面前,酒有些渾濁,呈淡黃色,散發著一縷蕨菜的香味,酒杯里還漂浮著細碎的蕨菜葉子,酒也是用蕨菜釀製的。


  老者輕輕呷了一口酒,他嘗到了思戀的味道,這酒有些年頭了,他離家多少年,這酒就珍藏了多少年。


  他又夾了一筷子蕨菜,放入口中,淡淡的苦澀溢滿口腔,隨後便是微微的甘甜,苦味揮之不去,甜美終有盡時。


  女孩換上一套綠色的長衫。


  這是他走之後,女孩自己採摘葛麻縫製的,她一直捨不得穿,在她的心中,最美的衣服,一定要為父親而穿。


  女孩走到老者的面前,盈盈一拜。


  「父親!你看門口的大樹上,蝴蝶飛舞在樹葉間,成雙成對,快樂無憂,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能化作一隻蝴蝶,餓了就吃樹葉,渴了就飲露水,如果您想念我了,站在門口就可以看見我,我也能隨時看著您,以及我們的家!」女孩說著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了下來。


  「傻孩子!怎麼說這樣的話呢?你還年輕啊……」老者寵溺的撫摸著她的長發。


  「父親!讓我再為你跳一支舞吧!」女孩說完,就翩翩起舞了,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綠衣飄飄,廣袖飛逸,時緩時急,輕靈如蝶。


  女孩邊舞邊唱:「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不知不覺已是深夜了。


  女孩和老者,各自回房休息了。


  女孩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大白馬不會輕易放棄的,她的戲言必將兌現。


  第二天,一大早,女孩發現大白馬仍然靜靜的站在門口,盯著緊閉的大門,她內心惶恐且愧疚,不知該如何面對,但是她不可能躲在屋子裡一輩子不出來。


  女孩打開大門,抱著一捆青草,走到大白馬的面前。


  「吃吧!這是你平時最喜歡的荑草!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女孩撫摸著白馬脖子上的鬃毛,輕聲說。


  面對青荑,大白馬連聞一下的興趣都沒有,它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女孩。


  「唉……」女孩長長的嘆了口氣,將青草放在了地上,「我只是一時戲言,你又何必當真呢?我心裡只有父親,我不會嫁給任何人的,何況是一匹馬呢?我的一生都將陪在父親身邊,死後也要和他葬在一起……」


  唏律律……


  女孩的話還沒有說完,大白馬突然人立而起,發出一聲憤怒的長嘶,它真的發怒了,但是它又再多的怒火,也無法說出口,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


  大白馬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一雙大眼睛變成了血紅色,它似乎想要一蹄踩死這個言而無信的女孩,但是它到底還是沒有那麼做。


  它只是用腦袋撞了女孩一下,將她推的遠遠的,或許它的心裡還殘留著最後一絲奢望吧!


  可是女孩的表現,再次讓白馬失望了,女孩很無奈,對於這匹不可理喻的白馬,她決定此後都不再理會它了,她轉身走向屋內。


  就在女孩轉身的一剎那,白馬飛起一腳,踢在女孩的後背上,將女孩踹飛了出去。


  「啊……」女孩發出一聲慘叫,摔倒在泥濘之中。


  老者在屋內聽見了外面的動靜,迅速跑了出來,只見女孩倒在地上,嘴角流著鮮血,白凈的小臉上沾滿了泥漿,老者急忙跑過去將她扶了起來,摟在懷中。


  老者的怒火立刻就燃燒了起來,這是他心中最柔軟的一塊肉,誰都不可以觸碰,否則就是死。


  「怎麼會事?」老者厲聲大吼,「是不是那頭畜生尥蹶子了?我宰了它!」


  老者說著就伸手往腰間拔長刀,他曾經用這把刀,斬下無數的人頭,他發誓要用這把刀,守護他的一切。


  女孩一把按住了父親拔刀的手,留著淚說:「不要!不要傷害它,是我對不起它……」


  「嗯?」老者愣住了,他不解的望著女孩。


  女孩垂下眼瞼,哽咽著,將因為思念成疾,如何許下諾言之事一一說了出來。


  「是我有錯在先,是我違背了承諾,父親,不要怨它!」女孩苦苦哀求道。


  「唉……」老者一聲長嘆,將已經拔出一半的長刀,重新插回了刀鞘,他對著大白馬說,「你走吧!最好從此不要再相見,孩子的戲言,我是不會應允的。」


  白馬憤怒的跺著四蹄,走到女孩跟前,低下頭,咬住女孩的衣襟,想要把她帶走。


  老者頓時怒不可遏,怒吼道:「好你個畜生,我已經不追究你傷害她的罪過了,你居然還敢心生非分之想,去死吧!」


  嗆喨一聲脆響,老者拔出長刀,奮力揮下。


  雪亮的刀光一閃而逝,大白馬慘嘶一聲,栽倒在地,身首異處,馬頭飛到了一丈開外,眼睛仍然獃獃的盯著女孩,只是眸子中的神色漸漸的變淡了。


  滾燙的熱血從白馬的脖頸中噴涌而出,將女孩和老者都淋成了血人。


  老者仍然不解氣,女孩是他心中的聖物,誰都不能觸碰,誰都不可以褻瀆,何況是一隻畜生呢?


  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的老者,拎起刀,將白馬的皮剝了下來,並釘在牆上,他準備晒乾后做鞋子,將它永遠踩在腳下。


  女孩則一直在一旁揪心的痛哭著,這不是她期望的結局,她並不想白馬被殺,更不想它被剝皮,可是她阻止不了父親的怒火。


  整個天地都安靜了,只能聽見女孩嚶嚶的哭泣聲,以及老者憤怒的砍斫馬肉的聲音。


  烏雲在天空中凝聚,越壓越低。


  一陣狂風,毫無徵兆的颳了起來,令人無法睜眼,樹葉在颶風中四處飄零。


  就在此時,被釘在牆上的馬皮,突然從牆上跳了下來,包裹著女孩飛上了天空。


  「不!」老者揮舞著長刀,仰面向天,撕心裂肺的吼叫著,可惜他沒有翅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馬皮帶走他心中的至愛,他完全無能為力。


  老者提著長刀,追向女孩消失的方向,他尋遍了千山萬壑,找遍了每一條河流,始終沒能看到女孩的身影。


  也不知到底尋找了多少個日夜,終於心灰意冷的老者,疲憊的回到了冷清清的家裡。


  他獨自坐在桌子前,對著蠟燭黯然神傷。


  「綠兮絲兮,綠衣黃裳,我思古人,曷為其亡……」老者悲傷的哭訴著,眼淚早已流幹了,還能繼續流的只有血了。


  血水模糊了老者的眼睛,恍惚間,他看見了女孩從燭光中走了出來。


  她面帶微笑,可眼睛里卻溢滿了淚水,她還是那麼的清秀、可人,巧笑倩然,美得令人心碎,她仍然是那麼的善解人意,連哭都要面帶微笑。


  「我再為你跳一支舞吧!」說罷,女孩就翩然起舞,依然是那支《蝴蝶舞》。


  老者看得如痴如醉,血淚如泉奔。


  「父親!我走了。」一曲舞罷,女孩躬身拜別。


  「不!」老者無法按捺激蕩的心情,猛地站了起來,撞翻了桌子,熄滅了蠟燭,眼前的幻想瞬間都消失了。


  「父親!你看門口的大樹上,蝴蝶飛舞在樹葉間,成雙成對,快樂無憂,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能化作一隻蝴蝶,餓了就吃樹葉,渴了就飲露水,如果您想念我了,站在門口就可以看見我,我也能隨時看著您,以及我們的家!」


  女孩子昨日的話,再次在老者的耳朵中響起,他慌忙點起燈籠,來到門口的大樹下,抬頭仰望,他看見樹葉上赫然有一隻通體雪白的蟲子,它頭部的形狀,酷似大白馬。


  老者伸出手,蟲子緩緩的爬到了他的手心裡,蜷曲著身子,安靜的卧了下來。


  「不論你變成什麼模樣,你永遠都是我手心裡的寶貝!」老者嚎啕大哭,「你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即使變成了蟲子,也是天蟲!你是在這棵大樹下遭難的,那麼這棵大樹就叫『喪樹』吧!」


  天蟲者蠶也,喪樹者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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